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芜在马背上振袖甩刀,仿佛一团腾腾燃烧的火霞;制式规整的一对短刀豪饮过灿烈的天光,——猝地掠起两道惊惶的惊电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最前面的轻骑根本来不及反应,伶芜纵马从他们身边一掠而逝,轻骑僵硬地愣在了原地,既而脖颈缓缓豁开了一线殷红,像是女孩在彩笺尺素上圈下的一道宛转的眉批——
唰!
殷红的飞血在伶芜身后交错着飙射,与女孩迎风怒张的裙裳不分彼此。这下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八尺长/枪抖着红缨穗向伶芜挑去,女孩纵身从马背上腾跃而起,一脚踏在长/枪枪杆之上,使枪的汉子一时挑不起气力,枪尖被迫压进了地面——伶芜顺着纤细的枪杆抢步而上,掌心的短刀飞旋出无匹的炫光,一气割开了对方的喉咙!
“看!”伶芜扬声厉喝,振刀甩血,刀锋遥遥一指客栈前悍将的尸首,刃尖上犹自冒着人血腾腾的热气,“悍将已死,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铁靴霍霍之声随即响起,大街小巷里藏匿着的民兵列阵而出,白发苍苍的老人弓背拄拐,颤巍巍地戳在阵前:
“现下缴械者,家人不究,牢狱减半……”
一谈到官家,常人心里便浮出一个大腹便便的狗官,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与匪寇同流合污,不管百姓是死是活。
老人长叹了一口气:
到底谁不贪生怕死呢?
镇上主事的,不过是被官家指派的老书生,不过是比别人多读了几卷书、多认得几个人、多活了几些年月。大家都是牵儿带女地扎根在烟罗,哪家的墙院能挡得住武功高强的悍将欺家灭口的报复呢?
他求过上面的老爷,不敢管;他求过路过的镖师,不敢管;他求过天地鬼神,可是悍将照样横行乡里,把烟罗镇的儿女踩在脚下碾磨。
到底是多贪的官,才忍得了这等做派?
——可是人世究竟不比戏文,谁能奈何得了悍将?
……最后居然是客栈年轻的老板娘站了出来,一人一刀一骑,红袖仿佛春风榴火,单刀似是白虹贯日,当场洞穿了悍将喉咙。
“人,总是要站起来活一次的。烟罗镇上所有长了骨头的男人,都在这里了。”
老人咳嗽了一声,他年纪实在是大,拔高的腔调凄凉又嘶哑:
“你们要么投降,要么来试试,谁先见着阎王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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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当是谁呢,一个女人、一个老儒生带着一群软蛋,哈哈哈哈哈哈!”
“你也不想想,你们有这个本事,还至于在我悍将脚下伏低做小这么多年?”
伶芜瞳孔骤然缩成了震骇的一点:
……怎么可能?
刚刚悍将俯身捞她上马,她分明已经一刀洞穿了男人的喉咙,就算悍将有通天的本事,也绝无活命的可能!
飒!
突来的人影仿佛北地卷地的狂风,一瞬就迫近了伶芜跟前!悍将生得倒是方正粗犷,面上两道狰狞的刀疤,飞掠出张狂的英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太叫人措手不及,伶芜只来得及睁大了眼睛,脸颊就被悍将低头亲了一口:
“火烧似的美人,尝起来倒是没这么烫嘴。”
唰!
伶芜大怒地推出一刀,悍将手指猝地夹住了嚣狂的冷铁:“张伶芜,还记得是谁教你的刀?”
伶芜浑身汗毛直竖,女孩体量纤细,速度倒是不落于下风。她迅速抽身后退,短刀在手腕上转了明晃晃地一圈,又被女孩猝然反握住——
她明白了,悍将这学的是王侯贵族的伎俩:令自己的死士打扮成自己的模样,就是为了试出她上马时藏在红袖里的杀招!
不能慌,不能慌,她对自己说,虽然她和悍将武力悬殊,但是未尝没有一战的可能……
伶芜脸色陡地一白。
她到底只是个客栈的老板娘,没有深入敌围作战的本事。女孩神思都在突如其来的悍将身上,忘记了自己是被匪寇团团包围在中央——
——长刀从后向前贯越了她的身体,偷袭得手的匪徒得意洋洋地拔出刀来:
“大当家的,我得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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伶芜不受控制地向下摔去,女孩脸上还是茫然的煞白,她恍惚地望向悍将,悍将低头看着她,眼神居然也是惊骇的。
伶芜报复性地扯开唇角,女孩笑起来有两个小巧的梨涡,如今像是被血染红的梨花:
你看,你还是得不到我。
青筋爬上了悍将的手背,男人扭头怒喝:
“请秦老过来!把她带下去,吊住她的命!”
他反手拔出背后的鬼头刀,振臂一甩,修长刀身上镶嵌着的金环被灵息所激,震出一道仿佛雷鸣的巨响,挥刀便砍了偷袭伶芜的匪徒。
“张伶芜,你看好了!”
