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采访过程,姜诩和芳姨无时不刻不显露出本性的单纯和朴实,记者问什么就说什么,对于自己的生活也没有任何遮掩。
在这个被烧得毁去一半的小房子里,记者和摄像师见到了这对母女简单平凡,但又努力踏实的生活。
“你喊这位女士——”突然,记者注意到姜诩的称呼。
姜诩想要说什么,章懋打断了:“时间不早了,正月初一大家都要过年,你们差不多就早点收工吧,小姜也要收拾东西。”
姜诩对章懋笑了笑,只对记者说说了一句:“芳姨不是我妈妈。”下面的事情再不说了。
记者职业直觉觉得这背后肯定有可挖的隐秘,但是被采访的对象不想继续,他们手头的素材也足够多了,便想着下次再跟进后续,这次先回去把第一手新闻发出来。
再者,今天正月初一,如这位警察所说,他们也是要赶着回去过年的。
记者们走后,章懋对姜诩说:“你家里的隐私不要什么都对他们说,一旦传播开很可能引起你无法想象、无法承担的麻烦,对陌生人要有警戒防备的心。”
说话的语气,好像一个长辈在教导小孩子。
姜诩笑起来,酒窝深深的,越发像个小孩子了。
“叔叔,我知道,但是我不介意外人知道这些,不对,我很希望所有人知道我的情况,我需要舆论的帮助。”
章懋面色凝重起来,随手拖了一把没有烧毁的椅子,不管脏不脏就坐下,指了指对面让姜诩也坐:“我觉得我们该谈一谈,你有任何困难,警察……咳叔叔都会尽全力帮你,舆论这东西很危险,别反过来害了你自己。”
芳姨有些紧张地看着两人。
姜诩安抚她,让她先去收拾。
章院士站在姜诩身边,对她说:“臭小子虽然性格跳脱,但是人还是可靠的,妞妞可以找他帮忙,多个帮手多条路。”
姜诩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她扯了一块垫子,干净的反面朝上,放到湿漉漉灰扑扑的椅子上,坐下:“你知道本市的丰南企业吗?董事长夫妇是我亲生父母。”
章懋不知道,但是一听董事长就知道肯定有钱,扭头看看这个小房子,他眼神怀疑,不会是个咪咪小的公司吧?
掏出手机搜了搜……
看着百度百科的资料,章懋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姜诩:“这位真是你爸爸?”
姜诩瞟了一眼,喊芳姨:“芳姨,这是我爸吧?”
芳姨应了一声,走过来看了一眼:“对,是你爸爸姜董事长,现在没那么年轻了,但保养得很好,和照片里差不多,还有你的妈妈,又漂亮又有气质……”
姜诩:“芳姨,我觉得你更温柔好看。”
芳姨脸一热,嗔她:“瞎说,我和你妈妈站在一起,看上去比她大了十几岁呢。”
章懋伸出一只手:“停,等一下,我怎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呢?”
姜诩让芳姨继续去忙,安静下来让章懋捋清思维。
章懋靠着专业能力很快抓到了重点:“你亲爸妈,你问芳姨这人是不是?”
姜诩神色自然:“我六岁以后就没见过,芳姨两年前见过一次,我不问她问谁?”
章懋强调:“但那是你亲爸妈!”
姜诩:“是啊,我不说了吗,六岁以后没见过了,准确地说,三岁以后我就没见过他们了,六岁那年见了不到半个小时他们又走了,所以我真没什么印象。”
章懋情绪有些发沉:“怎么回事?”
姜诩便完善了不可说的见鬼部分,将前因后果说了一番:“去年以前的我自闭、阴森、幻觉多、自言自语……他们养了我三年,发现没法承担我这样一个孩子,觉得我是来讨债的,所以把我流放了。”
章懋提高了声音:“流放?!”这是一对父母能干出的事情吗?才三岁的孩子!
但随即,他想到了什么,神色又平静下来:“也是,这天下什么父母都有。”
姜诩和他说了一部分自己的担忧和打算:“我猜他们只会负担我到成年的费用,等我十八岁,他们就会彻底放弃我,所以我需要早日成人上大学,早日独立;我更担心的是,他们毕竟是我的父母,如果因为养育了我十八年,还想对我做什么,我一个高三学生在他们面前没有任何还手之力,说出去可能都没人帮我。”
她黝黑的眼睛望着章懋,语气平静却能让听者明确感受到其中的决意:“我要和他们划清关系,这几年的费用芳姨都有银行流水,六岁以前的费用……他们付出过,但也让我遭受了三年的保姆虐待,我觉得可以抵消,所以,我会负担他们十年的养老费,除此之外,再无关系。”
章懋发不出声音,姜诩说得太平淡太寻常了,也许这件事对姜诩来说的确很寻常,因为十多年来,她就是一个人长大的,于她的人生观来说,这可能真的是个寻常的事情。
但是章懋胸口堵得太他妈痛了,弃养还不算,姜诩话里的意思,她还在幼年遭受过虐待!但是这对父母只见了她半个小时不到就走了??
章懋因为这个离奇的推测结果,甚至怀疑自己的推理能力。
他嗓子发紧,问眼前的少女:“你有了计划吗?”
