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祖之事草草收场,兹事体大,由礼部选吉日再行补救。
守在起居殿的太医在处理完江珏的伤口后便全部退下,只留姐弟和几个内侍在殿中。太后命人拦下了澹台迟似乎有话要谈,倒是没有跟进来,这让江珏心理上舒坦了些。
无烟的炭盆子在窗口满当当得摆了一排,再来一口热茶,全身都缓了过来。
包扎好后的伤口已经不疼了,厚厚的几层纱绢,敷上的药草冰凉。被江珩吓得哆哆嗦嗦的太医包扎起来手倒是不抖,说是皮外伤,未伤到筋骨,养个一月便好,伤口不能沾水。
但江珏自己清楚,手的问题不大,倒是在雪地上略微崴了脚,走路看不出毛病,她也无意与太医说道,免得又让人操心。
不过往后出行还是坐轿子好,这几日大雪,代步出行倒也不显得突兀。
她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被江珩赶忙按住。
“阿姊。”
江珏看他慌张的神情就知道他又要唠叨,索性支开了话题问他,“这刺杀可是你早就料到的?”
“是,”江珩面带羞惭,也不做辩解。他起身在江珏面前躬身坦言道:“朕只知那残党欲孽安排了今日,却不料竟大胆至此,瞒过了内务府,连宫闱里都能安插进人。让阿姊受累了,劳阿姊相救,是朕的过错。”
“陛下乃九五之身,如此莫被人看见了。陛下也不必自咎,你我姊弟亲情我如何能不救你。”江珏连忙起身拉他起来,两人再次隔着茶案坐定。江珏问:“他们是淮——江昼的人?”
她正欲说淮王,转念又想起来这人已经被削了藩位。
澹台迟手段雷霆,又有江珩在后作保,参与谋逆者如今已经大多身首异处,也少有负隅顽抗的。其余男眷也罢了爵位官职,贬为庶人免了发配流放之苦。女子没入掖庭,已出嫁免了诰命终身不入帝京,其余不做牵连。
皇恩浩荡,普天之下任谁都不得夸赞一句圣人慈善,顾念着血脉亲情,不忍诛灭亲族,而其中曲折只有江家人自个儿门清。
若不是江珏平安回了帝京,有个机会在圣人面前给自家求了个情面,否则怕是淮地的水都得沾上血气。但谁又能料到她最想保的那人竟兵败自杀,坠入淮水,落得个尸骨无存。
“阿姊,”江珩轻声唤回了江珩的思绪,没有再应声,便是肯定了江珏的话,也是怕她再伤心。
江珏心下明了,毕竟会骂她毒妇的也就淮王的旧部,这群人如今也算是群龙无首胡乱打杀。过去公主府长期闭门谢客,宫里头派了不少护卫,连个飞到园子里的鸟都会被仔细盯着,也自然没有刺杀的事,反倒是宫里头人多手杂易生事。
她叹了口气,心知江珩为了护她有意瞒着她,但也不愿意这事儿就这么被糊弄过去,“陛下可曾想过,若是我今天不在这场刺杀该如何化解?”
“朕相信澹台大人已经准备了万全之策。”江珩勉强应对,虽然他也觉得澹台迟像是出了抓人以外什么都没准备,但自己选的人,自己同意的对策,君无戏言,硬着头皮也要抗住。
江珏狐疑挑眉,“他拦得下?”
甚少有人知道昭宓长公主的武学造诣,得益于先皇特许大内高手教导,反倒是江珩对此毫无兴趣只会点看得过去的三脚猫功夫。一旦言及武力,江珩总是落了下风,他对于澹台迟能不能拦得下心里也没底,更多的缘由又无法明言。
江珏此时看江珩的目光像极了自家傻弟弟被人骗了还数钱的样子,但也无意让他落了面子,暂时下了评判。
“那出此意外之事就是澹台大人失职了。”
顺着她的话,江珩果断让澹台迟接下了瞒报的锅,“朕是该治澹台迟的罪。”
“若再……”
“朕保证不再犯。”
江珏叹了口气,并着食指和中指揉了揉太阳穴,江珩已经做出了姿态表明不想让她多知,那她也暂且将这当做处理逆臣的意外。她另起一茬问江珩,“你可知母亲要你选秀之事?”
“母后略透露过一些。”江珩颔首默认,“母后让阿姊帮着参谋,朕也能省心些。”
江珏追问:“那你对中宫之位作何打算?”
自知这事早晚要来,江珩索性和江珏说了个明白,“朕暂无此意,你我二人与婉娘自幼相识,皆知婉娘系出高阁秉性纯良,若不是染了风寒又为了后宫之事思虑过重也不会薄命至此。如今后宫清净,朕忧心贸然立了个不知根底的中宫怕是不得安宁,倒不如暂由德妃掌管,待来日观望一番再做决定也不迟。”
这儿的婉娘指的便是季皇后。皇后季氏名余歌,小名婉娘,家中与魏太后有一段亲缘。自幼便时常随父母入宫伴驾并请安太后,和江珩也算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后又有先帝做媒,约了婚姻,嫁入东宫,可怜在后位上不及半载便撒手而去。
江珏没那底子去对别人的婚姻说三道四,对这事儿也不强求,只是关心道:“母亲可知晓你这心意?”
