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的意外让姜诩是个霉星、讨债鬼的说法在姜家越发被认定。
在姜诩被放弃的这三年,姜家父母不用再照顾女儿,不用三天两头跑医院,下班后重新恢复了生育前的二人世界,生活顿时仿佛回到了幸福的从前,于是争吵没了、工作上精力足了,好事情跟着来了。
放养姜诩的第二年,姜母就有了二胎,姜诩这边出事时,她的妹妹刚刚降生,姜家父母欣喜若狂,将她看成自己真正的第一个女儿,每日沉浸在阖家美满之中,直到保姆要索赔,来到了这个小房子。
姜诩六岁,却瘦小得像三四岁,三年来完全没有长多少个子,头发乱七八糟,衣服皱皱巴巴,污渍东一块西一块,看到父母时,女鬼说这是爸爸妈妈,让她喊人,她眼巴巴地看着衣着光鲜的男女,还没鼓起勇气,就被他们眼里的嫌恶排斥钉在了原地。
小孩子虽然自闭,但是知道别人对她的善恶。
所谓的爸妈看着她的目光没有任何善意,她鼓起勇气抬起头,换来的是对方惊慌地后退三步。
姜家夫妻彻底认定了姜诩不吉,
那天,姜家夫妻只在这个房子停留了一个小时不到,匆匆来匆匆走,重新给小姜诩找了一个保姆,从此再也不理会。
新来的保姆是个很落魄的女人,因为姜诩的古怪,姜家夫妻不敢随便找人,怕保姆出事他们背上责任,就像第一个保姆,他们赔了不少钱才解决,所以对家政公司说了一部分半遮半掩的实情,自然,得知蹊跷的保姆们都不乐意来了。
愿意来的这个女人丈夫绝症,身负巨债,走投无路,为了赚高额佣金,不怕倒霉不怕死,于是就来了。
姜诩叫她芳姨。
芳姨一呆就是十年。
她是个好心的,因为曾有个孩子,孕期发育畸形不得不打胎,后来家庭巨变再也没法有孩子,她看到可怜的姜诩,心生同情,开始尽可能照顾她,尤其是丈夫绝症死后,芳姨似乎也不怕死了,对姜诩越发亲近关心。
姜诩有人照顾,终于磕磕绊绊一路成长,上了高中。
十六岁的姜诩依旧自闭沉默,孤僻古怪,不知是不是常年鬼物围绕,她给人感觉也是阴气沉沉的,自幼没有任何朋友,学习也是一塌糊涂。
她的人生不知道为什么活着,只是麻木地活着而已。
到了十八岁,姜诩成年了。
十多年来越来越富裕成功的姜家突然来人,说要接姜诩回本家。
芳姨虽然舍不得她,却还是非常高兴地替她收拾了行李,对她嘱咐又嘱咐,让她听话,对父母嘴甜一点:“哪有不疼孩子的父母,妞妞多喊喊爸妈,多关心关心他们,爸爸妈妈就会喜欢你了。还有妹妹,芳姨帮你准备了礼物,到家了,你记得送礼物给妹妹。”
姜诩记事起从没有享受过父爱母爱,她内心是渴望的。纵然十多年来早就一次次失望以致满腹怨气,却仍不由自主地在芳姨的念叨下有了一丝期待。
她带着对爸爸妈妈妹妹的期待,上了姜家的车,下车后却发现那里根本不是姜家。
原来,十五年后,当年的算命道士又出现了,他对姜家夫妻说,他们欠讨债鬼的债已经在养育她成年后还完了,道士让姜家将姜诩交给他。
“此女不吉,不可再让她为祸世间。”
算命道士为姜家规划了一番公司、家宅风水,助他们财源广进,顺利带走了姜诩。
姜诩进了这个冷情偏僻的道观才知道,自己十五年弃子的生活源自何故,听到父母毫不犹豫舍弃了自己,把自己交给这个满眼邪气阴森的老头,她绝望到极致反而感觉不到心痛了。
什么讨债鬼、身带霉运都是假的,只是为了十五年后让姜家夫妻能毫不犹豫舍弃这个女儿埋下的伏笔。
算命道士是个邪修,他看中了姜诩招鬼的命格。
姜诩生辰时间非常巧,天生体质招鬼,而她还开了天眼,能看到各路鬼魂。当年的道士恨不得直接把对他来说像唐僧肉一般的女娃抢走,但是他自己修为还没到,抢走了人还得养着,索性离间父母女的亲情,让姜家帮他养着猎物。
当十八岁的姜诩被亲生父母送到邪修手里,那早就准备好一切的邪修,先放了姜诩的鲜血吸引万鬼,助他炼成万鬼王,又将这受他掌控的万鬼王生生压进还有生气的姜诩体内,将纯阴体质的姜诩当成了最佳容器。
所谓的万鬼王实际上是万鬼化成的“组合体”,这么多鬼魂被压进姜诩体内,她日日夜夜遭受撕扯啮噬,横冲直撞,生不如死,却因为一身纯阴鲜血要养鬼,想死都不能。
她还因为灵魂太过弱小,身体完全被万鬼王掌控,被算命道士操控着作恶害人,成为活生生的杀人傀儡。
姜诩的痛苦持续了五年,五年堪比炼狱的折磨,终于等到了邪修殒命的那一天,正道玄门找到了作恶的邪修,一番苦战后,寄生在姜诩身上的万鬼王灰飞烟灭,姜诩也终于摆脱了折磨化为灰烬。
死的那瞬间,竟然是姜诩一生之中最幸福的一刻。
医务室的床上,瘦小苍白的少女眼角落下泪来。
换了颜华魂魄的姜诩慢慢睁开眼睛。
虽然看的是原主的记忆,但是她依旧能感受到她的痛苦绝望,感受到她千年难灭的怨恨,记忆里的感情全都融入进了她的身体。
校医绕过屏风走进来,见她睁开眼睛,轻声问:“还有不舒服吗?如果还是难受,我建议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姜诩弯起胳膊,支撑着上半身慢慢坐起来,摇摇头:“谢谢王医生,我没事了。”
校医看她眼角有泪痕,心中担忧:“不舒服不要硬撑着,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比较好。”
姜诩能感受到校医的善意,抬起头对他微微露出一个笑:“谢谢您,我知道的。”
她跳下床:“王医生再见,我上课去了。”
校医看到她的笑容楞了一下,发现长长刘海下的女孩其实长得很可爱,不自主地跟着露出一个笑,点头。
姜诩回去时班里早就在上课了,甚至马上又要下课,但任课老师已经得知了她请假的事,见她回来还停下来问了一句:“好点了吗?”
