第28章 湖底

    “你什么意思？”许青双手放开栏杆，和派里克相对而立。

    湖水被怪鱼搅动得如同沸水翻涌不停。小船疯狂的晃动颠簸，两人却脚下生根一般，牢牢钉在船底，身体纹丝不动。

    派里克粗眉一抬，“你没看见？那怪物两次攻击，都是冲你来的。我能挥剑救你一次，不一定能挡下第二次、第三次。”

    许青笑了，“不用你帮。”

    希芮丝大叫，“船就快散了！派里克，别和她啰嗦了，鱼要什么，都给它！”

    派里克从容说道，“这种体量的魔法生物，嗅觉远胜人类。你身上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它，就扔给它吧。小同学放心，无论什么价格，我都照价赔给你。”

    弗恩稳稳扶住沉睡的莱斯，温言说道，“我再赔你一份。”

    许青脸色不太好看。

    埃文哭着喊道，“那枚蛋！艾拉，快扔掉它啊！”

    “不是它。”三个仆从一同开口。那枚蛋普普通通，不会吸引这样的庞然大物。

    “就是它！只有它！”埃文吓得闭上了眼睛，汹涌而起的湖水不断拍打着他的脸颊，小男孩又惊又怕，呛了一口水，恨不得把喉咙喊破音，“艾拉被救的时候，身上只有一身衣服和那个蛋！快扔了它！”

    船体猛地一震。小船发出吱嘎嘎不堪重负的声音。

    “快扔了蛋！”希芮丝命令，“不然就把你也丢下去。”

    许青抱住装着白蛋的小挎包，“休想。”目光不停扫视着船体，实在不行她就把桅杆拆了，叉死那条鱼。

    “派里克！”希芮丝尖叫。那意义不言而喻。

    派里克叹息一声，向她走来。

    许青神情一肃，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住手。”一道冰冷的声音。

    莱斯醒了。他那双寒冰一样眼睛盯着派里克。“不要让你的家族蒙羞。”他只说了这一句。左手向上，弗恩神色担忧，但是听从吩咐的，为莱斯递上了魔杖。

    他的专属魔杖通体秘银，雕花精美，装饰的魔晶华贵异常。比起武器，更像是件完美无瑕的艺术品。

    就在此时，那怪鱼又一次跃出水面！断了舌头，疼痛让它疯狂，也让它学聪明了。它不再攻击，而是利用庞大的身体，整只向小船的左舷砸来！

    “嗙！！”一声沉闷的巨响。

    小船直接被砸飞了出去！在空中旋转了180度，眼看就要倒扣着跌回湖里。

    许青和派里克反应极快，一人猛抬左舷内侧，一人高高跃起，用力踩着右舷外侧，配合上弗恩的悬浮咒，小船竟在空中整整旋转一周，又原样落回水面！刹那间水花飞溅而起，小船又一次发出恐怖的木头响声……它再也承受不起折腾了。

    凌空翻转一周！这可不是在游乐场，没有安全带。弗恩紧紧抓住莱斯，希芮丝也远不像她表现得那么柔弱。唯一没能力保护自己的，只有埃文！

    偏偏许青当时为了维持船的稳定，而跳出船身去踩右舷，没人管他。

    埃文完全被甩飞了出去，大叫着“救命。”

    许青再次伸手抓他时，整个人探出船外。

    怪鱼一直在水中等待机会。此时见了许青，眼中异光大盛。鱼尾一抽，又一次凌空出水，张开了血盆大口！一股难闻的腥气，顺着三排绞肉机一样的尖牙，冲到了脸前。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丝丝缕缕的白烟缠绕住许青的腰际，将她扯了回来。弗恩又试了一次驱逐术，完全无效。派里克的巨剑重重劈砍到鱼头上，不疼不痒。

    那大鱼瞪着腥白的鱼目，随着许青的身影而移动目光，偏偏又对那白烟忌惮非常，不敢贸然下口。

    希芮丝顺着大鱼的视线看去……

    埃文惊魂未定。他是被许青硬扯回来的！差点就跌入湖水，葬身鱼腹了。死里逃生之后，小男孩早就吓破了胆子，抱着许青不肯撒手。希芮丝悄悄拎出魔杖，趁许青无奈的低头安慰埃文、抽不出被抱得紧紧的手臂时……

    魔杖尖冒出一朵绿光，迅速划断了小挎包的袋子，连包带蛋的抛进水里！

    “住手！”许青双手被困，又毫无防备，终归是晚了一步。怪鱼大喜过望，发出一声奇特的怪叫，立即追随白蛋，向湖底沉去。

    许青头脑一热，顾不得许多，“噗通”一声，也跟着跳进了湖里。

    一入水，她便清醒过来。可是，若要她放弃小漂亮，任由它被怪鱼吞吃了……想到那声让她心底软软的“嗷呜”……许青暗骂一声，心一横，紧追着向湖底潜去。

    镜湖果然不凡，它是没有浮力的。任何东西沉了下来，都无法上浮。只能向下坠……水越深，视线越差。渐渐地，四周也愈发黑暗起来。

    只有令人窒息的水压在不断提示她，深度仍在增加。耳膜开始刺痛，许青平心静气，尽量忽略氧气的问题，专心搜索怪鱼的方向……

    突然，眼前一亮。她仿佛穿透了一层“膜”。来到真正的湖底！

    阳光能够照射下来，而且，水里的浮力也恢复正常。许青大喜过望，怪鱼就在眼前！她灵活的向前游去，到了大鱼近处，才发现它的异常。大鱼一动不动，仿佛被冻在了湖底。丝丝缕缕的白烟在水里荡开，细细的烟线正缠绕着它。

