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被骗了

    宝妤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很快抛下这个问题,出了小天地,去外面继续做饭。

    果子酒不仅可以喝,还可以去腥味和土味,宝妤打开酒瓶子,搁在一边备用,随后走到灶台前蹲下,点火烧锅。

    锅热用勺子刮了一点猪油,搁锅里一烫,登时成了热油,下两瓣蒜和姜呛味,然后是腊肉。

    腊肉差不多了加竹笋,腊肉本身已经很咸,竹笋熟透无需再加调料,放点辣椒和香菜小葱,再倒点果子酒,腊肉炒竹笋出锅。

    宝妤不禁想起她刚来的时候,连吃都不知道,需要奶奶追在屁股后面喂,后来跟在奶奶屁股后面等吃。

    每日瞧,每日瞧,有一天奶奶很晚回来,她等不到奶奶,便自个儿做了饭,奶奶回来的时候有了热饭,一双眼都湿润了。

    她说她这辈子苦,从来没吃过别人做的饭,没出嫁前她做,出嫁后又是她,儿子儿媳死后照顾孙子还是她,有了宝妤之后依旧是她。

    本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没成想叫她老的时候还有一日能吃到别人煲饭,她很感动,夸了又夸宝妤。

    宝妤很喜欢被她夸,第二天又摸索着继续做,有一有二自然有三,为了学做饭,她不知道被烫伤多少次,又被刀切了多少次。

    但是心里很开心,她在给奶奶分摊家务,她做了,奶奶就不用再干。

    慢慢的除了做饭,宝妤还学会了砍柴,打草,洗衣裳,把家里的活都包揽了去。

    奶奶已经百来岁,很大年纪,也确实该好好歇息歇息。

    宝妤是心甘情愿的,没有怨言,她有时候听着别人抱怨活多还有些不理解,能给家人分担不该幸福吗?为什么会苦恼?

    宝妤第二道菜刚下锅,便听到身后的门传来咯吱一声响,她回头,才发现是宝弈,她哥,靠在门边,笑着问她,“做什么呢?这么香?”

    宝妤示意他看,“炒个小腊肉,蘑菇,再做个木耳鸡蛋羹,嫂嫂喜欢喝。”

    说起嫂嫂,她突然想起来,“哥,你昨晚是不是欺负嫂嫂了,嫂嫂哭闹了一晚上。”

    赵宝弈连忙咳嗽一声,掩盖住面上的尴尬。

    宝妤什么都好,就是五感太灵敏,刻意避开她,去了最偏房,还是叫她听着,什么都瞒不过她。

    其实心里隐隐约约能猜到,毕竟宝妤比较特殊。

    奶奶捡她的时候只以为是谁家丢的孩子,但是弄回家之后发现宝妤赤着脚,光着屁股,身上一点冻伤都没有。

    那时候她便觉得宝妤可能不是寻常的孩子,加上她身体上的异样,不是男,也不是女,别的也和普通孩子不一样。

    比如说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饱,叫她吃饭,她能一直吃一直吃,一大盆的水说喝完就喝完,肚子一点都没有鼓起,身上如果不小心摔破,几乎肉眼可见的恢复。

    力气大,所有动物都怕她,便是那山里的大老虎,在她跟前也跟个猫儿似的,一点脾气都没有。

    家里没她的时候欠了很多债,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便是巨款,这辈子,下辈子都还不完,她来不过两年便一一偿了去,过上能吃得上肉的生活。

    奶奶说她可能是山中精怪所化,比方说一块石头,亦或是山河,一开始没有性别,长大后便会慢慢显露,他们便一直等啊一直等,等到宝妤十几岁还是这般模样。

    宝妤来时看着五六岁的样子,奶奶带了几年,他带了几年,现下十二,可能还是太小,等以后就好?

    反正叫她男孩女孩的事都做,不影响以后的性别,无论长成男的还是女孩都有准备。

    赵宝弈嗔怪的瞪了宝妤一眼,走过去给她烧锅,“赶紧做饭吧,大家都饿了。”

    宝妤无辜的眨了眨眼,很轻易的就被他转移了话题,接着话问:“今儿大家怎么醒的这么早?”

