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第 150 章

小说:边关小厨娘 作者:团子来袭
    一片泛黄的秋叶打着旋儿从枝头落下, 朱红的宫墙尽头步履匆匆走来一行人。

    大长公主着一身绛紫色华服,脸上即使上了厚妆,还是掩盖不了一夜未眠的倦色, 她边走边吩咐小跑着跟在自己身侧的文官

    “信阳王大军攻城攻了一夜, 如今正是疲乏的时候。罗越之子空有其名,在用兵上却半点不及他, 若不是朝中现无人可用, 陛下也不会启用他。本公主亲去城门督战, 宫里的一切就有劳太傅了。”

    “臣定不辱命”须发花白的老臣躬身作揖。

    大长公主脚步微顿, 有些出神地看着宫墙外金黄的银杏树,道“京城若守不住,这江山就得易主了。”

    信阳王虽有个藩王的封号, 却同封氏皇族没有半点亲缘关系。

    在昨夜之前, 大长公主一直以为最后会同封时衍一决雌雄的是封朔, 怎料半路还杀了个信阳王出来。

    大宣江山若是落在了信阳王手里,那才是真的民生多艰。

    到了城门, 大长公主亲自登上城楼, 看到守城的将士一脸颓色, 头一回从心底感受到大厦将倾是何等不可挽回的巨力。

    朝廷大军的军心是散的,所有将士似乎都把恐惧和绝望写在了脸上, 根本没法迎敌。

    信阳王大军就地生火做饭,饱餐一顿补充体力后,再次以车轮战术发起攻城, 城楼上的朝廷守军从一开始的惶恐到麻木,到最后只剩下疲乏。

    他们在京城安逸了太久, 没打过几场真正的硬仗, 先锋军和后勤部队的配合也是状况百出, 到饭点供应不上饭,滚石、弓箭这些对付敌军爬云梯的武器也不能及时补给。

    城门还没破,就不断有守城的小卒弃甲而逃。

    大长公主面沉如霜,她厉声喝住迎面跑来的一名小卒“大敌当前,你跑什么”

    小卒瞧着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看样子从军没两年,回话时两股颤颤,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我我上有八十老母,下还没娶媳妇儿我不想死”

    大长公主眼神冷寂,仿佛在看一个死物,她拔出一旁侍卫的佩剑,一剑砍断了小卒的脖子,喷出来的鲜血溅了她一身,鲜血衬得她面容更加冷厉“再有临阵脱逃者,这便是下场”

    城楼上还有退却心思的小卒,不免都打了个冷颤。

    大长公主指着身后的京城,红着眼道“城门背后就是你们手无寸铁的老父老母、妻女姐妹,你们不在这里为她们挡着,等城破后看着她们被欺凌侮辱吗但凡有点血性,都得叫反贼踏过了你们的尸体才能越过这座城门去”

    这番话说得不少将士都羞愧低了下头。

    大长公主喝道“豁出命去也得把城门给我守住”

    守城的将士被这番话激起了血性,一扫之前的颓态,当真是拿命在堵城楼上的窟窿。

    城楼下方不断有流箭和炮弹飞来,到处都是爆破声。

    城楼守将捂着头跑上城楼,面上明显有慌乱之色“大长公主,您先去城楼下躲躲,这上边危险。”

    大长公主直接用刚砍了小卒的那把剑指着守将脖子“城门若是守不住,提头来见”

    这守将是个沽名钓誉的,仗着父辈的功勋,平日里在朝中揽了不少贤名在身,如今朝中无人可用才被迫挂帅,大长公主若是不过来,只怕他躲着连城楼都不敢上来。

    被大长公主用剑指着脖子,守将还是答得义正言辞“请大长公主放心,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然城门守了半日不到,那名守将被流箭划伤了胳膊,就装出一副重伤的样子不能再上城楼指挥,为了稳定军心,大长公主再次亲上城楼。

    哪怕她在指挥战局上远不如那些将军,但只要她站在城楼上,就是飘在城楼上方的第二片旌旗。

    消息传到养心殿时,病重得连床都下不了的封时衍动了动干裂起皮的嘴唇,吩咐左右“传御医前来。”