“我要在你面前,杀光烟罗镇上的所有人,用你弟弟的头骨来装饰我的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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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越的剑啸犹如长虹贯越穹隆,白衣少年一纵凌风而下,惊如月光脱颖,暴若雷殛夺命,势同辟天洪荒!
天降的剑客身周溅开冷铁与热血的狂浪,仿佛临世的恶鬼在战场上旋舞出火龙般的焰影流芒。破军剑本来就是一敌万军的剑法,闻战自匪寇阵尾汹汹杀来,如入无人之境,如雷如电如龙的剑光一路飙射至悍将近前:
“你敢?!”
“……”悍将眯了眯眼睛,“闻家小鬼?”
——锵!
列御寇与鬼头刀凶狠地撕咬出一目爆溅的火粒,猛风自冷铁相击处陡然生发,激起荡开的冲击浪掀开了周遭一干人等,刮起的尘沙窜出冲天的雾黄。飞沙走石间地面次第皲裂开来,刀光剑影中央的两道身影骤撞疾闪,闻战与悍将眼里尽是刀剑斑驳的厉光。
“哦,”悍将扯开嘴角,他开始兴奋起来了,闻战骤然觉得剑上的压力多了几重,“——有点本事?”
干!
鬼头刀骤然划开一道粲然的新月,勾起漫目的金线流彩,惝恍间仿佛有无数飞旋的新月在刀刃轨迹上泼洒盛开。闻战避开了刀刃却避不开刀风,少年腰侧撕出的血迹仿佛破碎的红绸,闻战大大方方地顺着这刀摔飞了出去,列御寇在凌空遽然刮卷出一道凄厉的半弧,震出龙吟虎啸般的巨响,无匹的剑势再次迫面杀来!
破军剑第十·正天罡!
滴……答。
泼洒在地的血迹仿佛寥寥数行的绝笔,艳烈得仿佛下一瞬就要烧起来。
闻战和悍将拉开了五步左右的距离,第一次交手双方都见了红,各自都问对方身手暗暗心惊。
闻战憋了一喉咙的脏话:“……”
怎么回事?
这土匪头子居然可以化刀风为具象——这是高手的标志,比如他哥闻征,剑气仿佛仇怨魂灵般的黑烟;比如薄燐……薄燐就算了,薄燐从来就没动过真格,秦广王也只是逼他开了个二段,世上还没几个人见过薄九刀的刀风。
悍将的刀风时而是纤丽的新月,时而是灿烁的星河,说明他的具象火候未到,但也足以吊打连具象的影子都没见着的闻战了。
闻战倒是没多怕,也没什么后悔——鼓励伶芜反抗的是他,游说百姓反抗的也是他,策马连夜奔去最近的军队驻地、拿闻家令牌要求出兵、回来险些赶不上跟悍将动手的也是他。
他敢拔这柄剑,那么就不怕死。
“年纪轻轻,为不相干的人玩命,有什么意思?”悍将居然起了些爱才的意思,“要不来我山头做客?我与伶芜的孩子,还能喊你一句叔叔。”
闻战扯了扯嘴角,他现在气血翻涌得厉害,大庭广众之下不方便公然哇哇吐血,只能委婉地淬了口血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爬。
悍将面色一冷:“不识好歹!”
悍将身上暴涨的炼炁激得闻战汗毛倒竖,少年如临大敌地调起了全身的灵息,接下来的一定是场难扛的硬战!
只是……
……闻战突然走了神,恍惚地想到:
他好像走得太匆忙,都没来得及跟云雀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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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突如其来的啸响打断了二人的动作,闻战和悍将俱是一惊,同时收手拉开了间距。
悍将不耐烦地挑起了眉毛:
这次又是谁?
尘烟缓缓散去,露出了从天而降的物件形貌。那是悍将的一杆断旗,不知被谁从哪匹马上拔了下来,遥遥地飞掷在了闻战和悍将中央。
哗!
地面这时才来得及皲裂开来,狰狞的裂痕以旗杆为中心向四方绽放开去,碎成一面骇然的蛛网!
闻战:“……”
闻战一翻白眼:
怎么是她?
在场众人都不由得静了一静,任凭孤零零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马背上的来人一身凛凛的银白铠甲,额上系着赤红色的抹额,发间坠着两根火红色的长翎,倒提的长/枪枪尖点地,在地上刮擦出一行明锐的火花。
女孩。——还不是中原女孩。
来人的长发仿佛熔金液银,在耀眼的天光下呈出灿烁灼灼的淡金来。她的眉眼和肤色都比中原人要更深,浓密的金色睫羽下是艳蓝色的眼睛,西域女孩天生的风情锁在了皱紧的眉头里,显出一派冰冷坚硬的娇媚。
她眼风一扫闻战,冷嗤了一声:
“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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