    平时她差不多做好饭才醒,今儿这个点,有点反常。

    赵宝弈想起什么,面色凝重起来,“刚刚村长来过了,说是一个月前上山打猎的十几个人现下还没有回来,叫咱们准备准备,待会儿进山去找。”

    迟疑了一下,继续道:“你也去。”

    出了这等子事,还是带上宝妤比较好。

    说不准是不是山中出了大老虎,或是被狼群围剿,总之有宝妤这个山大王中的山大王在,他会更安心。

    宝妤算了算时间,觉得不妥,“吃完饭我还要送弟弟去进学,喂鸡喂鸭鹅,给羊割草,不到晚上空不下来。”

    赵宝弈叹息,“放心吧,这些事有你嫂嫂做,你跟我进山。”

    宝妤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脑子转不过弯,且没什么心肺,天生对生死没得概念,不晓得如果再不搜人的话,搞不好那些人会死。

    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少一个一个家便塌一个。

    赵宝弈望着还在炒菜,面有所思的宝妤,心中其实有那么一点点的愧疚。

    奶奶在时忙着赚钱还债,没太多时间教她。

    奶奶去了他已然有了自己的媳妇和孩子,每日只得围着媳妇孩子转悠,更没甚么时间教宝妤,宝妤至今还有很多东西不懂,对生死也云里雾里。

    奶奶去时他不在家,只余宝妤一个,宝妤便坐在床边,像往常一样给奶奶端茶送饭,梳头,打来往的苍蝇。

    生了蛆她也不怕,便趴在旁边一个一个逮,捏死了继续抓,一连逮了好几天。

    下葬后她还是不懂,每日问,为甚么奶奶没有给她梳头发了?奶奶为甚么没有摸她脑袋了?

    只要一会儿瞧不见她,去奶奶坟头一准能找到她,还坚持每天给奶奶端茶送饭,然后问奶奶为甚么不吃?

    还以为是饭菜不合口味,换着花样做。

    还好她单纯,很容易便被他转移了视线,说给她娶个温柔的嫂嫂。

    嫂嫂会每天摸她的脑袋,给她梳头,还骗她说奶奶去了一个天上吃好吃的,喝好喝的,过的太好不想下来了。

    她一开始还惦记着,后来憋着气说奶奶不想她,她也不想奶奶。

    再后来时间久了,也就渐渐的忘了奶奶的事,等她从奶奶没了的阴影里走出来之后才给她解释‘死’的意思。

    要不然怕是还每天送饭,可以一直坚持很久,她和正常人的观念不太一样,正常人会有撒谎,累,但她从来没有。

    喂鸡喂鸭和羊六七年,从未中断过,也从来不会抱怨,说她傻吧,她有时候又很聪明,她只是不懂罢了。

    几年相处,他已经十分确定,宝妤□□成是山中精怪所化,被奶奶误带回人间,就像刚开智的孩子一样,慢慢教化成这样,已经实属不易。

    毕竟如果当真算的话,她现在可能才五六岁的智力,没来之前甚么都不懂,都是后面教的。

    “嫂嫂能做好吗?”嫂嫂从来没做过,都是她来,心里有点不放心。

    赵宝弈翻了个白眼,“你嫂嫂都这么大了,又不是小孩儿,一些杂活而已,有甚么做不好的?放一万个心吧,她能搞定。”

    婉儿虽说家境还行,不过小时候也没少吃苦,喂个鸡鸭羊罢了,也不是什么重活,无需担心。

    “哦。”宝妤声音闷闷的,压了心思一般。

    叫赵宝弈听了出来,他挑眉问,“愁眉苦脸作甚?还为难啊?”

    宝妤瘪瘪嘴,“晚上不能让嫂嫂摸摸脑袋扎辫子了。”

    赵宝弈:“……”

    不知道为甚么?宝妤对摸摸脑袋和梳头格外有执念,也许是从前奶奶经常搬着小板凳到院里,招招手让她过去。她便老实的趴在奶奶怀里,奶奶会耐心的用手代替梳子给她扎辫子。

    宝妤很喜欢这个过程,平时干活都闷头闷脑,没什么表情,只有到了中午,刚吃完饭那会儿十分精神。

    不等人喊,自个儿搬好板凳,期待的看着他媳妇婉儿。

    她长得好看,唇红齿白,粉琢玉雕,每次做这种动作婉儿都拒绝不了,学着奶奶的样子给她梳头,扎辫子。

    婉儿说现在要求越来越高,光梳头扎辫子还不行,还要讲故事,像个孩子似的。

    “晚上我给你梳头扎辫子。”他保证道。

    宝妤终于满意了,嘴角勾起,露出一个见牙不见眼的笑容来,“那我就去了。”

