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不是头一次得知自己又多了一个妹妹,但这一次却是尤为不同的,所有照顾他的嬷嬷和公公们都说这个妹妹才是与他真正血脉相连的亲妹妹,是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才两岁多的他其实并不是很清楚他们说得是什么意思,但几乎是从得知这个消息起胤禛便开始满心期待。那个孩子一定会有额娘一样漂亮的眉眼,会有汗阿玛一样英挺的鼻梁,会是全天下最温柔最可爱的小姑娘。
直到她出生,胤禛看着面前这个皱巴巴的小不点,流着口水的小不点,虽然幻想破灭却依然心怀希望。不论她是否会有额娘的眉眼,汗阿玛的鼻子,她依然都会是自己心爱的小妹妹。于他而言妹妹的到来,几乎是这一年里得到的最好消息。
“妹妹!妹妹!我是你哥哥呀!”胤禛踮着脚尖探头探脑的看着襁褓里的小妹妹,乳母怀抱着这位新出生的格格小心翼翼蹲下身子,笑着说道:“四阿哥,这妹妹虽然还小,但您这当哥哥同她说得每一句话都能听懂呢!您看!你看!这小手啊动个不停的,这是在认您呢!”
“是吗?”胤禛微微又凑近了些,闻着满是奶香味儿的小妹妹顿时觉得有些满足,什么皱巴巴呀~长得不好看啊~顿时便就抛诸脑后了。
仍旧躺在床上的德妃一睁眼便看见这兄妹相亲的安宁景象,胤禛这孩子一向没养在自己身边她是生怕胤禛与自己这个亲额娘疏离了的,可如今见了到底是血脉相亲,天生便是亲近的。
“亲亲!胤禛要亲亲妹妹!”他说着便扯向乳母的袖子,只想让妹妹离自己更近些,可谁知那乳母一个没留神被这么突如其来的一拉扯,竟然被胤禛扯松了手。
瞬间,襁褓里的孩子便撞到了一旁的木床上,动作之快竟然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再反应过来时便已然时孩子嗷嗷大哭的时候了。
“哇~哇哇哇!”
“我的孩子!胤禛你做什么?她是你的亲妹妹啊!”
“是贵妃指使你的对吗?她生不出孩子来,掳走了你不说,现在还要来害我的女儿!”
“五年前是你们害死了我的女儿,五年后你们还要故技重施吗?一定是你下毒!一定是你们!”
“是你!是你害死她的!是你……”
“啊!不是我!不是我!真的……”胤禛尖叫着从床上挺起身子,粗重的喘气声连带着不停颤动的身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格外醒目。
即便离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五年,即便是在睡梦中,胤禛脑海里依然萦绕着那些被额娘指责的话语,一字一句简直如针一般直直插进了自己的心脏上。
这些年里,他不止一次的做过这样的梦,而每一次都是以额娘那张温柔清雅的脸庞狰狞到变了形才将他吓醒。他似乎被困在这不曾改变的梦里已经太久了,愧疚与自卑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
提醒他,他的妹妹是因他而死!而今天……这样的悲剧几乎再次上演!
胤禛缓缓抬手正要擦去额头上的汗水,身旁突然伸出一只小胖手,有模有样的拍着自己的后背,若不是反应的快胤禛差点没把人踹去床下。
“呼噜呼噜毛,四哥吓不着!”低着头的胤祺晕乎乎的念叨着,全然将平时梁山与红钗照顾他的一套用在了胤禛身上。
只是这哄孩子的一套,对于已然是个小少年的胤禛实在是没有半点效果了。“你怎么在这儿?”胤禛深吸一口气后,方才问到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胤祺。
而穿着绣猫睡衣的胤祺,无精打采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这才懒洋洋的说道:“哦!四哥你傍晚说一定要亲自守着韶华,待在韶华殿里不肯走,想是天色太晚谁也劝不动你皇祖母就让人把你抱来与我同睡了吧!”
胤祺说着打了好大一个哈欠,十分自然的将头靠在了胤禛手臂处,一双小胖手更是放肆地将胤禛的胳膊死死抱住。
“你一直待在韶华屋子里不知道,白日里皇贵妃娘娘与德妃娘娘吵翻了天,汗阿玛发了好大的火呢!你今日和我睡也好,回去了也不知道皇贵妃娘娘会不会骂你!”
胤禛别扭的看着身侧那个在黑夜里也异常醒目的大光头,怎么是自己平日里对他太过热情与友好了吗?就这么大剌剌的靠在自己身上,这种腻歪的劲儿胤禛从没有在任何人身上感受过。
明明生来都是皇子,怎么就好像整个紫禁城的规矩都对他不起作用呢?