“母亲那儿还望阿姊帮忙说道一番。”
既然是江珩的请求她自然应下。
刺杀一事虽有波折但刺客都是冲着姐弟来的,其余宗亲臣子未被波及,偶有惊惧之下的磕磕碰碰江珩一律厚礼安抚,抓到临阵逃窜的往后升迁之路基本无望,救驾有功者重赏。
至于昭宓长公主则已经赏无再赏,普罗天下的珍宝美物公主府从来不缺,若是再加封则有碍祖制引人谤议,江珩虽有心补偿也阻碍重重。
江珏也不让江珩为难,讨要了西山的温泉行宫,皆大欢喜。
而就江珏看来,除了那两只十足杀意的□□,一只对着她,另一只对着江珩,其余怎么都有两三些水分。
离宫宴还有些时辰,魏太后入内和江珏又安抚了几句,看到江珏被包得严实的手好不容易才止了唠叨,又有宗亲命妇请安太后,故不做久留。江珩去安抚朝臣赏赏雪景,临行前他知晓江珏畏寒,特赦公主府的轿子来此接她去未出宫时的寝殿修养。
等轿子时起居殿内只留了几个宫婢内侍,四下无聊,自幼生长于宫中的江珏又见惯了各宫的陈设布局,没有在殿内闲逛的心思。
她隔着窗看到一个人影立在窗外,凭那深蓝色的官服和连最擅阿谀奉承的公公都不敢上前的人缘,江珏认出了那就是澹台迟。
江珏抬手召来公公,垂眸吩咐道:“去请澹台大人进来与本宫叙叙。”
“是。”
公公虽心悸那人,但也不敢违抗了长公主的命,小跑着出了殿去寻蓝衣的影,好在这澹台大人这次倒是好说话。
“公主。”
“进来,大人坐吧。”
澹台迟拘谨地拱手一礼,倒也没推辞,就着江珏下手的位置落了座。他这般恭顺,江珏竟一时忘了原本要他来做什么了。
大概是被江珩选秀立后之事烦扰,江珏开口便是个上了年纪的问法,“澹台大人可有家室?”
澹台迟似乎也被她这问打得措手不及,许久木了木神情才道:“劳公主挂心,下官已有家室。”
江珏暗自感慨,不知是哪家的姑娘遭了罪,嫁给了这种人缘败坏还木讷无趣的人。
“本宫似乎未见尊夫人进宫。”
江珏本是随口一问,谁料那澹台迟闻言起身又是大礼谢罪,看得江珏一愣愣的。
“下官内人已离臣而去一载有余,恐有碍上闻故不敢提,还望公主恕罪。”
“啧。”
那好吧,没得聊了。
让他起了身又坐在下手一阵无言,江珏下意识想敲敲扶手无聊打发时间,甫一抬手想起来自己的手刚刚遭了罪,而眼前的人难逃罪责。
江珏这才想起自己原先要问的正事,明了嗓子挑起眉问他,“澹台大人对此次行刺可有见地?”
“公主若真想知道下官是如何看待的,下官也不敢隐瞒。下官受命于天子,全权决断的淮王谋逆一事,文案卷宗下官皆有参阅,也懂得比旁人略多了那么些。淮王父子大逆不道走漏了风声,下官斗胆递交了罪证,而当今圣上英明果决为社稷大业忍痛割舍私情方得社稷之安。其残党余孽不过是负隅顽抗。”
说到这事儿他倒是能侃侃而谈,江珏不由多看了他几眼,也明了江珩为什么会选这人担此重任。
只是——“本宫似乎没问你这茬子事儿吧,你知道多少?”
澹台迟无言,耿直到彻底是不准备交代这事儿了。
也是江珏脾气好,才容得他在面前如此放肆,若是一朝失势落在了那些宗亲手里怕是要把他拖下去入了刑房,给人拆得骨头都断了,也难怪江珩总替这人撑腰。
江珏思忖了一会儿,又不由得起了几分怜爱。
她道:“大人也不妨听本宫一句劝,下回再答这事儿,把圣上的英明放前头,不然本宫听着你这话怪不习惯的。”
“……谢公主提点,下官谨记。”
虽然莫名其妙,澹台迟还是应下了。
江珏正思量着要不要打发这无趣的人出去,可一个人呆里头又实在是闷得慌,犹豫间一公公便在外通报昭宓公主的轿子到了。
“恭送公主。”
这时候倒是机灵了。
江珏没管他,由青棠可离搀扶着起了身。
在对昭宓公主的事情上,宫里人从不敢怠慢,两个公公在前头躬身小跑着引路,又兼仆妇遮帘打伞,防滑的毯子一路铺至殿门。
“公主。”
“嗯?”
她恰行至澹台迟身边,顿了足,偏头去听这人还有什么想说的。
“公主的扭伤还请尽早召见医女,愿公主凤体安康。”
“……本宫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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