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春,美国洛杉矶。
“乔茜.霍顿!”
“看看你给我惹来的大.麻烦!”
视线刚刚恢复聚焦,乔茜就看到一个男人正冲着自己大吼大叫。
对方大约四十来岁,普通的白人长相,浅褐色头发,体型高壮,穿一身黑色西装,看起来似乎是一个职场精英,但衣服的质感和过胖的身材,都表明他的事业并不怎么成功。
乔茜的脑子里自动冒出面前这个男人的名字:理查德.迪克.古德。
他是乔茜的经纪人。
而眼下的乔茜,正是位于好莱坞食物链最底层的不知名演员之一。
乔茜打量了一眼面前张牙舞爪的经纪人先生,以及对方身后这间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简陋隔间,蓝色的隔帘和简易的医疗床都表明了这里的位置,隐隐作痛的手肘因擦伤被涂抹了药水,手背上还有刚刚拔掉点滴的冰冷感,此刻正贴着一块医用胶布。
她不动声色地挑起了眉。
几分钟前,乔茜还身处地球另一端的国度,直到“BOOM”的一声巨响,高速行驶的豪车与拦腰而来的货车碰撞在一起。
预料之中的剧痛迟迟没有到来。
睁开眼,已经变成了手握人生赢家剧本、却将一手好牌打到稀烂的美国女孩乔茜.霍顿。
谢天谢地,没有断手断脚,没有毁容留疤。
唯一的问题是:她是谁?
是“乔茜”,还是“乔茜.霍顿”?
无论如何,活着真是太好了。
不需要太多心路历程,病床上的乔茜欣然接受了全新的命运,而属于乔茜.霍顿的短暂人生也徐徐向她展开:
乔茜.霍顿今年十六岁,容貌标志,但其它的就没那么好运了。
五岁那年母亲在她面前自杀,因为父亲的惯性出轨,而外祖一家痛失爱女,次年双双殒命。
之后霍顿先生的生意越做越大,乔茜也从上西区搬到了上东区。
但愈发优渥的生活并没有为这个女孩带来快乐,她上东区的同学们瞧不起“上西区”,她以前的朋友们与她渐行渐远,她那个忙着扩大事业版图的父亲也不关心她在学校遭遇了什么。
她最熟悉的人是自己的保姆以及父亲的历任助理,还有永远学不完的各种课程。
直到去年的二月份,一场突如其来的恐怖袭击令整个纽约人心惶惶,而作为华尔街银行家的霍顿先生不知做了什么,被司法部、FBI和IRS找上门,查封名下的所有财产,本人也因面临数项指控而被收监。
与此同时,乔茜被她母亲生前的好友珍妮特.米尔斯说动,从曼哈顿转学到了圣莫尼卡,远离纽约这个伤心地。
然后,她就遇上了面前这个像皮条客、多过于经纪人的渣滓。
乔茜幽幽地回过神,将视线定格在迪克.古德的那张脸上。
迪克被她沉郁的目光看得一哆嗦,宛如被人无形之中摁住了咽喉,但他下一秒就为这种奇怪表现感到懊恼,又大声嚷嚷了起来。
“你知不知道自己搞砸了什么,乔茜?”迪克松了松领带结,将手按在腰上,“你以为工作机会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为了让你进到史蒂文.席格的派对里,我打了无数个电话去求人,只不过让你喝几杯酒,又没有真的对你做什么,看看你是什么反应!”
他的口吻里全是指责,一股脑儿把过错都推到了乔茜身上,“在派对上撂了挑子,醉醺醺地撞上别人的车,然后被人送到医院,让我大半夜去找人道歉——乔茜.霍顿,这就是你想要的一切吗?”
按照往常的情景,这一番话术下来,他面前这个小姑娘应该满脸愧疚,开始感到无比自责,而今天她竟然沉默了。
这相当反常。
“哈。”
迪克听到一声短促的轻笑。
他不耐烦地抬起眉头,正看到面前的乔茜挑了挑眉,露出一个与傻白甜毫无关联的笑容。
锐利的,充满攻击性的,显而易见的冷笑。
乔茜的眉头压低,眉弓微微挑起,唇角带着一点儿凉薄的笑意,说:“下一次有这种好事,请留给杰西卡.古德小姐,我相信她会非常乐意爬上一个老男人的床,只要能在对方的电影里得到几句台词。”
她的语速并不快,口音动听,语气温柔。
迪克先是愣在那里,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
这是第一次,这个小蠢货胆敢出声反驳,在这之前,她总是唯唯诺诺的,稍微提高点音量,她就会忙不迭地道歉,按照迪克的“建议”去做。
甚至不需要动用特殊的控制手段,迪克就已经控制这个女孩染金发以及刻意节食,下一步就该整整她的丑鼻子了。
骤然改变的落差待遇令迪克一时难以置信,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随即怒火冲天。
“FXXK,你知道你该死的在说什么吗?”他想也不想就爆出一连串脏话,足足咒骂了两分钟,才道:“你怎么敢这么对我说话,小杂种?你以为你除了这张脸还剩下什么,你以为你是谁?”
半坐在病床上的乔茜自动屏蔽那些粗鄙又下流的咒骂,整个人平静极了。
她面无表情地等着迪克发泄完自己的垃圾情绪,然后才看向迪克,一双蓝眼睛清凌凌的,犹如一盆装满冰块的冷水,无声浇向暴怒的迪克。
乔茜声线平缓,反问他:“那么,你又以为你是谁呢,先生?”