    说话间第二道菜也炒好了,宝妤端盘盛上来,锅底简单刷了几下开始兑水烧羹。

    嫂嫂喜欢羹,奶奶不在,哥又是一家之主要去挣钱,嫂嫂怀孕生孩子都是她照顾的,对嫂嫂的习性十分了解。

    嫂嫂偏爱喝酸的,木耳,一点点切片的蘑菇,再加上番茄,鸡蛋丝,挨个下锅,红薯淀粉勾芡,搅匀待锅里冒泡后添上盐,然后出锅。

    宝弈抽出灶下的柴火,插入堆成小山的烟灰里,宝妤也拍了拍身上,和宝弈一前一后端着菜出了厨房。

    院里嫂嫂已经收拾好了桌子,瞧见他们出来,带着庆儿一起坐好等着开饭。

    庆儿是哥和嫂嫂的孩子,喊她姑姑,如今已然五岁,会叫人了。

    嫂嫂经常哄他,让他喊话,一声一声软软糯糯的‘姑姑’出口,宝妤听得心都融化了似的,十分舒坦。

    有些明白当年奶奶的感受,奶奶说那时候家里实在太穷,多添一双筷子,便是雪上加霜,但是她跟在屁股后面一口一个‘奶奶’,叫奶奶不忍心再把她丢回去,只好收养。

    风水轮流转,没想到有一天,她扮演着奶奶的角儿,也被人当成长辈,追在屁股后面香甜可口地喊‘姑姑’。

    今儿炒了肉,庆儿很爱吃,他不捣乱,安安静静享用,饭桌上便是一片祥和。

    也许是都知道上山的事,气氛还有些沉重,不晓得保持了多久,快吃完时嫂嫂才问,“必须去吗?”

    哥哥放下筷子,拉她去一边解释,他们显然一早的时候讨论过,没能完全说服嫂嫂。

    嫂嫂不太想让他们去,担心那一队人都没回来,会是什么未可知的危险?

    她的忧虑不是没有道理的,但是哥哥很严肃的告诉她,村里往上翻三代都是亲戚,门里头的人,不能不管。

    他小时候也出过意外,房子塌了被砸在下面,都是大家伙冒着风险救他上来的。

    别人如此对待他,他自然也不能坐视不管别人,总之非去不可。

    嫂嫂说不过他,最终还是压着担心同意了,宝妤洗碗回来的时候,嫂嫂已经替他俩收拾好了东西,无非是些面饼,刚去村口买的。

    村口有家买烧饼的,靠山吃山,上山打猎的多,有时候顾不上,便会直接买些回去,方便。

    除了面饼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包括俩人的弓和箭,宝妤也有。

    宝妤背上弓箭,带着包袱,和宝弈一同去了门外,临走前迟疑片刻,拉了拉嫂嫂的袖子,对着闷闷不乐的人保证,“我们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她嘴角弯弯,笑了起来,“回来了嫂嫂要给我梳头。”

    林婉儿愁色满面的脸上终于松动了些,点头道:“好,我等你。”

    她又看了一眼身旁的赵宝弈。

    赵宝弈也识趣的过来,说尽了好话,哄了又哄,看她眼中没了忧郁才与宝妤一道离开。

    先去村长家集合,大家凑在一起,商量细节,人多热闹,宝妤还被调侃了一句,水嫩嫩的妹子来作甚?

    宝妤没少被人这么说,她并不在乎,又不会少块肉?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晚上哥哥会不会给她梳头?他梳头的手艺怎么样?

    小的时候梳过,长大后倒是少了,现下都是嫂嫂梳。

    嫂嫂动作很是轻柔,一边梳一边给她讲故事,有时候趴在嫂嫂膝盖上,不留神便会被哄睡着。

    宝妤还在神游天外,冷不防瞧见大家准备好,带着行李出发,她这才反应过来,跟着一起去。

    上山很顺利,不过那些人去的不是这边,是更深处的郎溪山。

    郎溪山被外面的青山罩在里头,到了那才是真正的野物遍地,漫天珍兽。

    翻过去要两三天,第一天辛辛苦苦,从清晨一直到晚上,不过走了一小半路而已,还有一大半。

    深夜了,怕出现意外,大家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原地猫着,点了火堆,一半人守前半夜,一半人守后半夜。

    宝妤和宝弈都守前半夜,围着篝火坐了一圈,就挨在一起。

    宝妤挪了挪屁股,凑到宝弈身边,宝弈全部注意力都在火堆架上烧的菜汤,完全没留神到她。

    宝妤把随身携带的梳子拿出来,放在宝弈身前。

    宝弈还是没注意。

    宝妤抱着最后的希望将脑袋凑过去,被宝弈推开,“这么热不要贴过来。”

    宝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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