姜诩没有像从前那样恨不得将整张脸埋在谁都看不见的地方,抬手拨开盖住眼睛的刘海,内敛地对老师点点头:“好多了,谢谢老师。”
“回去坐吧,不舒服就趴着。”女老师意外了一下,脸上神情越发舒展,看到无比自闭的学生终于小心翼翼地探出了试探外界的触角,作为老师她非常高兴,语气更加柔和。
本想说上课笔记的事,但是想到这孩子高一快一年了什么都学不进,想想还是算了,没说。怕把人又吓回去了。
姜诩的心情挺好的,脸上露出一个很小的微笑,看上去依旧怯生生的,但不再遮掩。
除了十八岁以后的那些人和事,无论第一眼的数学老师,还是校医、讲台上的语文老师,她都感受到了这些人的善意与关心,至少,原主的身边也是有很多好人的。
姜诩的同桌是个洗剪吹杀马特,个子特别高,坐在最后一排,因为凶神恶煞所以没人愿意和他同桌。正好姜诩也因为阴气沉沉,偶尔还会一惊一乍吓人的原因几番被同桌投诉排斥。
于是两个“同是天涯沦落人”被班主任安排在了一起,纵然身高无比不匹配,差距用一个笑话说:姜诩跳起来可以打爆同桌的膝盖。
当然,自闭少女姜诩不可能跳起来的,她上体育课都能做到在烈日下仿佛头上顶着一朵乌云,自带阴凉气息。
但是今天却不一样了,杀马特同桌在女同桌回来后就从睡梦中醒来了,他忍不住去看隔壁咫尺间的人,他的直觉告诉她,身边的人似乎有些变化。
想到上个课间,这人透过那奇丑无比的刘海正视着他,让他帮忙请假……不错,自闭少女从来不会直视他,有一次他恶声恶气地挤兑她,她都是面无表情毫无波动的样子,反而让他凉飕飕的,寒毛直竖。
同桌老是瞟一眼,又瞟一眼地往她这边看过来,姜诩在他第八次看过来的时候准确抬头,抓到了他的视线,好声好气地小声问:“有事吗?”
杀马特同桌眉毛一竖,瞪了她一眼,头一扭,朝另一边趴下睡觉。
姜诩:……
这个同桌脑壳好像不太好使。
不理杀马特,姜诩掏出课桌里的语文书,翻到了女老师正在讲的那一课,又从原主乱七八糟的笔盒里试了三支笔,终于找到一支笔头没掉、油水还有、写字顺滑的,拧开笔盖,摆好姿势,准备从此刻起认真听课,好好学习文化知识……
“叮铃铃——”下课铃声响了。
姜诩摆着准备记笔记的姿势,僵硬。
女老师在上面安抚底下四十八颗躁动不安的心,提高嗓门布置作业,尾音一落,教室里就闹腾起来,同学们纷纷掏出书包收拾,准备放学回家。
姜诩默默把刚拧开的笔盖盖回去。
边上看到了自闭同桌蠢样的杀马特顿时“嗤”地笑了一声,然后似乎越想越好笑,再也停不下来。
姜诩镇定自若地侧头看过去。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效果很好,杀马特在她非常镇定淡然的目光下,笑声越来越尴尬,最后笑不出来了,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看什么看!”站起身,抓起书包居高临下地白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姜诩发现同桌真的很高,她坐在椅子上仰着脖子看他伤颈椎,直接低头开始收拾自己的书包,没有接收到同桌的白眼信号。
原主对课堂记忆一片空白,今天的作业肯定是没法做了,于是,在同桌离开半分钟后,姜诩也背着空荡荡轻飘飘的书包,愉快地放学回家。
既然放学了,那就从明天开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吧!
好像忘记了什么?
姜诩的脚步顿了顿,回忆半天没想起来,放下不想,重新放开脚步顺着放飞的少年们走出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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