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江浔往事

    “技多不压身。”当简静怔忪之际, 江白焰却迅速掩住了刚才的情绪,若无其事地调侃,“会的越多, 粉丝越觉得我厉害,也算营业了。”

    简静蹙起眉“已经有很多人喜欢你了, 没必要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

    “也不算讨厌。”他起身,提起水壶, 跑到阳台给植物浇水,“我想让自己变得更好一点。”

    她问“让更多的人喜欢你”

    江白焰扭过头, 对她笑了笑“是, 也不是。”他慢慢道,“我以前认为,只要我再努力一点,总有一天, 不喜欢我的人也会喜欢我。后来才明白, 有的时候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永远不会变。”

    他的口气很平淡, 神色很从容,可简静知道,觉醒背后必然有一个令人痛苦的故事。

    她猜测, 他许是故意想引她追问,但又踟蹰, 不忍掀他伤疤。

    “想不想知道, 我为什么会改变想法。”江白焰放下水壶, 与往常一般, 笑眯眯地说, “我可以告诉你, 没关系你想知道,对不对”

    他用逗猫棒逗着愈发肥胖的橘猫,叮叮咚咚的铃声中,轻轻问“你想知道,布丁为什么叫布丁,对不对”

    简静迟疑“让人难过的话,就算了。”

    “没关系。”他重复了遍,“我愿意告诉你。”

    “你不记得了,我记得。”

    江白焰的故事,始于2014年的春天。

    那时的他不叫这个名字,叫江浔,生母意外过世,被生父接回家中,饱受异母兄姐的欺凌。

    他们要么无视他,要么欺辱他,要么控制他,搁在几年后,通通能冠之ua。

    和所有身在局中的人一样,他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从小,生母就要他讨好父亲,讨好哥哥姐姐,他即便不懂,为了少挨打挨骂,也会照做。

    然而并没有任何用处。

    他的小心讨好,只换来变本加厉的折磨,但他始终忍耐,因为除了忍下去,别无他法。

    幸好那时还不懂绝望,一日日过下来,竟然习惯了,麻木了。

    直到某天放学,他在回家的路上被人掳走。

    这是一群亡命之徒,想绑架江水集团董事长的儿子,赚一票就远走高飞。但他们十分倒霉,绑到的人不是江二也不是江三,而是毫无存在感的私生子。

    电话打到江家,董事长的态度相当冷漠。

    他隔着薄薄的一扇门,听见绑匪对着话筒喊“少一百万,我就剁掉你儿子的一根手指头敢报警,我就挖掉他的眼睛拖延一天,我就割掉他的耳朵”

    江白焰当时就想,完了,我肯定完蛋了。

    他的理智说,断手断脚也太痛苦了,不如直接跳楼来得痛快,感情却在奢求,我也流着江家的血,或许或许他们会救我呢。

    看在我平时这么乖的份上,看在我这么努力的份上,看在看在我真的是你们的弟弟儿子的份上。

    救救我吧。

    他不想死,尽量配合绑匪,让他哭就哭,让他求饶就求饶,千依百顺。

    这么乖,这么听话,连绑匪都慢慢缓和了态度,从一天一个冷馒头,变成一天两顿冷饭。

    天太冷,他们还肯给他一条外套盖着睡觉。

    恐怕谁也想不到,那时的他竟然会萌生出一个离奇的想法坏人们对我,都比家人们对我好。

    至少绑匪想得到他会冷。

    家里人却根本不会在意他是死是活。

    只不过,这点小小的感动,很快随着赎金的拖延而消逝。绑匪一天天不耐烦,可江家的赎金迟迟不到位。

    一会儿说现金流不足,一会儿说实在办不到,负责联系的秘书口吻客气,却分寸不让。

    渐渐的,江白焰就明白,他确实一点都不重要。

    “该不会抓错了吧这个不是亲生儿子。”

    “对啊,听说其他孩子都有保镖,我们抓他什么人都没碰到。”

    “太不像话了,五千万都拿不出来”

    “真弄错了怎么办放了”

    “放什么放他看过我们的脸,解决掉算了。”

    断断续续的呓语穿过房门,飘到他的耳中,心脏被紧紧攥住,时而鼓跳如雷,时而绵密钝痛。

    他放轻呼吸,恨不得变成一粒小小的灰尘,悄悄躲在角落,唯恐被他们注意。

    不敢说饿,不敢尿尿,不敢睡觉。

    难以用言语描绘那段时光的恐怖,每一分钟,每一秒,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强烈的恐惧。