而正被人嫌弃的胤祺,只连拉带拽的将胤禛又按回了床上,温热的呼吸规律的打在胤禛脖子处,让他不自在的有些慌张。他从未与人同睡过,手不知道该如何摆放,腿不知该伸直还是弯曲。
说是手足无措,毫不为过。
胤祺微微抬起头倚在四哥的身侧,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身旁这个冷冰冰的四哥身上有股子好闻的书墨香味,就像他这个人总是冷漠不易让人亲近的,但你却又总不是忍不住想要靠近。
“四哥你放心韶华没事儿,李太医不是都查清了吗?是花粉过敏加上我那不着调额娘的过夜牛乳刺激的才导致如今模样,本就与你无关的事情,不要愧疚四哥!”
胤祺真诚看着胤禛,老神在在的说话样子头一次不那么……像胤祺了!
胤禛瞪大双眼望着床帐上挂着的小猫咪,似乎并不想接胤祺的话茬,反而没头没脑的突然说道:“人家都挂小老虎,偏你挂一只小猫,连衣服上绣着的都是猫。你就那么喜欢猫吗?”
胤祺用力的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胤禛能不能看见他却还是这么做了。他认真地解释道:“这不是猫,这是我的珍珠。”
“珍珠?”胤禛有些疑惑的转过头,可话刚问出口就突然想了起来。
胤祺口中的珍珠应当是他很小的时候养过的一只猫,那猫通体白毛,有一双澄蓝如琉璃的圆圆眼睛。这猫养得极好,胤禛从前去给皇祖母请安时见过几次,毛发顺柔漂亮不说,脾气秉性也极为温顺,就像是通了灵性一样。
“是我从前养的猫猫,叫珍珠啊!你忘了吗四哥?就是那只爬上树帮我捡沙包的猫啊!”
虽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深夜,可只听着胤祺口中的语气,便知道他此刻该是怎样一种神采飞扬的神态。但这样的兴奋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他便有些沉默不说话了。
话说得没头没尾,胤禛刚问道:“怎么了?”
“有一天珍珠突然就不吃东西也不喝水了,谁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求了皇祖母甚至让李太医来看看她到底是怎么了!但他们都查不出来,不知道是珍珠生我气了还是珍珠病了又或是得了什么病,这些一概不清楚。我只知道珍珠她连最爱吃的炸小黄鱼……也动都没动。
再后来……她就不见了。”
胤祺说话得声音十分低沉,明明还是小奶音却无故让人觉得悲凉起来。作为一个小少年得胤禛自然知道结局大概就是猫死了,但对于还年幼得胤祺他并不想这么直白的告诉他这样残酷的事实。
于胤祺而言,死亡还是很遥远的事情。尽管在经历自己直接或间接害死亲妹妹的时候,他也不过胤祺现在这个年纪罢了,但他总还是尽可能的想要维护着胤祺的,哪怕是让他再那么天真无邪一年、一天也都是好的。
人生而无知,所以没有烦恼。
可这样想维护的心却驱使的他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胤祺,久久的沉默之后反而是胤祺先开了口。
他道:“好汉说珍珠是自己溜走了的,在一个星光笼罩青砖石的夜晚,在一个月光朦胧美好的夜晚,她就像我一样怀揣着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好奇的离开了这四四方方的地方……去看看外面该是什么模样。
可能去了皇祖母想去的故乡蒙古草原,也可能去了我额娘的家乡盛京,又或者去我一直很想去的……画上的江南。四哥,你说珍珠她去哪了呢?”
胤祺的声音平淡而又稚嫩,面对着这样敷衍小孩子的话语,熟悉的不禁让胤禛想起了那些照顾自己的嬷嬷们向自己撒的谎,那各种各样无比拙劣只能欺骗小孩子的谎言。
但有些时候,他宁愿这些不像话的话,才是真实的现实。
“大概禁不住你天天念叨,去了江南吧?许是徽州,扬州,又或是杭州也说不准呢!等你长大了,就去找她吧?你们会在莺柳鸣春的江南再次相逢的!”
“呵……”胤祺突然笑了一声,这是从来不像他的笑容,疏离而又世故的笑容就像个大人听见这哄孩子话的反应。
他道:“我知道她永远留在紫禁城了,我和她永远不会相逢了,就算再见了那也不是珍珠,而只不过是一只像她的猫罢了!”
说着胤祺突然转过身,莫名其妙的说道:“好汉总是说,过去的就是过去了,错过的就错过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就把珍珠永远藏在心里吧!”
“就把她……永远放在心里吧!”胤禛重复地念叨了一遍,若有所思的再次看向帐子中挂着的那只小猫咪,好像是时候该和她……和他的妹妹说再见了!
不是忘了你,而是将你永远藏在心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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