她轻轻抬起眼,目光直视过来。
迪克喘着粗气,不禁瞪大了眼睛。
那一瞬间,他竟然觉得自己所有的阴暗心思,在乔茜的这种目光之下无所遁形,甚至有些瑟缩。
他慌忙移开视线。
这蠢货,和平常完全不一样了。
迪克再一次扯了扯自己的领带,嘟嚷了一句:“我是你的经纪人,你得听我的……”
“哦,你被解雇了。”乔茜从善如流,她的右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彬彬有礼地道:“现在,请你离开,非常感谢。”
迪克原本应该更加愤怒的。
然而一触及乔茜全然不同的目光,和那一张仍然甜美却首次让人读出“冷酷”的脸,他竟然不知不觉就失去了继续大吼大叫的勇气。
他敢说他见过不少明星,也没有面前这个小姑娘看上去那么叫人凛然生畏。
可乔茜.霍顿凭什么这么高傲?
就凭那个过气的老模特儿珍妮特.米尔斯?
然而米尔斯对这个女孩可不怎么重视,那个女人甚至还有点儿不怀好意,暗示他介绍一些圈内的“坏孩子”给乔茜,都被他搪塞过去了。
乖乖女可比酷女孩容易对付。
想到这里,迪克试图露出一个笑容缓和气氛。
“嘿,我承认我刚才有些激动了,我很抱歉,可以了吧?”他放软了态度,耸肩道:“可是你真的不想要参演史蒂文.席格的新片吗?那可是卖座电影续集的女主角,演了就能一炮而红。”
一炮而红?
说得真是轻巧,够侮辱智商的。
“听清楚,我是一个演员而不是雏妓,你彻底惹怒我了,我们没法继续!”乔茜觉得有些反胃,“ 还有,我不喜欢浪费时间,尤其是在你这种人身上——之后我的律师会找你谈解约的事情。”
迪克的假笑僵在脸上。
他看到乔茜抬着她的下巴,双手收回交叠在一起,脸上写满倨傲和冷漠,非常唬人。
——但乔茜.霍顿?怎么可能!
“演员?所以呢?谁不是这样过来的!”迪克仍然威胁说:“你以为我会被你吓到吗?你得知道你的合约还在我手上!想解约?可以!付我一百万就行!”
乔茜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一百万?凭你爱拉皮条还是够不要脸?老实说你一个子儿都不配拿,因为那份合约上没有我监护人的签字。所以,要么现在你自己滚出去,要么等我叫人让你滚出去。”
是的,乔茜还没有满十八岁,按照法律并不具备单独签约的能力,但许多不正规的经纪公司不在乎这一点,因此认真追究起来,那份合约根本没有法律效力。
迪克脸色糟糕无比,似乎又要进行下一轮的无能狂怒。
但乔茜没有给他机会。
乔茜按了一下床头的呼叫铃,淡淡地说:“哦,不需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只是受够了这一切。惊喜么,混蛋。”
她冲这位经纪人竖起一个中指,明显感觉到胸口的憋闷散去了不少。
但这也惊呆了迪克。
因为这完完全全,不是迪克印象中,属于乔茜.霍顿的风格。
可迪克来不及细想,因为隔间外正传来脚步声,法克,这金发傻妞居然来真的!
他不敢继续纠缠,只口头上恶狠狠地留下一句:“听着乔茜,这事没完。”
乔茜收回手,冷笑:“滚吧。”
狭小的隔间里恢复了本该有的安静,外边的值班护士莫名其妙地看了匆匆离去的迪克一眼,径自进来询问乔茜是否需要帮助。
乔茜当即表示需要打个电话,如果能够借用电脑上网处理一封紧急邮件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年头的电脑还是奢侈品,幸运的是她的外表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软语央求的态度也并不让人讨厌,于是急诊科的值班医生,一位年轻的小伙子借出了自己的最新款IBM笔记本电脑,让乔茜得以使用半小时。
半小时的时间很短暂,因为拨号上网的速度太过缓慢,但这已经足以让乔茜了解自己当下的处境——
她记忆里的乔氏一家依然存在,但掌权人却变成了她形如陌路的大伯,而她的父母则在蜜月期间丧生于一场飞机事故,这世界上也再不存在她和她的亲人。
乔茜更倾向于,自己来到了一个略微出了偏差的平行世界。
既来之则安之。
她不得不首先思考如何解决眼前的问题。
首先,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吊带短裙,身上最值钱的家当——她的手机——已经不翼而飞,连钱包都不知道在哪。
其次,霍顿先生虽然入狱,但她还有母亲那边留下的家族信托,温饱暂时没有问题。可是她的房子里正住着那对令人不适的母女,得换。
另外,如果还要继续这具身体的工作,她好像还需要一个经纪人。
不过最重要的是,她需要联系自己的律师,但问题是她根本不记得号码,而名片也不在身边。
乔茜忍不住捂着脑门。
想她堂堂乔家二小姐,从小到大被无数保镖助理佣人围绕,直到念大学才学会自己洗头,竟然会有被这种小事困扰的一天。
而且她还很缺钱。
是的,她名下是有钱,但属于她的家族信托不是让她随意挥霍的,至少在成年之前不行。
由于遗产税高到令人发指,因此富豪们习惯用信托基金的方式为后代留下足够的财产,乔茜六岁就继承到将近两千六百万的遗产,但这些钱大部分都无法直接动用,直到她十八岁或二十四岁,小部分由霍顿先生代为管理和投资。
显而易见,后者目前正被冻结中。
哎,有些人看上去很有钱,实际上连她自己都没有能够从口袋里掏出哪怕一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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