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少年才回过神来,意识到男人整个靠在他肩膀上,而他的手竟然扶着他的腰。
耳尖一热,少年仓促道:“先生……”
“别乱动!”一声低喝响起,少年本欲松开的手又落了回去。
可鉴大师暗骂一声造孽,却也只能装成没看见,甚至要‘助纣为孽’,解释道:“这周遭邪肆数百,虽说刚刚他斩杀大半,可难保没有漏网之鱼,你……抱紧……咳,扶着他,邪肆便不敢过来。”
邪肆是阮家冤魂,冤魂冲少年而来,只要有殷礼在,哪怕是丧失人性的邪肆也不敢靠近少年分毫。
少年一动不动,只是身体和雪白道袍接触的地方全都僵直,他感触不到布料的柔软,也感觉不到怀中人的温度。
少年心一揪,压低声音:“他怎么了?”
其实他一侧头就能看到殷礼,但他没有。
男人微凉的呼吸全拂在他脖颈上,他没法侧头。
可鉴被少年问得噎住。
少年又问:“他受伤了吗?”为了救他。
可鉴叹口气:“这倒没有。”
“那他……”
可鉴看了眼靠在少年肩上,睡得踏踏实实的殷小礼,为他挽尊:“许是一时累了,休息会儿就好。”
少年略微松口气,又道:“那我扶他回屋。”
可鉴点头,又道:“好,我来帮……”
话没说完,他收到了某人威胁的眼尾。
和尚:你他妈做个人吧!
少年已道:“我自己可以。”
可鉴嘴角抽抽:你不可以也得可以,谁让你爹只想让你扶!
殷礼昏过去了吗?
还不至于。
没昏过去吗?
也差不多了。
可鉴一边嫌弃他臭不要脸占小孩便宜,一边又怪心疼。
当年的龙子先理,别说是破除数百邪肆,即便是魔气围城,他都能凭一己之力撑起护城阵,守数万百姓毫发无伤。
如今……
罢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如今的龙子先理贵为大雍皇帝,龙鳞杖比龙鳞剑好用。
少年将殷礼扶到屋内,在床榻坐下,又仔细让殷礼靠在他肩上。
可鉴一路看着,颇有些讶异,他早就看出少年不一般,但没想到竟然这么不一般。
屋内还燃着他秘制的安神香,少年没有丁点要昏迷的意思。
殷礼虽看起来瘦削,但个子很高,身材有料,少年扶着他进屋安顿,半点疲倦没有,十分轻松。
定立足,体力好。
殷小礼眼光毒辣!
咳……和尚痛彻心扉:近墨者黑,是贫僧脏了!
殷礼靠装睡来恢复气力,可鉴总不能和少年大眼瞪小眼地坐着。
出去?那不行,外头的邪肆虎视眈眈,和尚只会救死扶伤可不会斩妖除魔!
没错,全盛状态的神僧可鉴也比不过要睡不睡的龙子先理。
好在国师大人很擅长缓解气氛,开口:“想必你有很多要问的。”
大眼瞪小眼太无趣,不如聊聊天。
少年点头。
可鉴和尚慈眉善目起来那还是很有感染力的:“没事,问吧。”
想想这孩子也是心性强大。
虽说患了失魂症,但也只是忘却前尘,眼前这一幕一幕地可都是实打实看见的。
又是灭门,又是死人,又是冤魂邪肆。
心性差一点的就该是失魂症晚期——吓傻了。
少年却还好,不惊不惧的,甚至还有胆量去担心殷礼。
邪肆蜂拥而来的时候,少年不知殷礼底细,怕他受伤所以才跑出去想引走冤魂。
可鉴看在眼里,也知道正是这点让殷礼丢开龙鳞剑,直接绞杀邪肆。
虽说累昏了,但的确省事。
更省了让少年冒险。
至于现在嘛……
只要殷礼‘缠’着少年,那些不成气候的邪肆是万万不敢近身的。
少年想知道的无非是现在的情况,可鉴便把能说的都告诉他了。
此地是大雍的属地,也是阮氏一族的封地,叫做上郡。
上郡是千年古城,历史悠久,人口众多。
大雍开国后,□□皇帝将上郡赐给阮氏,绵延数百年,越发繁荣昌盛。
谁都没想到一夜之间阮氏灭族,百姓奔走逃窜,偌大个城市人心惶惶。
明知道自己可能是阮氏后人,少年还是问道:“阮氏为什么会被灭族。”
可鉴轻声道:“阮家家主阮云铎通敌卖国。”
少年眉峰蹙了下。
可鉴讽刺地勾了下唇:“圣旨上是这么写的。”
至于事实如何,下旨的人本就无意解释。
少年十分敏锐:“他们是冤死的。”
可鉴心一滞,不受控制地瞥向殷礼。
靠在阮家唯一幸存者肩膀上的男人一动不动,仿佛真的睡着了,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
可鉴轻吁口气,点头:“对。”
少年身体僵住,低喃:“为什么?”