姜诩点头,望着章懋:“我想出名,很大的名,让所有人知道我,知道我的经历,让姜家再也没脸找我索取任何东西。”
章懋热血冲顶,忘记了职业要求和原则,果断点头:“好,我帮你!”就算姜家父母会被网络暴力,那也是活该!
冷静下来,章懋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姜诩……你确定你是你爸妈亲生的?”不是他不尊重人,而是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谁听说后都会有这个疑问,更何况有钱人一向生活混乱。
姜诩一愣,她还真没想到这个问题。不是怀疑身世,而是没想到网友、外人听说故事以后,很可能也会这么想。
芳姨这时过来插嘴:“绝对是亲生的!你看妞妞的酒窝,和董事长夫人一模一样,再看眼睛,和姜董事长的眼睛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章懋先拿姜父的照片和姜诩的眼睛放在一起对比,还真是,一样的双眼皮,一样微微往上挑的眼角,连形状轮廓都相似;再去搜姜母的照片,找到一张年轻时剪彩的照片,不用对比,那酒窝,一看就是亲生的。
章懋拿着手机,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替姜诩庆幸还是难过。
和自己长得这么像、这么可爱、这么优秀的女儿,怎么能硬下心肠不管不问十几年?
可能,有的父母真的对子女没有爱护之心吧。
章懋心里的悲愤越来越浓,他握紧了手机,放轻声音安慰姜诩:“没关系,我帮你。”
姜诩露出一个大笑容:“谢谢叔叔。”
章懋脸色一僵:“小妞妞,咱们打个商量,叫声哥哥呗,我有叔叔那么老吗?”
姜诩眨眨眼:“有啊,你上小学我刚出生,你上初中,我才上幼儿园,你大学毕业我才高一,人家说三年一个代沟,咱们之间有两个半代沟?两代人的差距啊。”
章懋捂住心口,伸出一只手阻止:“别……别说了……再说下去我需要急救……”
姜诩哈哈笑起来:“警察叔叔都像你这么搞笑吗?”
章懋坐直了身子,整整外套:“严肃活泼听说过吗?警察叔叔都是很可爱的。”
章院士翻了一个白眼:“胡扯,从小一张嘴就会叭叭叭胡扯。”
姜诩听到章懋亲外公的吐槽,笑得更厉害了。
章懋不明所以,以为小姑娘是被自己的幽默逗笑的,还笑话她笑点低。
姜诩:……算了,人艰不拆。
上午采访的视频很快就出现在了各个媒体渠道上。
姜诩还没看到网友反馈,就接到了好友们的电话。小芮出国过年去了,急得打了一个跨国电话过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真的是你家着火了吗?那现在怎么办呀,你住在哪?那些邻居们赔钱吗?我家在学校附近有房子,要不这段时间你先住那边吧,咱们什么关系,你这时候可不能和我客气!”
这边刚安抚下去,那边又有电话:“小芮出国了,我在国内,你现在在哪,我过来找你。”
姜诩还是劝回去:“你好好和家人过年吧,我有地方住,还有警察帮我,什么都好。”
让她意想不到的是,曾经的长腿同桌也打来了电话:“你家情况怎么样,看新闻都烧成黑炭了啊,我妈邀请你妈妈来我家过年,我跟你说,你不许拒绝啊,不然我和你绝交!”
姜诩:“等等,我们有‘建交’吗?”
前同桌:“姜诩!!!”
除了这些亲近的同学,还有高二、高三的同班同学在班级群里关心询问,纷纷表示有困难他们愿意帮忙。
姜诩回复了一切都好,又表示感谢。
章懋看姜诩“业务”忙得不行,过去帮芳姨收拾,一边闲聊打听。现在的姜诩实在看不出来从前自闭症、幻想症的样子。
芳姨常年照顾姜诩,不怎么接触外面的社会,性格其实很朴实单纯,章懋是警察,救了姜诩不说,这两天帮了很多忙,芳姨戒心完全消失,同他说了不少从前的事情。
章懋听得心情像打翻了五味瓶,大老爷们差点滴落几滴眼泪。
而在这期间,网上的关注点大多集中在姜诩在火灾中的完美表现,以及生活里特别符合“火场少女”的优秀形象。
学习好,书法不错,会画国画,会下围棋,16岁已经跳级高三,采访全程叙述条理清晰、冷静淡然,无论讲述火灾的过程、被背叛被欺负的情景还是说起自己跳级、考试第一,语气自始至终都是一样的平淡,仿佛只是说了吃饭喝水这样的小事。
“大将之风”;
“果然是非我凡人”;
“火灾发生后做了这么多事,眼看着能逃出生天,为了救人又返回去……这一件件显然不是普通16岁少女能做到的。”
说着说着,大家终于注意到了采访最后的话。
“芳姨不是我妈妈?”不是说一对母女吗?大年三十的,所有人都下意识以为这一家是母女二人,被烧的房子里也处处都是母女俩生活的温馨痕迹,竟然不是妈妈?那到底是什么关系?
亲戚?领养的孩子?
过年闲着没事,大半时间泡在网上的网友们探究欲望越发浓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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