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寒风吹拂，扬起巫江披散的长发。
巫江把鬓边的发丝别到耳后，向面前的两人问道：“二位既是太微门的弟子，应当知晓此处乃北冥宫，为什么还要胡乱翻.墙，擅闯少尹殿？”
小师弟明玉往厉无锋背后缩了缩，心里又悔又怕。
悔的是不该听厉无锋唆使，跟他跑来这里，被人抓个正着，怕的是自己此番闯下大祸，回去会受责罚。
厉无锋的胆子倒是比明玉要大些，他自知理亏，抬手向巫江行礼道歉。
明玉见状从厉无锋身后出来，学着厉无锋的模样向巫江赔不是。
巫江调整了一下坐姿，瞧着依旧不怎么端正，还用一只手撑着脑袋，若有所指道：“听起来没什么诚意，真要觉得自己做错事，不如来点实际的。”
厉无锋对巫江本就有偏见，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眼前这人可是北冥大小姐，要什么没有，不可能贪图他们两个小小的太微门弟子，现下这般作态，恐怕是存了心要折辱他们。
厉无锋薄唇紧抿，正想着该如何向不在场的同门求救，就听见巫江说：
“能和我讲讲你们太微门的事情吗？”
厉无锋愣住。
厉无锋身旁的明玉一脸为难：“若是涉及师门秘辛……”
巫江看向明玉：“若是涉及师门秘辛，自不必告诉我这个外人，我不过是想听些有趣的事情，打发打发无聊的时间罢了，比如……”
巫江装模作样地想了想，说：“太微门素来以广博著称，言曰‘万物皆可入道’，也不知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明玉自小在太微门长大，集体荣誉感强到爆棚，听见巫江质疑他们太微门的宗旨，立刻就掰着手指头开始举例。
像符道、驭兽道、合欢道这些都是小意思，还有书道、香道、傀儡道……五百年前更有太微弟子以“说”入道，是灵寰大陆第一位言修。
巫江听得津津有味，最后状似不经意地问明玉：“这么说来，我若喜欢弹琴，也能以琴入道？”
“当然！”明玉告诉巫江：“摇光峰的絮灵师叔就是音修，外面的修士都称她絮灵仙子呢。”
师叔……原来她在太微门的辈分这么高吗？
巫江小心掩去眼底的情绪，同时诱导明玉说出更多有关絮灵的消息：“那她一定很厉害了。”
明玉不仅自己乖乖往坑里跳，还拉着厉无锋一块跳：“自是厉害的，对吧，无锋师兄。”
厉无锋措手不及，只能顺着话头往下赶：“啊？啊，对，絮灵师叔虽然入门晚，还是音修，但她可化音律做刀剑，亦能以音摄心神，还在三年前的四域大比上得了魁首，是我们摇光峰弟子的榜样。”
厉无锋打心底里崇敬絮灵，说着说着便有些停不下来——
“不过絮灵师叔喜欢外出，所以能遇到她的机会并不多。”
“我上回见她还是三个月前，她从外面带回了两具湮兽的尸体。”
“湮兽的皮骨肉血皆有大用，那阵子其他六个峰的人没少为了这两具湮兽尸体往我们摇光峰跑。”
……
巫江听得入迷，唤人给他们俩搬来椅子，让他们坐着说，还命人奉上茶水，叫他们说的间隙喝口茶，润润嗓子。
直到仆从上前提醒巫江，说太微门的清晖医祖来了，巫江才万分不舍地让仆从送他们离开。
厉无锋和明玉一块被请出少尹殿，终于回过神的厉无锋不敢置信地回头，看了眼少尹殿的大门。
……就这？
像巫江那样娇养的大小姐，不该刁蛮任性得理不饶人吗？
怎么这么轻易就放了他们？
厉无锋身旁的明玉没这么多想法，只低头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他见识少，品不出方才那茶的来历，就觉得茶水中蕴含纯净的灵力，便忍不住贪嘴多喝了几杯，喝撑着了。
……
巫江跟着仆从离开水榭亭子，前往清晖医祖给自己看诊的茶室。
路上，巫江轻声呢喃“絮灵仙子”四个字。
脑海中浮现那人面对自己时满脸无可奈何的模样，忍不住嘴角微扬。
上一世，在养魂灯里恢复神智的巫江就像只野兽，谁都不愿相信，只想伤害周围的一切，并不顾求生的本能，多次从内部撞坏养魂灯。
每次絮灵都会冷着脸将她的元神抓回来，扔进新的养魂灯内。
时间一长，絮灵终于忍无可忍，往养魂灯的灯油里掺加酒液，让她每日都醉醺醺的，不知今夕是何年。
很快巫江便贪恋上酒的滋味，不再管絮灵要把自己怎样，也不再破坏养魂灯，变得像个令人嫌弃的酒鬼，日日吵着絮灵，要絮灵给她弄酒喝。
絮灵也由着她醉生梦死，只当花钱买个清静。后来絮灵想法子替她凝实元神，让她可以不用这么费劲，也能像拥有肉身一般触碰到实物。
成功后巫江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絮灵的藏酒扫荡一空，也不记得自己喝醉后都干了些什么，总归自那日起，絮灵突然开始限制她喝酒，让她清醒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多。
来到茶室门前，仆从自左右推开茶室的门。
