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夫人一行人紧赶慢赶回了楚家, 她思女心切,顾不得身上的狼狈,直接去了停放“姜言意”棺木的院子。
姜言归也一道过去, 但他双脚都还缠着纱布,又没个轮椅, 只能由下人用担架抬着走。
楚家二老都在院子里,楚老夫人年纪大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半夜里楚昌平带着棺材回府, 她就哭晕厥了一次,楚老太爷怕她伤心过度, 没敢让她去看棺材里的外孙女成了个什么样。
他本想亲自瞧瞧, 被楚昌平拦下了, 说给“姜言意”换身衣裳整敛遗容了再看。
言辞虽隐晦,但楚老太爷知晓外孙女被送去了那等地方, 眼下儿子再这么一说,心知外孙女怕是死前连件遍体的衣裳都没有,又落了不少泪。
他手中的拐杖用力拄地, 大骂“昏君无道昏君”
等姜夫人哭着进院子, 老二看到她这般狼狈,知道了姜夫人再姜家过的日子,又是一阵痛哭。
“我的儿啊娘当初就不该同意你嫁给那姓姜的混账”
“你是他的结发妻啊, 他怎能这般对你阿意那孩子便是有千般万般不是,那也是他的骨肉啊这人的心思怎就这般狠呢”
楚老夫人抱着女儿, 哭得几欲昏厥。
他们若是能早一步得到自家外孙女被发配边关充妓的消息, 便是使银子召些江湖草莽, 在半道上劫也能把人给劫下来。
偏偏姜尚书那头封死了消息, 等风声穿到他们耳中,为时已晚。
姜夫人抱着母亲亦是流不尽的眼泪“母亲,女儿过得好苦还有我那可怜的阿意”
想到女儿,姜夫人胡乱抹了两把眼泪,起身直接往摆放棺材的房间里去。
人死了十多天,也是入秋天气转凉了,腐臭味才没那般大,除了亲近熟悉之人,旁人根本认不出这究竟是不是府上死于非命的表小姐。
几个上了年纪的仆妇正在用水给棺材里的人擦身净面,旁边摆放着一套入土穿的绫罗绸衣。
姜夫人拨开几个仆妇,流着泪要看自己死去的女儿最后一面,却在瞧见棺中女子布满尸斑的脸时怔住。
倒不是这女子死相恐怖,而是这根本不是自己女儿
姜夫人哭声一顿,还以为是楚昌平收尸时认错了人。一想到自己女儿还在关外不能埋骨,一时间又悲又气,吼了一声“这不是我家阿意”
此时边上的仆妇也给棺材中的女子穿上了寿衣,还以为她是悲伤过度,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宽慰道“夫人节哀顺变吧。”
姜夫人不理她们,扭头就往屋外走“三哥,你带回来的哪里是阿意”
楚昌平被姜夫人问愣住了,“里面不是阿意”
姜夫人红着眼道“我自己的女儿,那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还能不认得”
此时屋子里的几个仆妇也说里面的人整理好遗容了。
楚昌平这些天日夜兼程赶路,被姜夫人这样一顿吼,本就昏沉的脑子隐隐有些胀痛。
他进屋亲自去看,楚家二老也跟了进去。
姜言归要进去被姜夫人按住“你腿脚不便,别进去了,里面不是你姐姐。”
姜夫人痛心自家女儿怕是还在异地的荒郊野岭不能入土为安,姜言归一双空洞死寂的眸子里却升起几丝波澜。
舅舅带回来的不是他阿姐,是不是说明他阿姐有可能还活着
屋子里,楚家二老看清棺材里的人后,楚老太爷气得给了儿子两巴掌。
“你怎么当舅舅的自家外甥女都能认错”
楚昌平这些天都没怎么好好休息过,脸上胡茬都长了一截,此刻只觉脑子里一片钝痛。
楚老夫人心疼儿子,楚老太爷还要动手时,就被楚老夫人拦了下来“别打了昌平心里也苦。”
楚昌平喃喃道“不可能啊,我打听到的,埋在那里的分明就是阿意,辽南王得知她出事,还赠棺下葬。这口棺材就是辽南王赠的”
这时,外边又有小厮传话“老爷,有您的信”
知道楚昌平回府的下人不多,且都是楚家的忠仆。
这小厮叫的老爷,自然是在叫楚老太爷。
楚老太爷心下正乱着,哪有心思看信,当即就道“放书房去,我晚些时候再看”
外边的小厮看了一眼信上的印章,诚惶诚恐道“老爷,这是辽南王府来的信。”
辽南王府
楚老太爷跟楚老夫人面面相觑,他们楚家跟那位在朝野上下以残暴闻名的辽南王可并无交集。
楚昌平听到“辽南王府”四字却是心头一凛,快步走出房门,夺过小厮手中的信拆开。
印有辽南王大印的信封里,装有一张信纸和另外一个小信封。
