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替天.行道

    “还我的孩子!”妇人的声音极其悲戚,嘶哑得似被锐器划破了嗓子,她拼着命伸出双手,浑身筛糠般颤抖着,却只抓得到空气,她的挣扎不过是徒劳。

    “滚开,贱皮子!”男人个头不高但很壮,粗壮的手臂夹着一个小女孩的腰部,像提着鸡一般将她拎起来,一手搡开那妇人,猛然抬起腿踹向她的腹部。

    后脑勺撞击地面,耳边是阵阵蜂鸣般的耳鸣声,妇人重重摔倒在地,腹部剧烈疼痛,她捂着肚子,在满是泥泞的地面上蜷缩成一团。

    “呸,拿你女儿抵账,算便宜你了。”男人重重吐了一口浓痰,砸向那妇人枯瘦发黄的脸颊。

    男人拎着女孩,转过身去将要离开。

    “阿娘…阿娘…”被钳制住的女孩不过六七岁的样子,小腿止不住地扑腾着,她小小的脸颊已然布满泪痕,双眼红肿,泣不成声。

    一条被拎到砧板上的鱼,不论如何挣扎,注定是任人宰割。

    如同这对母女。

    “萋萋,我的萋萋!”妇人顾不上腹部的剧烈疼痛,跪着爬过去,干瘦的手臂抱住那矮壮男人的大腿,“不要带走我女儿,我跟你走,她还小…求求老爷放过她吧。”

    “放过她?带走你?呸!谁会要你?卖不掉的货!”男人粗壮的手猛然挥向她,“啪”得一声在她脸颊上留下殷红的手印。

    女人被扇得头脑嗡嗡作响,接着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几记重拳过去,干瘦的女人的头发又被他攥住,提着她的头颅向地面咣咣磕去,不多时,她干瘪的脸上青黄交加,眼皮上翻,接着口吐白沫,昏沉过去。

    早在那男人殴打女人之前,当他强孩子的时候,祁星阑已经看不下去了。

    明知是幻象,却仍想阻拦。

    祁星阑手刀如风,又狠又急,径直向那那人的后颈砍去。

    手穿过那矮壮男人的肩头,祁星阑这一手劈过去,只打到了空气。

    完全是旁观者的视角,祁星阑不能插手,插手亦然是无用的,这些不过是残存的记忆,不属于燕逐月,也不属于祁星阑,而是第三个人的记忆碎片。

    这些人也见不到她,因为这些人只是燕逐月识海里的幻象。

    看着这个小女孩在不同的男人手中流转,纯洁的女童被淤泥污染,直到被买入青楼的那一日起,她一路飞升,变成当红娼女。

    叶萋萋曾经红极一时。

    “你怕是疯了,红的如日中天,居然想退了?还要嫁给一个商贩?”身着柳绿色长衫的妙龄女子,水蛇般的细腰虚靠在桌沿上,纤细的手腕慢悠悠地摇着把折扇,

    “男人最喜欢劝娼女从良,拉良家下水,男人的臭嘴你也敢信?”

    叶萋萋将自己的全部身家放到匣子里,她轻轻抚摸着红檀木盒,声音淡淡的,眼眸里却流转着光,久经人事的她此刻欣喜得像个少女,“嫁作商人妇,是我此生的梦,不求富贵,但求安稳。”

    叶萋萋以为自己找到了真爱。

    他说:“我带你走。”