    自他病重,太医院的太医们就一直是被扣在宫里的,院使很快来床前替他诊脉。

    封时衍眸光沉寂望着帐顶“下虎狼药。”

    院使把脉的手轻轻一颤“陛下您如今的身子,怕是受不住那药力。”

    所谓虎狼之药,无非是在短时间发挥奇效,可药力一过,对人的亏损也极大。

    封时衍道“姑姑一介女流都亲上城楼了,朕作为一国之君,哪能这般苟且便是死,也该在两军阵前站着死。”

    他话已至此,院使只得开了药。

    一剂药喝下去,封时衍只觉身上的确是轻盈了不少,他沉声吩咐“把朕的战甲拿来。”

    总管太监有些忧心道“陛下,甲胄太沉,便不换戎装了吧。”

    封时衍瞌上双目,重复了一遍“拿战甲来”

    总管太监没法,只得让宫人去取。

    宫女捧着明光黄金甲的各部件鱼贯而入,封时衍长开双臂任宫女们给她更衣着甲。

    戎甲的重量压在身上,仿佛是把这座江山都扛在了肩上。

    甲胄比寻常衣物更能撑身形,封时衍换黄金甲后,单看身形,倒是英武如初。

    他步履沉重上前,拿起最后一名宫女托盘里的佩剑,迎着白得刺目的天光一步步走出了这间困住他多时的寝殿,猩红的战袍长长地拖曳在他身后,仿佛是一面染血的旌旗。

    所有的宫人看着她们的君王,大抵都知道他回不来了,无声而默契地跪了下去,两手交叠放在地上,额头抵着手背,谦卑而虔诚。

    面对宫墙夹道两侧伏跪送行的宫人,封时衍喉头动了动,最终一句话也没说,目不斜视从夹道走过,唯有他身后猩红的战袍被秋风吹拂着,扬起一个凌厉的弧度。

    宫墙外落木萧萧,纷飞的银杏叶也多了几许凄凉。

    封时衍亲自赶到城门督战,朝廷大军士气大振,勉强撑过了这第一日。

    但信阳王也算着时辰的,他知道楚昌平撤兵不敢再战是因为士气大损,楚军又没有军粮充饥,若是跟朝廷大军前后夹击他,朝廷大军有一道城门隔着折损不了多少,反倒是体力不支的楚军被他的军队回头咬住了,又得折损大半。

    如今楚昌平只能等,等楚昌平带着渝州驻军上京。

    信阳王心知自己想要取胜,就必须得在楚承茂的渝州军抵达京城前,把京城给拿下,所以攻城的车轮战术就一直没停过。

    朝廷大军坚持了一天一夜,早已疲惫不堪。

    第二日一早,信阳王直接下令,做完朝食把军营里的锅碗都砸了,剩余的粮草也烧了,不拿下京城,接下来他们就没粮吃。

    再无退路的信阳王大军这天攻势比先前任何一天都猛,一个个都不要命似的往云梯上爬,十几个小卒推着攻城槌一下一下猛撞着城门,包了厚重铁皮的城门直接被撞出无数凹坑来,城门上方也抖落不少石灰,可见力道之大。

    城楼上的朝廷守军人人都是惊惶的,攻城攻了两天一夜,他们能用丢下去砸敌军的石块都用完了,就连箭都不够了。

    眼瞧着敌军到了射程内,爬上云梯,却别无他法,只能手持长矛,在人快爬上来时再给刺下去,但这样就导致不断有敌军爬上城楼来。

    底下的城门门栓已经被撞得裂开了,几十个小卒挤在城门处用力推着城门,靠最里边站的因为受不住攻城槌撞门的力道,面色痛苦口吐鲜血,显然是被震伤了五脏。

    封时衍两手撑在城墙垛上,瑰丽的鎏金护腕在日光下反射出炫目的光泽,他眼底有野心,也有不甘,最后通通归为沉寂。

    “传朕口谕,城楼下列阵迎敌”他沉喝。

    城门将破,只要守城主将没死,理应率兵迎战。

    大长公主在城门这边守了一天一夜,原本精心梳理好的头发散落一缕下来,脸上也有些许烟尘,她看着封时衍下城楼的背影,眼底闪过几丝诀别的痛苦,高喊道“臣妇盼陛下凯旋”