楚昌平飞快看完那页信纸,几乎是狂喜道“阿意还活着”
楚家二老闻言忙从房里出来,姜夫人一把夺过了楚昌平手中的信纸,看完之后一时间竟不知是悲是喜。
喜吗女儿尚在人世是欢喜的。可皇帝马上就要对付楚家了,这是灭门之灾啊
她一个内宅妇人,在此之前从未想过这种祸事,眼下早已慌了神,只惶惶不安看着自己一母同胞的兄长“三哥,陛下要以你擅离职守、意图谋反的罪名捉拿你,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跟楚昌平一道回来的亲信也从街上得了消息,匆匆赶来告知“三爷,一队禁军出了宣武门,往都和大道这边来了,约莫是冲着咱们来的”
楚老夫人才得知外孙女还在人世的消息,来不及高兴,猛然得知这怕是有灭门之灾,一口气没缓过来,直接晕了过去。
“老夫人”
“夫人”
“母亲”
一时间,不大的院子里再次乱做一团。
楚昌平掐了楚老夫人人中才把人给唤醒了。
楚老夫人泪眼朦胧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儿子,悲痛不能自已“我的儿啊”
姜夫人哭着给了自己两耳光“怪我,都怪我若是我当初好好教阿意,不惯着她,她哪里会胆大到去用那等下作的手法对付宫里的惜嫔娘娘都是我种下的恶果,是我曾经苛待了惜嫔娘娘,我去宫门前给她磕头,求她放楚家一条生路,她要我的命我都给”
楚昌平把那个小信封交给姜夫人“这个时候莫说这些傻话,阿意便是有错,也罪不至此是这昏君无道你便是跪死在宫门前,他也不会收回成命。姜家今后你们母子不回也罢,楚家再不济,还是养得起你们母子二人,姜敬安那匹夫怕惹祸上身,想来近日就会写放妻书与你。这是阿意寄来的信,你好生收着,我不能再留在家中了”
说这话时,楚昌平又看了一眼楚家二老,这才对姜夫人道“我若不在了,你代我好生孝敬爹娘。”
只一句话,说得一家子人都红了眼眶。
姜言归坐在担架上,从未有哪一刻像这般痛恨自己这双废腿,他两手紧紧抓着担架的扶杆,眼眶通红“舅舅”
楚昌平摸了摸姜言归的头“你身上有楚家一半的血,也算是楚家男儿,莫要自弃,将来你母亲、你姐姐都还得倚仗你。你不立起来,她们靠谁”
一番话说得姜言归泣不成声“言归记住了”
楚昌平这才转头跪下,给楚家二老磕了两个响头“父亲,母亲,孩儿不孝,给家中招来了这般大的祸端。”
楚家二老赶紧上前把他扶起来。
楚老太爷看了辽南王写给他的信,知道辽南王会派人接应楚昌平,只要他出了京城,那么皇帝就动不了他。他道“快些出城去再晚些怕出什么意外”
只要楚昌平不在府上,便是禁军进府搜查,找不到楚昌平人,这罪名也就扣不下来。
楚老夫人也流着泪道“去吧”
楚昌平再看了家中老父老母一眼,一咬牙转身离去。
楚老太爷这才吩咐府上的下人“把棺材抬下去,若一会儿禁军进府查到了,便说是何管事家中的亲戚来府上遭了意外。等风头过了,再寻个风水好的地方把这姑娘葬了,都是苦命的人”
禁军走到都和大道时,忽同一队华贵车辇撞上。
禁军霸道惯了,前边的小喽啰开口便是“让开让开禁军办事别挡道”
马车上的金纱车帘被一双涂着鲜红豆蔻的玉手撩起,车中女人雍容妩媚,唇边噙着一丝冷笑“你们禁军,可真是好大的胆子,连本公主的车驾都敢冲撞”
瞧见车中人是文淑长公主时,方才出言的禁军噤若寒蝉。
文淑长公主是先皇最宠爱的女儿,当今圣上的亲姑姑,她在圣上跟前说的话,比太后都管用。
禁军统领发现前边的异样,赶紧催马上前,得知了事情的始末,扬手马鞭就甩到了那名禁军身上,那名禁军脸上被打得皮开肉绽,却是声都不敢吱一声。
禁军统领冲着长公主抱拳“手底下的人不长眼,冲撞了长公主,肖某代他向您陪个不是。”
长公主冷哼一声“本公主还以为自己这是失了圣心呢,什么狗都敢在本公主跟前乱吠”
禁军统领将腰身伏得更低了些“岂敢肖某还有皇命在身,就不陪长公主多言了,改日再亲自登门请罪。”
长公主脸色一变,因为保养得宜,她半点不显老态,三十多岁的人,瞧着跟那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差不多。她道“肖统领这赔罪的诚意本公主可是半点没看到,还想用皇命压本公主么”
她吩咐车夫把马车往前赶了些,严严实实堵住都和大街这条道,这才看着禁军统领道“本公主的车驾今日就停在此处了,肖统领要么带着你的人绕道,要么就好生给本公主赔罪。”