    她辗转半生,风尘里滚了半辈子,终于有人愿意要她。

    她以为自己终于遇到了爱情,不论出身,只要她这个人。

    “如果阿娘在身边,一定会为我开心的…”叶萋萋跟男人走的时候,唇角和眼尾都是弯弯的,将一大盒金银细软,她半生的积蓄终于有了用途,交给老鸨为自己赎身。

    她跟了商人一年有余,最终被他转手卖出。

    频繁的床.事让她的体质暴露了,炉鼎体质的叶萋萋在商人眼里成了一件货——一件珍稀至极的货。

    她很快被卖出去,像小时候一般,在不同的男人手里转手。

    直到最后那个男人,那男人长得似一只宽腰肥肚的黑色鬃毛猪,并没有继续卖掉她。

    叶萋萋再一次看到了希望。

    黑肥的男人不是商人,却比商人更精明。

    叶萋萋脆弱易于折断的手腕,被拷上厚厚的锁链,为防逃走,她被关进只有半身高的狗笼里。

    她成了黑肥男人的摇钱树。

    许多男人共同享用她,甚至在发现她的体质后,每一次强迫她时,都换着不同的法子折磨她,在大腿上剜下生肉,在后背上用烧红的铁烙出一块块猩红的印子……

    她的身体开始发臭,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从未被处理过,伤口溃烂,处处是鸽子卵大小的脓疱,溢满腐烂的腥臭味。

    死对于叶萋萋来说,是一种奢望。

    直到那一天,叶萋萋趁着男人们酒足饭饱,在她的身体上纷纷发泄完了淫.欲后,她疯了般向前奔去,手腕被铁锁磨烂,漏出猩红色的骨和肉,但她不畏惧痛。

    瘦小的身躯拖拽着厚重的狗笼,脱缰野马般向前奔去。

    “咣当——”金兽香薰炉被她撞翻,火焰跳跃着燃起红色帷幔。

    烈火灼灼,燃尽一切污浊。

    那些男人们在惊声尖叫,叶萋萋在尖声大笑。

    执念之深连置身于幻象之外的祁星阑亦感觉到痛楚,皮肤似是被烈焰灼烧般,痛并灼热着。

    世间再无曼妙佳人叶萋萋,只剩下一个凶煞至极的狭长鬼影。

    死得惨烈,执念越是深,死后成为的鬼越是凶残,最凶残的红衣厉鬼染上洗不净的执念,不愿投入轮回道的叶萋萋沦为凶神,终日在人间游荡,吞噬路人的心脏。

    被叶萋萋吞噬的,皆是薄情寡义的负心男人。

    直到那一日,厉鬼叶萋萋遇到一个身穿赤色纱裙的姑娘,她的裙裾有细碎的银色鳞片,眉眼盈盈,却美得毫不收敛,艳得肆意至极。

    耳边传来破空声,一把漆黑的魔刀向厉鬼斩去。

    叶萋萋闭上眼,自己终于解脱了。

    “喂,要不要跟我走?”赤衣女子红唇轻启,她的声音冷冷的,却让叶萋萋终年尘封的心彻底融化,“作为我的鬼侍。”

    叶萋萋睁开眼,那双漆黑的眼洞里早已没了眼珠子,两行血泪沿着眼框流下,刚刚那一刀,斩断了缚地灵被束缚在原地的羁绊,给了叶萋萋自由的权利。

    “我对你的娘亲有愧,虽然来迟了,没能救得了你…”燕逐月将魔刀收回鞘里,轻轻叹了口气,惋惜地看着眼前懵懵的红衣厉鬼。

    燕逐月眼神坚定,向着骇人的厉鬼伸出一只手:“你的执念,我来背负。”

    厉鬼的指爪很尖锐,可以生生撕碎她的仇敌,此刻却小心翼翼,轻轻地覆在燕逐月的手上。

    一只人手,一只鬼爪,相互覆盖的瞬间,狭长猩红的鬼影逐渐化为血雾,一点点融进燕逐月脚下的阴影里。

    一人一鬼正式结契。

    修道者渡鬼,魔修者炼鬼,前者度化执念,后者背负执念。

    祁星阑脸色阴郁,暗暗咬着牙,燕逐月一个人,却背负得起凶煞至极的厉鬼的沉重执念,她只是在幻象里,就被萋夫人的执念压得心口发闷,不由得心疼。

    这名叫做叶萋萋的女子,就是燕逐月乳娘的女儿,燕逐月对乳娘有愧,便势必要找到乳娘的女儿,却没想到,找到叶萋萋时,红颜已逝,终成厉鬼。

    萋夫人的神智不清醒,除却燕逐月,没人能压制住她。

    因为萋夫人还有最后一个执念,最后一个买走她的人,那个黑肥鬃毛猪般的男人,他还活着。

    燕逐月眸色一暗,郑重承诺道:“我定会为你报仇!”

