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昨日睡了太久,冬日的阳光适才刚出了云,江珏已经洗漱完在小桌前用着早膳。今日只有一场家宴要赴,其余无事,这天日头正好,若是有兴致还能出去走走。
服侍照应的仆妇们谨小慎微,连喘气儿都不敢发出声音,生怕出了一点岔子,若是被拿住了把柄,青奴的下场可还摆在那儿呢。
一早就有人赶了辆晃荡着快散架的马车来公主府上,说是青奴的家人来接她走,那青奴看着也是认了命,没要一点折腾乖乖被背离了府。这样的姑娘回去了会落得个什么结局大伙儿心里也有数,下人里难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意,虽平时总会受青奴的气,但也有不少悄悄落了泪。
听可离转述着那些情景,江珏知道这事儿办得还算顺利。倒也不是她真的觉得青棠犯了大事,只是这关头上需要一个人出来当个例子在前,又恰好青棠冒进了些,公然连她的话都不放在眼里,往后在帝京虽有长公主府的面子撑腰但也恐会坏了事,借机放她出去也算周全。
江珏嫌那些下人们紧张兮兮地抢在她面前让她心烦,索性让她们都先离了卧房,只留下可离一人伺候。
她咬了口蒸糕,莫名觉得厨子确实比以前上了些心,一盘蒸糕还应景地起了个雪霁天晴的名字,江稚说的也不是毫无根据。
“把那车夫的赏钱结了,做的倒是不错。”
可离欠了欠身,应道:“已经赏下去了,只和车夫说了找个破车来公主府上接个要人,这会儿应该到庄子上了。”
“知道你做事妥帖,我也放心些。”江珏说罢,抬手拨了拨有些松的发饰,可离做的也算中规中矩,但没了青棠还怪不习惯的。她便又吩咐道:“改日再挑几个手艺灵巧些的让来房里伺候,若是没有就让宫里头的淑妃娘娘帮忙留着些心,本宫记得她擅长这个。”
可离听着却觉得有些为难,“公主,咱们府上的事情让淑妃娘娘来忙活,会不会落了宫里头人的闲话?”
“她巴不得为本宫做些事呢。”
江珏对此倒是有着充足的打算。
如今在宫里头的德妃淑妃都是魏太后做主挑选出来,魏太后年轻时见多了后宫的波诡,怕多事的扰了江珩的心思,也是护着当时还是太子妃的季氏,才特地选了这些安分的。
德妃倒是还好,生下了皇长子再加上娘家有出息,父亲在淮王一案中征伐有功,升了个怀化大将军。虽说如今被澹台迟全权把持着,没能捞到什么实际的权力但也算有些底气,再加上淮王一事尚未了结,如今也算是前途坦荡。
而淑妃一直以来膝下只有两个女儿,身子说起来比江珏差多了,往后怕是难有个皇子傍身。娘家在朝堂上唯一能说的上些话的就是曾经当太子宾客的父亲,如今在鸿胪寺还是个从四品少卿,佐司掌朝会、宾客、吉凶仪礼之事,天家祭祖发生了这档子事,鸿胪寺道理上难辞其咎。
江珩待淑妃还算尽了情谊,只是开春新人入宫,各个身后带着自家的势力,她虽是宫里头的旧人但也难免弱势些。江珏在这时表达些意思,她若是有心争一争立足之位自然不会拒绝。
江珏也没解释给可离听,只让她自己思考去,这个笨丫头是该自己动动脑子了,免得哪天被人骗了去还乐呵呵的。
吃得差不多了,江珏向窗外瞧了一眼,估摸了一下离午膳的时辰还早,也不想进宫去听魏太后的数落,觉着无聊才想起来有什么事儿不对。
她随口问了一句:“今日罗氏怎么没来?”
罗氏即江稚的生母,也住在冷翠亭,和江稚不同,她对江珩倒是巴结得很。除非像昨日那般有要事,她一个罪妾怕惊扰了宫里的人,不然也是风雨无阻早晚来给江珏请安,江珏偶尔也会邀她在房里坐坐,虽然不是很聊得来,但也算是解闷。
可离收拾着碗筷,对这事儿倒是知道得清楚,“罗氏昨日在嬷嬷惩戒江小姐的时候拦着不让,也给打了板子,今日怕是来不了了。”
江珏这才想起来,除了青棠,昨个儿还有人挨了规矩。罗氏胆子小,在江珏面前请了半年安也还是畏畏缩缩的,而江稚素来看不起这个亲生的庶母逢迎江珏的样子,母女虽在一个院子但一直以来都是各过各的,罗氏敢拦着嬷嬷江珏也是没想到。
也是闲着无聊,江珏吩咐了可离,“让人摆驾冷翠亭,本宫也该去瞧瞧。”
府内的出行江珏吩咐了一切从简,自然不用折腾什么前呼后拥的仪仗,四个轿夫抬着一顶软轿片刻便在冷翠亭落了地。
守门的小丫头正打着瞌睡,跟着的嬷嬷正要上去掌嘴却被江珏拦下了。她弯了弯嘴角,自个儿走了几步上前一根手指推了推那小丫头,看着她一个不稳摔在了扫起来的雪堆上。
小丫头受了冷,一个打挺扑了起来,惊魂未定连人都没看清就问了句谁。
见了江珏那一身气派,心下顿时哇凉哇凉,又见昨日那个立规矩的嬷嬷低眉顺目跟在江珏身后,顿时眼前一黑,少说一顿板子是逃不掉了。
但江珏倒是有兴致,就在门口问了:“小姑娘什么名字?几岁了?在谁手底下做事?”