可鉴声音凉了下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饶是什么都记不得了,少年此时也感觉到一阵血脉翻涌,他又问:“为什么!”
这次问的是为什么皇帝要杀了阮氏一族。
可鉴给他答案:“功高盖主。”
说出这四个字,被龙鳞剑护住的这间小厢房陷入诡异的寂静。
说话声没了,风声没了,留下的只有快要断掉的呼吸声。
少年用力攥紧了拳头,可鉴不知道殷礼的心情如何,他只在自己舌尖尝到了血腥气。
也不知道该心疼谁。
阮家枉死的三百二十一条人命?
发誓一生效忠大雍,最后却背负通敌卖国之名的阮云铎?
还是下了这道圣旨的殷礼。
可鉴不会忘记,变故传到雍常宫时,殷礼豁然起身,执意要赶来上郡。
可鉴拦他:“你现在的身体……”
殷礼:“无碍。”
可鉴到底是最担心他:“事已至此,你连夜赶去又有什么用,来不及的!”
太和帝声音沙哑:“来得及。”
来不及也要来得及,没用也要有用。
还好过来了,找到眼前的小少年。
可这到底是善还是孽?
久久的安静后,少年先开口:“多谢你们救了我。”
可鉴一愣。
少年视线略微移动,看了殷礼一眼后又很快收回:“你们会有危险吗?”
他是阮家后人,通敌卖国的罪人,救了他的他们会有危险吗?
少年在担心他们。
可鉴:“……”
嘴硬心软的和尚,此时心里五味杂陈,只想喟叹一声:造孽啊!
“你是照天。”靠在人家肩膀上,睡着的男人忽然低声道。
少年呼吸一滞。
殷礼仍旧枕着他,慢声道:“只要你是照天,就不会有危险。”
他这话一语双关。
少年以为:只要他是照天,不是阮家后人,那救他的殷礼和可鉴就不会有危险。
可鉴却知道殷礼的真正意思:只要你是照天,你就不会有危险。
和尚时常因为自己知道太多而脑瓜子嗡嗡直疼!
少年轻吁口气,定声道:“好,我是照天。”
阮兆已死,活着的是少年照天。
殷礼的嘴角弯了弯。
可鉴看到了,心里暗骂:等小照天知道你就是那狗皇帝,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哦,可能会笑得更欢,殷小礼心心念念的可不就是“被”报仇雪恨!
当然,此时此刻的照天并不知道这些那些,他不仅肩膀僵硬,脖子也僵了,因为一直有柔软的发丝扫在他脖颈上:“你醒了?”他问殷礼。
装睡大失败的太和帝:“……”
可鉴盯他,腹语:要点脸,醒了就别赖着人家了!
殷礼眼一闭,说俩字:“没有。”
照天:“……”
可鉴:“……”
显然和尚低估了自家皇帝的脸皮厚度!
说没有就没有,只要我脸皮厚你们就不能说我醒着。
太和帝嫌歪头枕肩膀不舒服,索性身体一倒,睡了少年的大腿。
照天:“!”
可鉴:“?”
和尚忍不住了:“你能不能要点……”
脸字没说出来,照天道:“睡吧。”
和尚:“???”
照天看向可鉴:“方才大师不是说他需要休息?”
可鉴大师噎了噎,点头。
照天又道:“而且有他靠着我,邪肆才不敢靠近。”
可鉴大师还是只能点头。
照天笑了下,道:“让他睡吧,我不累。”
可鉴:“……………………”
就、就觉得哪里不太对,但、但说不上来?!
听了个全程的殷礼,还真有点想睡。
十余年没有的困意竟然铺天盖地压了过来。
明知不该睡,殷礼却有点睁不开眼。
可鉴瞧他那样,满肚子话又散了个干干净净,没人比他更想让殷礼睡一觉,却又不能让他此时睡着。
和尚心一横,继续拉着照天聊天:“你知道他是谁吗?”
一句话让太和帝睡意全无。
可鉴装没看见,继续问照天:“你可知睡在你腿上的男人,是什么身份?”
殷礼:“……”
他到没故意瞒着小照天,只是这会儿时机不好,暴露身份后少年若闹起来,不方便处理上郡城的事。
阮氏冤魂事小,无垠之恶事大。
不处理了后患无穷。
不过……
殷礼也懒得制止。
说就说吧,早晚的事。
只是有点可惜这枕头。
照天顿了顿,问可鉴:“他是谁?”
可鉴用前所未有的肃穆庄重,一字一顿道:“你父亲。”
太和帝:“………………”
终究还是被和尚摆了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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