    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马上就会死了。

    他们要杀了我。

    他们会怎么杀掉我

    更可怕的是,死亡的阴云并非刹那降临,而是一天天累积下去,缓慢而持久的折磨着他。

    某些瞬间,他甚至产生了怀疑我还活着吗也许,我已经死了,幽灵留在这个地方,等着谁来救我。

    谁来救他呢

    他绞尽脑汁,试图在漫长的时光长河中,捞到一星半点的温情,支持自己坚持下去。然而可悲极了,无论怎么回忆,竟然寻不到丝毫快乐的瞬间。

    冷漠高傲的生父。

    曲意逢迎的生母。

    居高临下的大姐。

    目中无人的二哥。

    暴戾记仇的三哥。

    深沉寒冷的春夜,街头的早樱绽出花蕾。他躺在阴冷的地面上,掰碎记忆的每一刹那,一个个数过去,一遍遍数过来,却找不出任何希望。

    这种滋味,叫绝望。

    所谓血缘,毫无意义,百般讨好,不过笑话,过往种种,全是一厢情愿。

    他们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他们永远都不喜欢我。

    也许,死在绑匪手上,正是他们想要的结果。家庭的污点被敌人抹去,他们的双手干干净净,便踢走了碍眼的存在。

    从今后,江家兄妹就可以欺骗自己,他们的家庭并没有外来者入侵,父亲严明公正,母亲端庄大方,兄弟姐妹相亲相爱,多么完美的一家人

    江浔不是我们的弟弟。

    江浔根本不该存在。

    江浔死掉就好了。

    似梦非梦之间,他听到兄姐们的呓语,怨毒而痛恨,咬牙切齿,字字淬血。

    于是,江浔就死掉了。

    死亡是怎么样的呢

    和燃烧的蜡烛很像。

    刚点燃时,火焰热烈愉快,跳动着,雀跃着,仍然对生命满怀期待。可随着粉饰后的记忆被剥开,就好像滚落的蜡泪,不断坠落、坠落,凝结成一滩无人问津的泪。

    苍白的、褪色的、冰冷的泪。

    火焰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渺小。

    渐渐的,慢慢的,一点点熄灭下去,变成一簇残留着余温的灰烬。

    假如那个时候,不是有人重新借了一星火光给他,借着那点残温复活,那么,江浔真的死了,再也不会有今天的江白焰。

    好在她来了。

    很安静的夜晚,墙角突然传来“咚”一声闷响。

    什么东西从墙壁上方的小气窗里掉了进来。

    在外面看电视的绑匪看来,不会比蚊子叫更有存在感,但于他来说,不亚于春夜闷雷,滚滚碾压过来。

    他看到一颗巧克力球滚到了身边。

    费列罗的巧克力,金灿灿的,像是黄金。

    他的心死了,身体还没有。胃咕噜一声,催促他解开包装纸,而里面夹着一张半透明的米纸,上面写着

    你是不是被绑架了是就学猫叫,不是就学狗叫。

    记得把纸吃了。

    挨饿了一周,被折磨了一周的他,无法分辨真假,只是本能地轻轻地“喵”了一声。

    外面“喵喵喵”

    他“喵”

    毫无意义的喵叫后,归于宁静。他吞掉写字的米纸和巧克力,把金灿灿的糖纸攥在手心里,时不时看一看,以此分辨现实和梦境。

    可第二天,什么都没发生,他不由怀疑巧克力是自己带来的,昨晚做了个梦,梦见有人来救他。

    哎呀,多么离奇的美梦

    谁会来救他呢。

    然而到了深夜,一个竹竿斜斜伸进通气窗口,刷一下滑进来一个塑料袋。

    袋子里装了一部老旧的手机。

    他自己的手机早就被绑匪拿走,这时重新拿到电话,竟然非常悲哀地闪过一个懦弱的念头我要给爸爸打电话吗

    不,当然不。

    他们希望我死掉,我不想死。

    手机里有一条短信,备注名是j。

    你被他们绑架了,是吗

    是

    要我替你报警吗

    不,他们会杀了我

    好的,我会想办法救你,能告诉发生了什么吗

    他们问我爸爸要钱,他不肯给,我要死了,救救我

    绑匪想要的是钱,你爸爸不肯给,你要想办法帮他们

    我办不到,你救救我,求求你了

    我一定会帮你的,但你也要努力

    好的,我听你的话

    手机电量不多,省着用,不要被他们发现

    你不能陪我说话吗

    聊天会被发现的,你不要害怕,我一直看着你

    求求你了,不要不理我

    我会一直在的,我保证,把手机关机,明天这个时候再打开

    好吧

    他不想她不高兴,他不想失去这点希望,因此即便非常不舍,江白焰还是照着做了。

    过了半个小时,又丢进来一颗巧克力。

    这次,巧克力的包装纸上也写了字,却是一个可爱的故事在这条街上,有一只肥嘟嘟的猫咪,它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猫,聪明又勇敢,没有它翻不过的墙,抓不住的麻雀。

    它战绩辉煌,打败过隔壁街的霸王狸花猫,把它们揍得落花流水,从今以后都不敢入侵这条街。但最厉害的事件,是和一桩宝石失窃案有关。

    想知道宝石为什么会失踪吗你要先猜中它的名字。

    友情提示,它柔软又肥胖,皮毛光滑又漂亮,花纹是焦焦的橘黄色。

    明天告诉我答案:

    故事很简单,却莫名有吸引力。江白焰被这段绘声绘色的描述吸引,竟然忘却了些许恐惧。

    而冷静下来后,思考能力恢复,他忽然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对绑匪说“我是爸爸的孩子,他不是不要我,是真的没钱了。”

    绑匪们嗤笑“集团董事长会没有钱小家伙,你在骗谁呢。”

    “是真的。”他说,“爸爸的钱都用来买宝石了。”

    绑匪们顿时被吸引注意“宝石”

    “一块叫翠冠明珠的绿宝石。”江白焰十分肯定,“非常值钱。”

    绑匪们将信将疑“小家伙,你说的是真的”

    他用力点头。

    当然是真的,他的记性一直很好,不是吗

    大姐只提一次,他就记住了。

    绑匪们查证了这个消息,的确属实。

    他们重新相信江白焰的身份,不再说要处理掉他,转而盯上了宝石。

    那块祖母绿宝石价值一亿三千万,半年前被江水集团的董事长拍下,比要的五千万赎金值钱得多。

    “不然我们将计就计,假装要赎金,趁他们不注意,把宝石给”绑匪中既不缺聪明的人,也不缺大胆的人。

    大家都心动了。

    江白焰没想到如此容易,惊喜地几乎怀疑人生。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加重自己的价值,不被杀掉。

    “宝石藏在董事长的别墅,但只有几个人知道进去的密码。”他说。

    绑匪们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小子,你为什么告诉我们这个”

    江白焰诚实地说“我不想死。而且,那又不是我的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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