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凝走到如意轩檐下,收了伞,立在墙边。
店里面空荡荡的,只有掌柜一人,见到柳凝来了也不惊讶,像是事先得到了吩咐,恭敬一揖:“贵客在二楼雅阁里等着夫人。”
柳凝轻轻颔首,顺着一处隐蔽的楼梯,往二楼走去。
鞋底踩在木板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在寂静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心里莫名有些紧张,不过表情没什么变化,不慌不忙地上到二楼,从廊间转过,进了雅室。
雅室里窗户半开,雨丝微微落进来,室内燃着熏香,清冽的空气里混着一丝淡雅的气息。
屋里空无一人,通往内室的房门掩着,柳凝不确定景溯是不是就在里面。
现在时辰还早,或许……他还没有到。
柳凝没有去推那扇门,只是在外间等着。
这里布置得颇为雅致,地面由湘妃竹整整齐齐地铺就,上面覆了一层薄薄的毡毯,踩上去柔软温暖;墙边立着一排博古架,黄花梨木材质,上面摆着些瓷瓶玉器,错落有致,每一件看上去都是稀世珍宝。
想来这间房间,是专门为景溯提供的。
柳凝的目光匆匆扫过一圈,很快被不远处的桌案吸引。
那上面摆着一副画,熟悉得很,纸上画的是隐香寺,群山环抱,被层层叠叠的杏花掩映起来,日光半照其上,淡淡的香火缭绕在上空,看上去一片安宁祥和。
这副画构图着色都是极为精妙,即便是与当世大家相比,也不遑多让。
画上没有落款,也不知是不是景溯所作。
下面还有。
柳凝随意地揭开,然而看到下一张的瞬间,却是突然僵住,全身的血液几乎要冻结成冰。
下一张也是隐香寺,却是在后山的花林里,画面里多了两个女子,其中一个裹着素锦斗篷,身影看上去颇有几分羸弱,却是伸手将另一个绿衣婢女往悬崖下推。
画面正好定格在推下崖的一瞬间,绿衣婢女的脸上满是惊恐,而病弱女子的脸却刚好侧过去,表情没有画出来。
柳凝浑身发冷。
那画中女子的脸虽然没画出,可是衣着却被勾勒得精细异常,与她那天去寺庙时,穿得一模一样。
她木然地翻到了下一张画。
这回画里只有她一个人,还是寺院后山的杏花林,她娇弱地靠在一棵树边,擎着斜支出来的花枝,脸上浮现着一抹焦虑的神色。
原来那个时候,他也在。
他什么都看到了,什么都知道,玉佩也是被他拿走,故意扣在手里,不肯还她。
柳凝脑子里乱糟糟的,明明四周一片安静,她却觉得耳边像是有一片片惊雷,接二连三地炸开,几乎让她无法思考。
事情还是走到了最坏的一步。
“吱呀”一声,内室的门被推开,柳凝猝然转头,看到景溯正瞧着她,唇角勾着一抹笑意。
“夫人到了?”
他见她手里正拿着桌上的画,一点也不吃惊,只是笑道:“孤画得如何?可有画出夫人的几分神韵来?”
他语气随意,就像是在春游赏花之时,偶遇一处美景,问她好不好看。
他越是这样,柳凝越觉得可怕。
这样费尽心机地与她做戏,诱她入网……他究竟想要什么?
柳凝勉强冷静下来,正要开口,手却忽然被他捉住,被他拉进了内室。
“孤画了四张,还有一张搁在里面,刚刚画好……夫人来品鉴一下?”
景溯把她扯到里屋的桌案边,那里正平摊着一张画纸,墨迹尚未干透,颜色比先前那几张秾丽得多,整张纸上没有多余的景物,只有她一人。
画的是昨日,她吸了香,晕过去后的情形。
画纸上檀木衣橱门半开着,年轻女子娇弱无力地靠在窗边,发鬓微乱,眼眸轻轻阖着,眉头半蹙微蹙,颊边虚浮着两抹病态红晕……她衣衫都整整齐齐地穿在身上,却颇有一番旖旎动人的味道,引人遐思。
他的笔触极精细,连睫毛上沾染的泪珠也画了出来。
柳凝盯着画,她素来淡漠自持,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竟有这副靡丽娇媚的模样。
她缓缓抬头,对上了景溯的双眼。
他冲她弯了弯唇:“如何?”
