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世子

    这回入宫虽说是家宴,但也马虎不得。在座的都是皇室宗亲,若是岔了尊卑分位,往轻里说不过是得罪个贵人,重了便是不敬圣人。昭宓长公主自然是贵人中的贵人,圣人眼前的亲人,甫一下轿,宫人便迎了上来,殷勤地劲儿比起昨日只增不减。

    先帝子嗣稀薄,姐弟外还有三子四女,其中两子一女早夭。三女中两人已经招了驸马,一人还不到年纪,小王爷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故留在京中,尚未去封地上。

    入了宴会的暖殿厅堂,见众人尚未到齐,魏太后和江珩都还没影。除了同为先帝子嗣的弟弟妹妹们,还有些留在帝京的江氏宗亲,因无封地也无建树,便只能留在帝京吃着皇粮不饿死。

    让人起来,江珏只觉得一道视线直勾勾的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她余光望过去尚未有个分辨,便有人打断了她的神思。

    “皇姐——”

    一个肉乎乎的小男孩一见江珏就撞了上来,原本抱着他的奶妈也是一惊,眼睁睁地看着他撒丫子跑了出去,抱上江珏小腿不撒手。这壮实的小子正是小王爷江瑞。

    江珏摆手让侍女们不必那么紧张,略低了身轻松就将江瑞抱了起来,“你倒是还记得我。”

    “瑞儿怎么敢忘了皇姐呢?”江瑞讨好着笑了,两个酒窝弯得让人喜欢。小孩子瞒不住心思,他凑上江珏的耳朵,“皇姐能不能为瑞儿劝劝皇兄陛下,不要让瑞儿去蜀地上。”

    “怎么会去那儿?”

    江珏听了也是不解。蜀地僻小易制,风情粗俗,素来是个不讨喜的地方,仅有的好处基本都给早年就在附近的藩王分割得差不多了,长久以来皇帝虽不曾正式分封但也一直默许,故也不曾有再封蜀王的打算,毕竟交给自家人打理也好过被外邦觊觎。

    这时候把一个小皇子丢过去不是在添乱吗?

    江瑞也不说话,两眼盛着泪水,可怜巴巴地望着江珏,两条清水鼻涕看着就要顺着肉淌下来,好不委屈。

    “噗嗤,”一公主见了他这副模样,嗤嗤笑了出来,直白打趣道:“谁要他去那鬼地方受苦了了?这身细皮嫩肉过去了还不得全瘦下去了。是益州都督想嫁女儿给他,不过那女儿生得彪悍了些,这小子还以为要把自己送过喂豺狼呢。”

    “你呀,”江珏听了也是好笑,没管小胖子挽留,把江瑞还到了嬷嬷手里。

    待江珏落了座,那公主又凑了上来,嬉笑着问她:“昨日见你倒是威风,今儿个怎么没什么话了。和弟弟亲热,和姐姐就冷着个脸?”

    江珏没给她一个眼神,她们本就不熟,轻巧道:“和皇姐自然无话。”

    这公主自讨了个没趣,摸摸鼻子也不好垮了脸。她和江珏虽同为公主,但生母在先帝的后宫说不上什么话,先帝驾崩后为了讨好魏太后,她挑选驸马的时候也选了个魏家人,昔日看着自己的驸马没能耐,如今想想比起谋反的能耐还是无能些好。

    正尴尬着,男宾那儿出来了一丰神俊朗之人,径直到了两人跟前,“小王见过昭宓长公主、和顺长公主。”

    “公子多礼了。”

    江珏发了话,这男子才抬起头露出正脸,剑眉星目相貌堂堂,再看姿态,倒是个端正的翩翩公子。但江珏也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眼光自然挑剔,实话说来这公子比起她的死鬼前夫还是少了几分霞姿月韵,但看着老实稳重些。

    这公子虽请了两个人的安,但目光灼灼只望着江珏,正是江珏先前在寻的那人,现在倒是自己找上来了。

    直到江珏挑起冷眸厉色,他这才如梦初醒,不见羞惭反倒大大方方地收回了目光落到江珏的裙裾上,“小王早些年在外游历颇久,故不曾识长公主。昔以为小王也算是阅尽世间美色,今日才觉往昔不过是浅闻小见,未料到世上竟有如此风华动乾坤之人,一时情难自禁。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公主恕罪。”

    这摆明了就是个馋她美色又馋她身份的,但好话说到这份上江珏也不好为难,“你是哪家的世子?”