那小丫头被吓得不轻,眼睛都不知该往哪儿瞅,听了她的问也顾不上敬语,急急忙忙就结巴着回了话,“奴、奴婢茉儿,虚龄八岁,跟在卢娘子手下做、做门房。”
“哦,”江珏是记不得这个卢娘子是谁了,只单纯觉得这丫头看着合心意,“长得倒是灵巧,让府里头的先生去善堂讲课的时候把这个也带上吧,就说是本宫的意思。”
听罢,可离便应下了,随即差遣了个仆从去府里头养幕僚的地方知会一声。江珏见了满意,也不再在门口吹风,这会工夫已经足够这院子里得了消息的仆妇早好几进几出全部的门等她了。
随着江珏进了门,嬷嬷警告似的又看了眼那小丫头,后者被吓得一个激灵,待人走进去了才又掬了把雪水贴在脸上让自己清醒些。
从羞惭难当中降了温,琢磨了一阵子才想起来方才那位主子到底说了些什么,顿时欢喜得不行。她听姐姐们都聊过,只有识字还有些谈吐的婢子才有机会进主院去服侍,她虽是家生子自幼在这府上,但这好事还是头一遭。
冷翠亭的人手不如江珏的主院,前堂的雪还没扫干净,昨日大小的血块落在雪上仆妇为了不污了主子的眼只能草草用白布盖上,好在江稚从来不会少了表孝的白布。
江珏凭着血腥味倒也闻得出嬷嬷确实是如江珏吩咐的下足了狠手。
冷翠亭虽称作亭但实际上是东西分院南北开窗,中间一衣带水上坐落一装饰性的亭子,江珏径直入了西苑,也正是罗氏的院子。
进门就见那罗氏正挣扎着起来,几个婢子拗不过她,只能抬着胳膊腿让下了床。
罗氏扑腾到江珏面前已经满头是汗,喘着气道了句:“请公主安。”
江珏见她这样皱了皱眉,只是叫她起来。
可离见了江珏的脸色,知会了她的意思,冷声对左右下了令,“还不快扶着罗小娘回床上去,让小娘折腾成这般像什么样子。”
左右听着自知犯了错,罗氏见江珏不喜也遂了命,忙不迭地几只手就把罗氏抬回了床上。有机灵的已经搬了凳子放在床边,还殷勤地用布帕又擦试了一遍,还有去端茶倒水准备。
江珏摆手,靠近了床边,“不必忙活了,本宫来看了便走。”
“有劳公主关心了,是贱身管教不好女儿,理应该罚。”
罗氏也是个明白人,知道江珏这遭是为什么而来,她这半年倒也没白忙活,至少让江珏还记着府上有她这么一个人。
屋内看了一眼,下人也还算周到,江珏又例行问了几句客套了一番,便准备离开,可罗氏头一回叫住了她。罗氏又想爬起来,可有了江珏的脸色在前,这回婢子们不敢再依着她,她也只得被按在床上。
江珏抬拍了拍她的手,这倒比婢子们按着管用,“就这般说无妨。”
“贱身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公主莫怪贱身不识抬举。贱身识人不清、误靠贼首,本就是戴罪之身,全凭公主的情面方得不落入奴籍,如今想着受公主府的好处也大半年了,怎敢继续领受恩情受人服侍。贱身愿在府上谋个差事,扫地也好,端茶也好,不敢说回报公主,但求个心安。还望公主成全。”
罗氏说得恳切,一口气在江珏面前说了这么多气都有些喘不上了。但江珏听了一笑,“那你这和那些罚入掖庭为奴为婢的又有什么分别,还不是辜负了本宫的好意。”
“自然是有分别,”罗氏急了,“若是罚入掖庭无出头之日那也是贱身活该受着的,可公主仁善,给贱身一荫蔽之所,贱身若是整日浑浑噩噩等死那才是和掖庭没个分别。再者说,贱身和江姑娘虽血脉一场,但到底主仆有别……”
“好了好了,本宫答应了便是。”听到她提起江稚,江珏就头疼,“既然你有心,那待养好了伤就去找嬷嬷领个职务,莫说本宫强人所难了。”
“贱身谢过公主。”
罗氏听着激动,作势又要起身谢恩,还是嬷嬷直言骂了句瞎添乱,罗氏这才安心趴下。
出了西厢房的门,江珏见前堂的雪已经打扫干净了。恐她还要见江稚,东厢房那儿已经清出了一条路,提早开窗通风,暖了茶水,两排婢子在大开的门口侯着。
江珏见了也只是笑笑,但没抬脚过去的意思,照着身旁人吩咐了:“让她们把门关上安生了吧,免得这屋里头冷嗖嗖的,还让江小姐说是本宫送的炭不好。”
时候也差不多了,可离遣了入宫的轿子直接停在了冷翠亭门口,待江珏出来直接上了轿子便能入宫。
轿内,可离正给江珏补妆,见她心情不错,这才期期艾艾地试探着发了话:“公主,奴婢有一事不明白。
江珏抬起眼,示意她继续说。
“罗氏虽不受江稚待见,但毕竟也是她生母,才那般护着她。昨日才让人给了江小姐一个教训,罗氏虽嘴上说得巧,但如今怕是心里记恨公主。今日公主答应将罗氏安排在个活儿,这不是在自己身边养了条会咬人的狗吗?”
“怕什么,”江珏笑着安抚道,“让嬷嬷先给她安排些洒扫的活儿,也让下人都盯着她点,她在这儿人生地不熟,要做些什么也难,若说是真图谋不轨尽早解决了也好。”
可离再欲说些什么,但见江珏已经闭上了眼睛养神,便也只得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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