茶室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太微门弟子苏毅，另一个便是巫素雪从太微门请来的顶级医修——清晖医祖。
对修士而言，外表根本无法作为判断他们年龄的依据。
清晖医祖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如今已是化神期的清晖医祖少说也有一千余岁，可却长着一副青年的模样，眼底澄澈干净，不见丝毫浑浊。
第一次见到清晖医祖时，巫江还想，这样年轻的躯壳里，定然藏着一抹饱经沧桑，看尽人世百态的魂魄。
后来她才知道自己想多了。
清晖医祖一心钻研医术，虽然活了这么多年，医治过不少病患，也去过不少地方，但因每次出门都会出动许多弟子随行，接诊时更有能言擅武的弟子在旁护卫，所以他被保护得很好，至今维持着年轻的心态，脾气也很大，比第一世从未经历过磨难的巫江还大。
这不，看巫江居然敢让自己等这么久，清晖医祖眉心微蹙，半点没有化神期大能该有的宽容豁达，言语尖锐地刺了巫江一句：“为难小道友了，百忙之中还得抽出空来见区区在下一面。”
巫江也没生气，一来她不过是个炼气期的小修士，怠慢了大能，诚惶诚恐才是她应该有的反应，又怎么会反过来怪大能说话难听。二来嘛……比起一旁不显山不露水的苏毅，巫江更喜欢和清晖医祖这样的直性子打交道。
至少不用怕对方口蜜腹剑，反手就给自己一刀。
巫江踏进茶室，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向清晖医祖道歉。
清晖医祖冷哼一声，虽面色不善，但也没再继续为难巫江。
今日是最后一次看诊，巫江本就没什么大碍，是巫素雪关心则乱，非要清晖医祖多给她检查几遍，这才让太微门一行在北冥宫多停留了几天。
这次的检查结果和之前差别不大。
苏毅在旁边捏了把汗，生怕师叔祖觉得浪费时间，当场掀桌。
谁知检查结束后，清晖医祖没有像之前几次那样直接起身离开，而是陷入了沉思。
清晖医祖的表情过于凝重，弄得巫江也跟着忐忑起来，心想难道这位声名赫赫的医修发现了什么？
半晌后，清晖医祖对巫江说道：“你的神魂比旁人要重。”
巫江微愣，接着松出一口气：“这样啊。”
苏毅眼皮一跳，果然就听见清晖医祖冷冷道：“你可知神魂对一个修士而言有多重要。”
竟表现的如此满不在乎，这小丫头脑子是有坑吗？
清晖医祖自持身份，没把脏话骂出口，但从他的表情不难看出，他很不爽巫江听说自己神魂有异后表现出的态度。
大约是从未见过如此真性情的大能，巫江油然而生一种哄小孩的无奈，并再次向清晖医祖赔罪：“是晚辈无状，还请前辈莫怪。”
清晖医祖又是一哼：“我有什么好怪的，你是死是活与我何干，若不是我欠你娘因果，你以为我想来？”
巫江给他斟茶：“前辈说的是，前辈喝茶。”
巫江言行谦逊，不见惶恐，亦不见张狂，本该是最得体的作态，可清晖总觉得哪里不对，挠心挠肺的难受。
边上的苏毅倒是隐约察觉出：这位北冥大小姐，似乎是把他们师叔祖当成了小孩来哄。
从巫江身上查出异常，太微门一行在北冥宫停留的时间也跟着继续延长。
夜里，巫江披着一件斗篷溜达到北冥宫的藏书阁，扶着红木栏杆拾级而上。
藏书阁一二层放的都是书，从第三层开始，架子上便只剩下了玉简。
负责看守藏书阁的修士跟在巫江身后，恭恭敬敬道：“大小姐需要什么只管知会，小的在此管理玉简多年，清楚记得每一块玉简的位置，定能为您找来所有您要的玉简。”
既然如此，巫江也不浪费时间，直接道：“我想看有关‘因果’的记载。”
不多时，满满一托盘的玉简就被送到了巫江面前。
巫江知道巫素雪能请来清晖医祖给自己看诊，其中定有内情，却没想到是因为清晖医祖曾欠了巫素雪因果。
什么样的因果能劳动清晖医祖大驾？
难道是救命之恩？
巫江不知道，但这事给了巫江一点小小的启发。
巫江拿起一块玉简，注入灵力，玉简中的内容立时就浮现在她脑海里。
有关“因果”的记述不少，然而细节含糊，巫江看完所有，只能总结出个大概——
【承人恩情，为‘欠’。】
【偿其所求，为‘还’。】
欠了就还，自然不会出问题，可若欠了不还，且欠下的还是大恩情，那问题就大了。
轻则有损道心，影响修为，重则由天施罚，雷劫加身。
巫江放下最后一块玉简，过度使用灵力让她的脑袋隐隐作痛，所幸这并不影响她思考。
上一世她仗着自己厉害，不仅想要活着，还想让追杀自己的人统统死绝，于是她来一个杀一个，杀到最后反而坐实了自己残忍嗜杀的名头，有嘴都说不清。
这一世她所求不多，只想苟全性命。因此她决定另辟蹊径，当个彻彻底底的“好人”，到处施恩。
待天石秘境开启，欠她因果的修士里哪怕有一个选择救她，她活下来的机会就能多一分。
如果有修士宁可赔上修为前程甚至性命，也要为天下苍生斩妖除魔，没关系，让他们给自己陪葬，不亏。
巫江睁开眼，仰头看向窗外的无边星空——
因果。
这么好用的东西，她上辈子竟没发现。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