    京城将要被攻陷的消息传遍了皇宫每一个角落,宫女太监们拿着大包小包从各宫收刮来的财物匆匆跑路,禁军们也都自顾不暇。

    姜言惜自被关进大牢,就断了对外的一切消息来源。

    等宫外的前朝旧部趁乱溜进皇宫来天牢救她时,姜言惜不觉惊喜,只是心中恍惚得紧“你们怎么来了”

    一名前朝旧部一边忙着帮姜言意打开手脚上的镣铐一边道“信阳王攻城,狗皇帝亲自前去督战,城门马上就要被攻破了,狗皇帝死在信阳王手里那也是死有余辜公主放心,我们能带公主安全出城的”

    那名旧部还说了什么,姜言惜已经全然没听清了,脑子里只剩下封时衍死了几个字。

    那日她身份被揭穿,封时衍拿剑指着她时颤抖的手和猩红的眼不受控制地出现在她眼前,明明神情还是木然的,但眼底已经落下泪来。

    被半扶着走出天牢时,姜言惜对随行的几名前朝旧部道“我身份被识破后,姜尚书肯定也被抓了起来,你们去找找姜尚书,把他也救出来。”

    几名前朝旧部忙又去牢里找人,只留姜言惜和那些受过刑的前朝旧部在门口等着。

    姜言惜看了他们一眼道“封时衍马上就要死了,前朝的仇也报了,从现在起我不再是你们的前朝公主。”

    言罢她提起裙摆转身就跑。

    之前贴身照顾她的宫女想追,奈何手脚都被用过酷刑,行动不便,只能无措大喊“公主,您去哪儿”

    姜言惜回过头,道“我这辈子,出身没得选,命运没得选,我唯一能决定的,就是自己的死。”

    言罢她没再回头,义无反顾往南城门的方向奔去。

    烈日当空,城楼下的攻城槌还在一下一下撞击着城门,站在城楼上的朝廷守军已经被从云梯爬上来的敌军杀得所剩无几。

    贴身保护大长公主的两名护卫身上都已遍布大大小小的伤口,却还是不断有敌军从云梯爬上来。

    大长公主看着正空的太阳,眼底也有了些认命的神色。

    这半日,终究是守不过去了。

    “呜”

    远处响起沉闷的角声,漫天沙尘里,只见一人一骑疾驰而来,猩红的披风在风沙里一扬一扬的,身后跟着约莫一千精骑。

    大长公主眯起眸子,有一瞬间当真以为是自己眼花出现了幻觉。

    但随着那只轻骑靠近,马背上的人也逐渐能看清时,从来都以强势著称的大长公主,竟也红了眼眶。

    她当然知晓楚昌平为何只带一千精骑前来,楚军断了粮,将士们没东西吃,楚昌平不敢冒险把余下的人马都折进来。

    楚昌平带领的这只精骑是由自愿跟他来支援朝廷的将士组成的,这些人里,有的是纯粹对他死忠,有的是还有亲人在京城。

    他们在信阳王大军后方撕开了一道口子,但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城门彻底被撞毁以后,一切都已成定局。

    信阳王大军狂啸着杀进了城里。

    封时衍坐在马背上,看着洪水一般从城门疯狂涌进的信阳王大军,高举起手中长剑,大喝一声“杀”

    “杀”

    城里仅剩的一队重甲骑兵迎面冲了过去,厮杀声震天,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城门口处堆叠。

    城门外的信阳王大军太多,堵在外边一时半会儿没法全冲进去,回过头就死死咬住了杀进重围里的楚昌平一行人。

    眼瞧着京城唾手可得,但封时衍借着城门口一下子不能涌入大批军队的优势,指挥部下不断屠斩京城的小卒,信阳王急得眼都红了,像一头狂兽嘶吼着“放箭放箭”

    信阳王大军终于不再一窝蜂地往里边冲,而是由弓箭手统一放箭。

    漫天箭雨射向了城内的重骑,不断有将士中箭倒下。

    朝廷的箭早在城楼上就被用光了,他们现在没法远程还击。

    一支箭射穿了封时衍肩胛,他像是不知道痛一般,再次举起自己手中长剑,大喝“杀”

