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尔斯别墅,书房内,约瑟夫正对着书架,翻找一本他从前根本不会去看的书——《花语大全》。
作为一个被迫在社交圈里摸爬滚打多年,但从未和任何未婚女士有过瓜葛的年轻贵族,公爵大人对扇语和花语都不感兴趣。
然而扇语是在和女士们交谈时必备的技能,出于礼貌,约瑟夫不可能不去学习。
但花语就不同了。
在约瑟夫的心底里,几乎从未考虑过要送花给哪位女士。
这位务实的公爵,深知知识是无限的,而生命却是有限的,无用的东西,他很少关注。
现如今,他却因为总管先生疑似有了心上人,而开始研究花语了。
在书架最上层的角落里,那本介绍花语的书终于扬眉吐气,被公爵大人那骨节分明又修长的手抽了出来。
涉及到男女双方的社交活动,礼仪的介绍总是复杂又冗长。
这本书里甚至还规定了用左手送花和右手送花的不同含义与规则。
当然,约瑟夫此刻并不想了解这些。
他粗略地看了几眼,然后快速向后翻阅,直到书页里出现了花卉的彩色插图,旁边的注解上带着每种花的含义。
龙舌兰代表着苦恼、悲伤……
不,不是这个。
紫花罗勒代表着憎恨,这个当然也不是他要找的。
铃兰代表着……坚定不移!
坚定不移的什么?
坚定不移的爱?
如果要贴切地描述公爵大人此刻的心情,那么就要用一种残忍的比喻。
此时此刻,公爵大人的感觉,就像有人用一杯浓硫酸,泼洒在了他的心上。
强烈的灼热感腐蚀着他的心脏,然后带动着血脉,让人忍不住想要缩成一团,随着酸液碳化成一块乌黑的不明物体。
与此同时,格蕾丝正从马车上下来,走向别墅。
“公爵大人在找您呢,克里斯蒂先生。”亚当看到她回来,连忙说道。
由于公爵大人上次陪同格蕾丝一起去店铺收取租金,外套沾上了某家店铺的油漆,是以乔治那小子今天并不在前厅,格蕾丝回来的消息也就没有第一时间传到公爵大人的耳朵里。
“哦,是吗?那真是太巧了,我刚好也有事向公爵大人汇报。”格蕾丝手里拿着账册,将空下来的手提箱递给亚当,向着书房去了。
亚当面无表情地目送着自己的老师,然后低头对着福克斯小声说话。
“啊,如果一位公爵二十四小时都在找他的总管,那么他的总管恰巧有事找他就是必然事件,这是离散概率的正确结论,对吧,福克斯?”
逐渐变得博学的亚当,似乎越来越有自己的看法了。
仅仅几个月时间,他就已经不是那个只会说“是的,先生。不是,先生。整整三袋,先生。”的小傻瓜了。(①)
格蕾丝走到书房门口,敲响了房门。
“进来。”
当她走进去的时候,发现敲门者另有其人的公爵大人猛得合上了自己手上的书。
《花语大全》?
“您还在查蓝色玫瑰的含义吗?”
公爵大人的喉结可疑地滚动了一下,“咳,是的,不过没什么有用的收获。你已经去过银行了是吗,格雷厄姆?”心虚的公爵大人巧妙地绕过了这个话题,看向格蕾丝手里的账本。
“是的,大人。我需要向您汇报一下这个季度的盈利……”既然话都说到这了,格蕾丝打算先把最近的入账说完,再讨论银行里发生的怪事。
然而她面前的公爵大人,此刻感觉双耳轰鸣,仿佛失聪。
他的眼睛盯着那形状优美的嘴唇,却对那张嘴吐出来的内容充耳不闻。
渐渐的,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格蕾丝偶尔露出来的洁白的牙齿上。
这些洁白整齐的牙齿逐渐变形,最终变成了一颗颗巴洛克珍珠。
为什么是巴洛克珍珠?
公爵大人恍惚中询问自己。
铃兰!那些巴洛克珍珠组成了一串铃兰,然后变成了一枚精致的胸针。
谁会戴上它?
那个代表着坚定不移的情感的胸针?
格雷厄姆会把它送给谁?
是那个交际花格尔达,亦或是别墅里的某个平庸的女仆?
是女仆长贝丝,还是比格纳农场那个长着小雀斑的鸡舍女工?