柳凝手指攥住了衣袖,声音却毫无波动:“殿下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景溯眸色染上兴味,把玩着她的手指:“孤说了……你肯给么?”
柳凝侧过头,睫毛颤了颤:“殿下可不可以先把玉佩还回来,别的事情……”
她话还没说完,他却凑了过来,唇附在她耳边,掠起些许痒意。
“孤推了公务,等了你一早上……你心里就只有你那枚玉佩?”他语气轻飘飘,带着一丝调侃,“本来是想还你的……可你待孤这么冷淡,那枚玉佩,还是暂时由孤保存比较好,你说对不对?”
他不装了,终于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柳凝呼吸一滞,本来她还想稳住景溯,把玉佩拿回来再抽身而退……可现在看来,恐怕是没这个希望了。
她当机立断,往后退了几步,与他拉开距离,转身就朝门口走去。
然而没走出两步,就被他从身后揽住。他手臂揽在柳凝腰间,力道不小,她挣扎了一下,没有挣开。
景溯靠在她颈边,声音微沉,带着一丝凉意。
“孤准你走了么?”
柳凝侧过头,看到他眸子里幽幽暗暗,欲念像是从漆黑的地狱里爬出来,丝毫不加掩饰。
她身子轻轻颤了下,而景溯的手却抚上了她的脸颊,分外温柔。
“你怎么敢跑呢?”他低低笑起来,“这么多把柄落在我手上,你跑又有什么用?”
“夫君还在府里等着臣妇……”柳凝想避开他的手,整个下颌却反而被他捏住,“臣妇答应他……”
她的脸被他半强迫地仰起,对上他幽深的眼睛。
“所以呢?”景溯轻笑一声,“你的意思是,让孤一同前去忠毅侯府,当着卫学士的面与你亲热?……喜欢这么刺激的?”
柳凝骇然。
她只是想暗示她有夫之妇的身份,希望景溯能良心发现,或者干脆因此嫌弃了她……却没想到他是这般百无禁忌,竟连一点底线也没有。
她这是惹上了什么样的人。
他的发丝垂落在她脖颈间,触得她有些痒,柳凝被困在他怀里,不得而出,她不喜欢这种亲密的接触,更讨厌被桎梏住。
她心烦意乱地咬住下唇,景溯的拇指却把她的唇瓣拨弄出来,掐住她的脸:“别咬——”
“你不知道你咬唇的时候……勾人得很么?”他的碧玉扳指冰凉,压在她唇边,有些用力,“就这么想我在这儿动你?”
柳凝被他钳制着,说不出话来。
景溯的指尖在她唇角处摩挲了一会儿,往上轻轻一提:“你笑一笑,又不是什么坏事……孤难道还比不上卫学士么?”
“哄得孤开心了,自然把那玉佩还你。”
他说着,松开柳凝的下颚,将她搂在怀里,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你想要什么都行。”
刚刚一番折腾,柳凝的头发散了大半,景溯干脆把她发间的簪钗都拔了下来,一头柔顺的青丝如瀑垂下,他信手把玩着她的发丝,一边在她颊边落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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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
柳凝回到香雪院的时候,卫临修正倚在门口等她,看上去有些担忧。
“怎么去了这么久?”
“说好了要给夫君买杏脯的,结果去的时候铺子里缺货。”柳凝提着一袋蜜饯,“就走远了些,去另一家买的。”
“你真是。”卫临修摇头,“这种事交给下人去做就行……又何必跑那么远。”
“总是妾身的一番心意。”柳凝笑了笑,“妾身高兴为夫君做事。”
她笑得温柔,可心里已是不耐烦到了极点。
若是平时,她倒还肯与卫临修敷衍两句,可是今日柳凝实在是心力交瘁,她烦得很,只希望能一个人静一静。
柳凝花了一番功夫,才将卫临修支走,然后屏退下人,一个人坐在了梳妆镜前。
她颊边还留着一道淡淡的红痕,是先前景溯捏着她下颌时留下的,她用头发遮了一下,才没有被发现。
景溯今天没有动她。
但他却也没有放过她。
柳凝耳边又回响起他低低的嗓音,她离开时,景溯约她第二日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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