    “杀”

    这次回应他的声音薄弱了很多,重甲骑兵们驾马迎着箭雨直冲了过去,不断有骑兵中箭落马,也有骑兵冲到了弓箭手那边,驾马踏死数人,拔刀又砍倒一片。

    这终究是负隅顽抗,封时衍自己也中箭坠马时,口里吐着鲜血,却还是撑着剑咬牙站起来。

    有人试图活捉他,但还没靠近就被他一剑削了脑袋。

    他脚下全是尸体,分不清是自己人的,还是信阳王大军的,原本清俊的一张面孔满是鲜血,仿佛修罗在世。

    信阳王麾下的小卒们不敢再靠近他,拉紧弓弦对准了他。

    “封时衍”远处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

    这个声音终于让封时衍眼底掀起一丝波澜,他抬眼望去,只瞧见姜言惜从长街那头义无反顾向他奔来,还没到达他跟前,就被几支流箭射穿了身体,踉跄着倒下。

    “言惜”封时衍目眦欲裂,弃了手中剑,奔过去想接住姜言惜,但终究是慢了一步。

    姜言惜倒在地上,口里涌出大股大股的鲜血,身上的箭孔里也慢慢渗出血来,染红了她的衣襟,她看着封时衍,唇一直翕动着,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封时衍跪倒在地,几乎是爬过去半抱起她的,他用手胡乱去擦她嘴角涌出的鲜血,神情前所未有的脆弱,口里只念着一句“朕带你去找御医朕带你去找御医”

    姜言惜喉咙里卡着血,几乎说不出话来了,鬓角滑落两行清泪。

    封时衍见她嘴里一直吐着血沫,俯下身把耳朵贴到她唇边,只听见极其微弱的几个字,断断续续,几乎不成调“我我爱”

    那最后一个字终究是没能再说出来,姜言惜的手无力地垂下,那双噙着泪的眼也缓缓合上了。

    “言惜”

    封时衍死死抱住姜言惜尚还温热的躯体,痛苦嘶吼出声,在今日之前,从未有人见过暴君封时衍脆弱的时候,但这一刻,他抱着姜言惜的尸体,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落,仿佛只是个无措的孩童。

    大长公主站在城楼上看着这一幕,也闭目泪流不止。

    围在远处的拉紧弓弦的信阳王大军没有迟疑太久,铺天盖地的箭雨再次射来时,封时衍把姜言惜的尸体紧紧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躯体挡下了所有箭矢。

    再落到姜言惜身上的每一支箭,都是穿透了他血肉的。

    封时衍口吐鲜血,一字一顿道“言惜,下辈子我们好好的”

    那是她曾经许诺他的,现在,由他把这个诺言说给她听。

    城外,楚昌平带来的那一千精骑已经彻底被信阳王大军围住。

    随着爬上城楼的信阳王麾下小卒越来越多,保护大长公主的两个护卫也相继死去。

    大长公主站到了城墙垛口,用刀抵着自己脖子。

    小卒们约莫是想拿活的,一时间没再上前。

    楚昌平在城楼下方看到大长公主的举动,喝道“封瑜”

    大长公主往城楼下看了一眼,楚昌平在人山人海里艰难地杀出一条路,努力往城门这边逼近。

    她知道,他杀过来了也带不走她,反而只会赔上他自己的性命。

    大长公主嘴角扬起,像是在笑,眼底却是一片泪光,她大声问“楚昌平,若是能重来一次,我请父皇赐婚,你会不会娶我”

    楚昌平一刀砍死一个小卒,艰难在万军从中挺进“不会。”

    他说不会,却在千军万马中奋不顾身向她奔来。

    大长公主笑着落泪“也对,你当年要是同意父皇赐婚,我倒不会喜欢你了。”

    她对他的喜欢,是从不甘心被拒婚开始,对这个人了解得越多,她才陷得越深。

    大长公主最后看了楚昌平一眼,利刃割喉,从城楼上跃了下去。

    她身上那件绛紫色的袍子被风吹得鼓起,衣襟上的金线绣纹在日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仿佛是凤凰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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