    许青顺着白烟望去，发现它们的主人，是莱斯。少年的黑底银绣的魔法袍在水底摇曳，他脸色白得近乎透明，仔细看去，被冻得浑身发抖打颤。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

    偏偏，那死死困住怪鱼烟线，正是从他掌中出现的。想来之前在船上救回许青的，也是他。

    少年一见许青的身影，眼眸中绽放出惊喜的光，抛过来一颗弹丸大小的珍珠，示意她吃下。许青将信将疑的接过，含住的一瞬间，她感觉到自己能呼吸了！新鲜的大股空气冲进肺里，她舒服得每一个细胞都活了过来！

    水中不能讲话，她只能比划个“多谢”的手势。

    莱斯对着她，露出个浅淡的笑容。紧接着，打着“向上”的手势，示意她离开。

    许青当然不会离开！她身姿灵巧，在水中的速度不逊于游鱼。很快来到怪鱼侧面，恨恨取出匕首，猛然一刺，匕首深深扎进怪鱼的肥脸。

    它受痛之际怪叫一声，挣扎起来。刹那间水中泥沙浑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然而很快，水中又重新恢复了平静。原来许青并未松手，而是紧紧贴附在怪鱼庞大的身躯表面，那柄锐利尖长的匕首顺着怪鱼的鳃部缝隙一路划过，竟生生将它的鳃给卸了下来。

    怪鱼早就认怂了，生怕许青再去拆它的另一个鳃，“噗”的一下，吐出了早就吞进鱼嘴里的蛋。

    莱斯看见蛋的一瞬，便游了过去，将它接住。

    怪鱼趁莱斯注意力转移，挣脱了白烟，向水底深深游去。许青能够呼吸后，更无顾忌，直追怪鱼而去。抢了她的东西，还回来就完了？

    没有那么便宜的事！

    等她卸完鱼鳃，心满意足的回头时，发现莱斯就站在身后不远处，目光复杂的看着她。许青游过去，从他手中取回自己的小漂亮。

    一拿，竟没拿动。

    许青怒目相向。莱斯的笑容发苦，指指她口中的珍珠，又指指自己手中的白蛋。

    他想交换？

    许青直接从口中取出珍珠，交还给他。态度非常明确。

    此时的莱斯已经快要支持不住了，冻得脸色苍白如雪，眼角的红痕和总是鲜艳的嘴唇，半点血色也无，肉眼可见的在发抖。见许青交还避水珠，他目光只在珠子上停滞了一瞬，便轻轻握住她的手，让她重新含回口中。

    许青迟疑着，她确实也想再借一会儿。窒息的感觉不好过，既然这位小少爷大方，她就用了。但是白蛋却是不能借他的。

    许青从莱斯手中取回了自家的小漂亮。

    他怔怔的看着，也没反抗。

    两人一同向水面游去。阳光在水底折射，显得水草和小鱼都晶亮亮的。许青心情很好，游得快些。将要接近湖面时，突然感觉到不对劲。莱斯呢？

    她又折返回去。

    莱斯几乎沉到了湖底。他眼睛睁得大大的，仰望着水面，身体却悬浮在水中，不断下沉。那只冰蓝色眼眸和那只总是灰翳着的盲瞳一样，死气沉沉。

    他瘦弱的身体因冰冻而滞涩，不能移动。时不时的，还微露痛苦之色，吐出一两个小泡泡。

    许青瞳孔一缩，他没有使用那种能呼吸的珍珠！

    她含着宝物时，在水中就像在空气中一样，能自由顺畅的呼吸，并不需要吐出气泡。他一直微微抖着，原来不仅仅是因为冷，还因为缺氧窒息了！

    美丽的少年之前仿佛湖底的精灵，面色始终平静从容，在水中行动自由。他把呼吸的宝物给她时，就像随手借给她一支羽毛笔一样自然。谁能想到他自己竟无法呼吸呢。

    许青心底生出一种怪诞的荒谬感。

    来不及细想，她立即吐出“珍珠”，在水里随意搓两下权当洗过了，捏着少年柔软的嘴巴，在他惊诧的目光里，给他硬塞了进去。

    少年大口的呼吸着。脸颊微红，不知是羞的还是刚才捏的。

    他偏转过头去，避过许青的视线。过了一会儿，呼吸平稳顺畅下来。他毫不犹豫的取出避水珠，却在手里举着迟疑，不知该不该拿给许青。

    这小动作看得许青心里快乐极了。她想占个小便宜，却又觉得有点过分——少年脸皮薄得厉害，“间接接吻”什么的，可能又要害他脸红、不自在一番。

    许青难得的良心上线。想到这位贵族小少爷刚才可是非常绅士的，把仅有的“生机”让给她了。许青暗暗叹息一声。作为认真练过心肺的拳手少女，她能闭气至少五分钟，足够游到湖面了。

    就别让这位冰美人本就不富裕的体力，雪上加霜了。

    可惜少年的神态太过可爱，她实在压不住心里的坏念头。只得退而求其次，学着他之前的动作，也轻轻捏住少年的手，把避水珠重新喂给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