禁军统领一贯知道这位姑奶奶不好惹,怎的今日就这么巧,刚好犯到她头上去了。
绕道走是不可能的,楚家就在都和大街中段,若是去晚了,叫楚昌平听到风声逃了,回头他在陛下跟前可没好果子吃。
禁军统领道“长公主,您莫要为难在下。”
若不是这位长公主当年在婚事上跟楚家结下了梁子,他都要怀疑长公主故意在此刁难,是为了帮楚昌平脱困了。
长公主显然半点没有罢休的意思“肖统领既觉得本公主是在为难你,那咱们就到陛下跟前说道去吧”
禁军统领下马,冲着长公主行了个大礼“卑职管教下属不力,冲撞了长公主,还望长公主大人不记小人过,莫与这竖子一般见识”
长公主冷哼一声,这才放下了车帘“本公主的车驾过了尔等再行。”
华贵的车队缓缓横穿都和大道。
禁军统领看着长公主马车后面还有七八辆马车,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他刚露出一脸怒容,正路过的一辆马车突然掀起车帘来,里面是个唇红齿白的公子哥儿,眼底风情万种“我瞧着肖统领对公主殿下还是有诸多不满呢。”
禁军统领赶紧抱拳“不敢。”
此人是长公主身边最得宠的男宠,实在是开罪不得。
后面几辆马车里也陆续有人掀开车帘,都是些或清俊或妖冶的小郎君,嘟嚷着马车怎在此处停了这般久。
等长公主的车队走过,已过去差不多半刻钟,禁军统领赶紧上马准备前去楚府抄家。
身后却又有小黄门驾马赶来,隔着老远就喊“肖统领留步”
禁军统领只得停在原地等小黄门上前。
小黄门到了跟前,勒住缰绳道“传圣上口谕,命禁军统领肖乾即刻前往各城门处捉拿楚昌平”
禁军统领不知怎的不到半个时辰,陛下就改了圣诏,他道“那楚家还抄不抄”
小黄门道“自是不抄了。”
禁军统领心中更窝火了些,面上却不敢显露,只道“卑职领命”
皇宫。
御书房能砸的花瓶玉器通通都叫龙椅上那位砸了个干净,伺候的宫女太监们哆哆嗦嗦跪了一地,偶有碎瓷飞迸过来,在脸上割了道口子,也不敢用手去擦血迹。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新帝将龙案的所有奏折一并扫落在地。
“朕是怎么交代樊威的把人送去他军营里,他倒好,把人留着给朕的好皇叔当把柄”新帝怒急反笑。
总管太监碰了杯热茶递上去,“陛下您喝口茶消消气”
他一把挥开,“滚”
滚烫的茶浇了一身,总管太监却也不敢多言。
新帝双手撑在龙案上,眼中怒气掀天“把姜敬安给朕叫进来”
刚退出御书房的姜尚书又被小太监给叫了进去。
他刚一进门,一本折子就砸到了他面门上。
新帝怒不可遏“你不是说那对母子都被你关在府上了吗怎的现在人又到了楚家”
姜尚书心中一惊,连忙跪下“臣惶恐。”
姜夫人母子离府,他的确是毫不知情。
新帝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脑仁儿也一抽一抽地疼,他一手揉着眉心道“你那嫡女没死。”
这话落到姜尚书耳中,只有惊,没有喜。
新帝狠佞道“她如今在辽南王手中,辽南王估计就等着用她大做文章呢朕若是此时动楚家,就正合了他的心意”
若是单单只有一个姜言意在辽南王手中,那么不成什么气候,只要姜尚书这头咬死了说她不是自己女儿,一句“污蔑”就能揭过去。
但如今姜夫人母子回到了楚家,有了她们做证人,那么他发配世家嫡女去边关做营妓的事情一揭露,天下人会如何看他
君王无德,可不就是给了他的好皇叔可乘之机
新帝正焦头烂额时,御书房外又有宫人来报“陛下,大事不好了”
新帝抓起龙案上的砚台就砸了过去“说”
小太监被砸的头破血流,跪在地上带着哭腔道“樊小将军酒后失仪,轻薄了惜嫔娘娘”
新帝只觉血气一阵上涌,他提了挂在一旁的龙泉宝剑就往后宫去。
姜尚书跪在地上整个人也是一颤,瞬间白了脸色。
此时千里之外的西州,封朔坐在西跨院的凉亭里,一墙之隔就是小厨娘那边厨房里炒菜的动静。
他跟前的石桌上的黑白两色棋子正厮杀着,他左手落下一枚黑子,右手紧跟着落下一枚白子。
清冽的凤眸里翻涌的是京城此刻的风云。
“皇侄,这一局,你破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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