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响的时候,卓霖正坐在饭桌前收看棒球比赛直播。他单手用起瓶器敲开啤酒盖,咕噜噜的,将浅黄色犹冒气泡的酒液倒进杯子里。
老婆从厨房探出头来,见他没有丝毫动弹的意思,关了火往玄关处走,嚷道:“来了!”
门开了,卓岚岚飞快地挤进屋里,换了拖鞋,唉声叹气地倒头躺在沙发上。
“爸,你真要让表哥回来?”她问。
卓霖撩了撩眼皮,“他们户口还挂在我们家,都是亲人,哪来回不回来的。”
“耶耶!如果他们要住家里的话,我可以搬回储物间。”卓岚岚难得大方道。
卓霖有些讶异,“你以前不是最讨厌他们了吗?”
卓岚岚嘿嘿一笑,她才不会告诉老爸自己盯上了表哥们英俊的外表。
四年前,卓霖开了一家建材公司。那时生意不错,连连接到了好几个大工程,完全能支撑家里养三个孩子的开销。
后来生意一落千丈,他没有再资助卓家兄弟,没两年公司也就破产了。
幸亏一家人在S市还剩下这么套房子。虽然位置偏了些,但好歹有个遮风避雨的港湾。
卓霖这几年一直惦记着东山再起。他最近认识了个大佬,人家女儿貌似正要相亲来着。说是对家庭出身没什么要求,重点是长相端正、人品好,必须能入赘。
换言之,就是有钱人家想给女儿找个听话可人的小白脸。
忽然间听卓岚岚提起卓池,卓霖想起这孩子打高中起就长得极其俊秀,不禁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如果真能撮合卓池和大佬家的女儿,以后他们就是亲家,还愁接不到工程项目?
“阿池今年二十多岁了吧?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卓霖喃喃道。
“我觉得没有,今天看到他和一帮女同事吃饭呢!他如果养着那个精神病哥哥,哪有空谈对象……”卓岚岚不以为然。
卓霖瞬间怔忪,似终于下一定决心。
“下个周末,叫他们来家里吃饭。”他说。
-
卓池领到工资,先去交了房租。
不知道从哪儿得知他有稳定工作的房东大妈和颜悦色,脸笑得跟菊花似的,“哎呀,不急——以后吃点交也没事的。”
卓池:“……”
他在心里嘀咕,不知道以前是谁每到交租前一个礼拜就开始打电话狂催的。
卓池隔天晚上带卓艺鑫买了新衣服、高数课本,逛街吃饭,又去了一趟超市,最后拎着大包小包回家。
路过一家画材店时,他驻足多看了几眼。
卓艺鑫却径直开门走进去,回头跟他说:“你不是一直想买材料重新画画吗?我…我还有点钱,我给你买!”
看出最近家里情况蒸蒸日上,卓艺鑫也难得大方了一回,愿意掏出自己的私房钱赞助弟弟。
“你真要给我买?”卓池随口问了一句,其实并没有当真。在他眼里,天天闲赋在家的哥哥能有什么钱?
“买!”卓艺鑫认得这些画具。他在门口拿了个篮筐,一口气装了盒48支的油画颜料、一把画笔、调色铲刀,以及一大叠画纸。
卓艺鑫笨拙地提着篮子去结账。
“共98元。”老板说。
他从兜里摸出几张二十的纸钞,又加上一堆叮当作响的硬币,付清了账单。
“吶,给你!”哥哥把装着画材的塑料袋递给卓池。
袋子沉甸甸的,勒得他指间微微发红。
卓池鼻子有些发酸。
“你应该画一些新的。”哥哥补充道,“省得你天天盯着厕所里那幅旧画发呆。”
“谢谢,我会好好画的。”卓池说。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什么事不做、只在那自艾自怜是最没用、最浪费时间的行为。
既然喜欢,他何尝不能试试?
-
周四不用加班。卓池早早回了家,准备带卓艺鑫去见新的心理医生。
经林医生介绍这位教授级别的医师确实在业内极具名气,当然收费也很不菲。
假如卓池没有收到奖金,他可能不一定出得起这笔费用。
但现在既然兜里有钱了,他想着在治疗方面多花些也无所谓。
两人打车过来,比预约时间提前了半个小时。
他们坐在诊所的休息室里等候。
这间诊所装修高级,戴着口罩的护士们来去匆匆。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卓池叹了口气,站起身,“我出去抽根烟。”
卓艺鑫百无聊赖地抠手指玩,“哦”。
诊所门外是一片院子,草坪边的矮凳挂着“吸烟区”标识。卓池走过去,从兜里摸出香烟。天色渐渐暗下来,城市黄昏像街道川流不息的车群,日不落不停歇。
他无意间侧过头,这才发现前面那扇百叶窗里倒影出的人影,似乎有些眼熟。
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将百叶窗帘渐渐升起,显露出屋子里明亮疏离的摆设——沙发、柜子上密密麻麻的专业书籍,以及墙上那些奇形怪状的画。卓池几乎立即就辨认出这应该就是诊室。
患者背对着他,慵懒地斜靠沙发,双脚肆无忌惮地搭在医生的办公桌上。
“……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卓池隐隐听见医生这样说。
霎时街上传来一阵尖利汽鸣。
卓池并没有听清那名患者的回答。
片刻后,患者站起身,“砰!”地一声。他披上鼠灰色的西服外套,恶狠狠踹了一脚沙发。
医生似乎还在挽留他。
卓池眯了眯眼睛,清楚地瞧见那名患者回过头时无可挑剔的侧颜——裴宁乔?!
他其实早就猜到了。
或者说——在看到对方懒懒散散的背影时,他内心深处便突突有了些预知感。
只是……卓池自己都很意外,他竟然光看背影就能认出裴宁乔?
自从上次停车场后,卓池没再遇到过对方。他瞥到裴宁乔正推门而出,忙快步向小院角落跑去,藏在灌木丛后面。
他不想在这里和裴宁乔狭路相逢。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卓池回忆起上次他们住酒店裴宁乔梦魇般痛苦的惨叫,抿紧了唇线。
另一边。
裴宁乔走出诊所时天色已暗。S市的街道永远灯火通明、车水马龙。他看了眼院子,瘦削的身影走入浓墨般的夜色中。
王秘书从商务车里探出头,“裴总,我送您回家?”
“你下班吧。”裴宁乔面无表情地打开车门,“我自己回去。”
“可是……”王秘书试图说服他。
“滚开!”裴宁乔冷冷道。
即使在街灯下,王秘书也能看清他淡漠的目光,像凛冽寒风毫不留情地鞭打而来。
王秘书瑟缩了一下,抱着胳膊麻溜滚下车。
油门轰鸣作响。
王秘书望着蛮不讲理就驶入岔道的车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样的裴总很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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