    接着幻象转换,杨柳阁顶,一抹赤色破窗而入。

    挥动魔刀的时候,燕逐月明眸微眯,眼神冷厉至极,不发一言,凌空一斩后,男人的肚腩像块豆腐般被划开,翻出白色的脂肪层和肥大的脏器。

    她快意恩仇,是在无尽暗夜里那抹恣情绽放的红。

    修道之人,本应该存着慈悲之心,可此刻,祁星阑却觉得,燕逐月的这一斩,大快人心。

    这约莫是产生了共情,恨她所恨,爱她所爱

    最后一次场景变化,祁星阑回到了现实里,她扔保持着与燕逐月相对躺着,额头相贴的姿势,触碰到燕逐月的额头微微发凉,却不似之前那般冰冷,燕逐月的眉眼舒展,亦不是最初那样,眉头微蹙着。

    这次灵修的成果已经奏效。

    心头一紧,有些慌张,祁星阑立即从寒玉床塌上爬起来,站在床沿边。

    寒玉床上的另一人也逐渐转醒,蜷缩着的膝弯逐渐展开,修长的腿缓缓伸直,蝶翼般的眼睫簌簌而动,琥珀色的眼睛慢慢睁开,透亮清澈的眸子定定地盯向祁星阑。

    祁星阑与她对视,一时忘记了要说些什么,刚刚苏醒的美人,慵懒而意犹未尽的眼神,此情此景,如同一寸寸展开的绝世画卷,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燕逐月匆匆从寒玉床塌上坐起来,修长的腿交叠着,她微弯着腰,双手轻轻环绕着自己的膝盖,削瘦的下颚抵靠在手背上,微微着头,眼神停留在祁星阑的腰侧。

    “抱歉,”燕逐月淡声道,她的声音低低地,有些哑,脖子微微歪着,似刚刚在识海里所见的那个小女孩那般,白皙的面颊上浮起淡淡的绯色,“让你在我的识海里经历了那些事情。”

    自己的过去,和萋夫人的过去,都被生生刨开,赤.裸地展示在祁星阑面前,她有点愧疚也有点不好意思。

    祁星阑向前走了几步,缓缓靠近寒玉床,思索了片刻,在识海里所看见的,只不过是燕逐月承担的责任中的一小部分。

    但见微知著,燕逐月身负的责任,定然是远远超出这些的…

    燕逐月此刻应该是需要一个拥抱,在祁星阑生活的那个世界,人们以温暖的拥抱相互抚慰,熨平受伤的哭泣着的心。

    两人此刻的距离再一次拉近,燕逐月的低低趴在膝盖上的头顶,差一点就要碰到祁星阑的腰。

    熟悉而清新的香气,将燕逐月的全身再一次包围。

    燕逐月从垂在眼前青丝的缝隙间,窥到纤细有力的腰身在渐渐地靠近,心脏不由得碰碰直跳,燕逐月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她不知道,祁星阑现在要做些什么…

    燕逐月不愿听抱歉,祁星阑也一样。

    祁星阑微垂着头,望着面前在寒玉床上蜷缩着的单薄身影,她弯下腰去,脸颊与燕逐月的头顶只有几寸之隔,红唇微启,呼出的气息吹动燕逐月耳际的青丝,一句话轻轻飘进燕逐月的耳畔:

    “我也不要听抱歉,抱歉不如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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