不论是谁,那必然是个名不副实的、德不配位的、企图把一个大好青年拖入深渊的、邪恶的女人。
因为在他眼里,谁也配不上这个像小鹿一样聪慧温和的年轻人。
公爵大人的灵魂分割成了两个小人。
其中白色的说道:“别这样,约瑟夫。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要结婚生子,即使是总管也不能陪你一辈子。”
而黑色的那个这时候跳出来反驳,“别听他的,约瑟夫。他是你的总管,总管是什么?是服务于你一个人的!他不能结婚,结婚会分散他的精力。”
是啊,结了婚的人就会变得顾家。
约瑟夫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
格雷厄姆把时间都留给了那个充满心机的女人……
他会在周末回到自己的家里,和一个面容模糊的女人坐在壁炉旁,吃着司康饼,看着杂志,听着旁边织毛衣的女人喋喋不休地说着没营养的废话……
哦,多么可耻的女人啊!
她何以拥有了格雷厄姆的陪伴?
那这时间,那些本该陪着他一起办案、拜访、去俱乐部、下象棋……做一切有趣的事的时间,都会被这个女人抢走!
然后他约瑟夫就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格雷厄姆在哪呀?他为什么不陪我去探案了?格雷厄姆结婚去了!
“不行!我不同意!”愤怒充斥着公爵大人的胸腔,让他终于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正在说起一支新股票的格蕾丝愕然地停了下来。
“呃,如果您不看好这支股票的话,我们当然可以再换一支……”
“不,不必在意我,我只是……只是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事,呃……和这次的案子有关。”公爵大人为自己刚才的粗鲁态度感到羞愧,涨红着脸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
“说起案子,今天我去巴林银行的时候,倒是遇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事……”
格蕾丝并没有把刚才的突发状况放在心上,而是顺势谈起了早就想要告诉公爵大人的事。
“安德森太太的邻居没必要集体撒谎,也就是说,经常去银行附近找安德森先生的,不是他的太太?”
“英格索普先生曾经多次看到那个女人去找安德森先生,我想他应该能够记住那个女人的样子。”格蕾丝眉头紧锁,“这样一来,符合说法的女人,恐怕就只有洛丽丝了。”
约瑟夫平缓下心情,用一种讽刺的语气说道:“这个安德森先生居然得到了一对姐妹花,姐姐做妻子,妹妹做情妇。”
“然而洛丽丝隐瞒了这段关系,她或许以为我们不会发现她和安德森先生的不伦之恋。”
“是啊,如果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女人,都穿着朴素的衣服,又有谁会怀疑那不是安德森太太呢?”公爵大人拿起了羽毛笔,开始给弗格斯探长写信,“这样一来,可就要好好调查一下洛丽丝了。”
最重要的是,要重新查证她的不在场证明。
虽然情妇怒杀原配,听起来简直逻辑混乱,但能做自己姐夫情妇的女人,又怎能用正常的观点来看待呢?
最让人觉得可疑的,是她的不在场证明。有两位社会地位远高于洛丽丝的男士,分别在不同的日子为她作证。
假设洛丽丝真的杀了人,又是什么让这两位在中产阶层占据上游的绅士,冒着坐牢的风险,为她做假证呢?
很难想象一个交际花能有这样的手腕。
诚然,交际花们美丽迷人,有无数男士愿意为她们一掷千金。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这群男士非常有钱。
也就是说,钱也许是他们最不珍贵的东西。
这种付出对他们来说,也许只是很少的一部分收入。
一旦要把付出变成“损失名誉和地位”,这群绅士恐怕立刻就会撇清关系。
要让他们真的为一个交际花赴汤蹈火,那么这种行为的背后,必然有巨大的利益。
或者说,洛丽丝手中握着这两个人的把柄。
最终,公爵大人和弗格斯探长兵分两路,弗格斯探长负责调查银行经理特纳先生,公爵大人带着格蕾丝调查艾略特。
铃兰胸针的事,暂时被公爵大人抛在了脑后。
因为此时此刻,忙碌的格雷厄姆一定也没工夫想这些。
两人偷偷租下了艾略特公寓对面的房子,紧盯着对面的动向。
这一天,就在格蕾丝去盥洗室的空档,公爵大人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那个艾略特!
他居然在……和罗德尼接吻?
窗帘缝隙一闪而过的画面宛如一声惊雷,把公爵大人吓得不轻。
蓝色玫瑰,代表着无法得到的珍宝——不能公之于众的感情。
一切都说得通了。
富有的艾略特为什么会与一个小职员合租?他又为什么会在信件丢失的那天晚上到金雀花会所?
在监狱里的罗德尼为什么突然变得暴躁,却三缄其口,不肯说出安德森先生的秘密?
因为洛丽丝用笔记本封面上的蓝色玫瑰花威胁了他们。
不许把我和安德森的秘密说出去,按我说的做!不然就等着和你的情人上绞刑架吧!(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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