    那公子听江珏这般问便心知有下文,急忙应答道:“小王乃雍亲王府世子江珉,虚长公主四个年头,如今在户部领户部主事。因家父身有不适,代家父出席宫宴,特向公主请安。”

    江珏点点头,算是示意安好,随后便请他回坐席上。雍王世子也是个识进退的,知道江珏已经对他留了个印象,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便做了告辞,和几个友兄趁着尚未开席在外席闲谈了起来。

    谁料过了一阵,被冷落了的和顺公主竟领人拦了上去,大允虽风气开放,但如她那般直直坐到了男眷的席边还是少见,被挤开的宗亲也只得敢怒不敢言。同为宗亲,这和顺长公主虽不如昭宓长公主那般,但也有权有势,他们这些仰仗祖荫谋职朝中的自然不敢顶撞。

    正喝着茶水的江珏留心了那头的动静,她素来知晓自己的皇姐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也就仗着距离远惊扰不到里头才敢去争回个面子,但江珏听力一向敏锐,左右无聊,纯粹就是抱着个看热闹的心态听听。

    “本宫还以为珉世子是个知晓礼数的人,谁知道本宫看岔了眼,也不过是个踩低捧高的。光惦记着本宫的皇妹,对本宫倒是不假词色,你那肚里的几两心思可瞒不过本宫。”

    “公主何出此言?小王与公主驸马私交甚笃,多次上府拜访,与公主皆恭敬有加,从不敢贸然。不过今日初识昭宓长公主,遇其风度,心生仰慕,又恰逢公主赏识,二三闲谈罢了。公主若是恼小王怠慢,小王无话可说,愿听公主发落,但切不可因此伤了二位姐妹的情分。”

    江珉话间有些愠怒,义正言辞朗声辩驳,直直让在场的人听了个真切。不少好事者向外头望去,但反复被提及的江珏只当事不关己。

    毕竟就他那几两心思,和顺公主懂,江珏也懂,有人乐意去出头她自然是乐见其成。

    “哼,”和顺长公主又是一声冷笑,似是看穿了他,见有人看过来也不慌,压低了声音附耳上去,轻声曼语道:“你既然有心攀附,本宫也不做断人前途的恶人。本宫好心提醒你一句,那昭宓,她克夫克得厉害。”

    那头江珏抿了一口茶,面上无波无澜,却听外头竟没了下文。

    “啪——”

    听得出来,这是宫里头在常见不过的巴掌声。

    “到底是个爬床生出来的玩意儿,自己好意思丢脸,拉着妹妹的名节作甚。”

    是魏太后到了,殿内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触魏太后的霉头,这时公公又是一声尖利嗓子喊着圣人到。

    众宗亲连忙从位置上爬起来,接连着向外赶去请安,唯恐落在后头被治了个不敬。这些年江珩对各个宗亲还算和善,只要不犯错便也由着他们在帝京吃皇粮,但若是被拿捏了个把柄,江珩也乐意借机处理掉一些尸位素餐的闲人。

    那明黄的衣袍下摆从跪着的人眼前缓缓经过,扶着魏太后一言不发。跟在他身后的阉人也不紧不慢,在谁那儿多停了一会儿少等了一会儿都能让人提心吊胆的,要知道,在宫里头这些断子绝孙的阉人才是最擅长见风使舵的。

    待扶起了欠着身的江珏,三人落了座,江珩这才发了话,“今日家宴,众卿家不必多礼,入座吧。”

    众人起身不敢多张望,小步轻声盯着路入殿。只有原本离的近的那些宗亲才看得到,原本和顺长公主跪着的位置此刻已了然无了踪影,各自擦了把汗归到座位上,定了定心神。

    歌舞起来,结束了一轮敬酒,这才热络了些氛围。

    “昭宓,”魏太后出声,叫住了正神游的江珏,“你可见过雍王世子了?这孩子过去在外游历多了,也不常入宫,与你见得少,你怕是没什么印象,你皇叔特地让他这次进了宫来与你见见。”

    江珏一愣,她倒是不知道魏太后什么时候把她的事情又操心上了,如实应道:“已经见过了。”

    魏太后笑着引导道:“那好,论辈分你们是同辈,年纪相仿,应该说得来话。”

    在辈分这俩字上,魏太后咬住了字,也让江珏懂了她的意思。

    大允国祚兴盛百年,江家子弟枝繁叶茂,但对辈分排次一向严格。和江珏同辈的嫡系单名里头都有一个王,江珩、江珏的名字早在出生前便有了定数,而江栖这些草木为名的实则长了江珏一辈。换而言之,江珏原本该叫江栖皇叔。

    朝中的迂腐们当年就对昭宓长公主下嫁淮王世子一事不满,雍王当年也是反对的最厉害的一个。江珏谈婚论嫁的时候,他有个拿得出手的儿子正满山河的跑,当初的不满,如今想来倒是有几分逻辑可寻。

    “回太后的话,小王已请过公主的安,与公主相谈甚欢。”

    江珉站了起来微笑巧言道,虽是大言不惭,但其中既然有魏太后的意思,其余众人也不敢指出。

    心中虽不满于魏太后的擅作主张,但眼下无奈,江珏一个眼色使给了江珩。后者得了示意举杯,众人应和,这事算暂时揭过。

    罢了宴,江珏令人辞了正欲与她同行的江珉,找上了魏太后问个究竟。

    “不过给他点甜头罢了。”魏太后拉着江珏坐下,细细道来:“江珉是个有野心的,当年给你寻婚姻的时候,他人虽在外头但却是最早一封书信求娶你的,但珩儿觉得这人太会钻营,字眼儿功利便给拒了。如今这雍王府光景惨淡,父子又素来不和睦,他也算有几分名堂,但若是想谋个前程往后自然还得仰仗着你。你若喜欢便收了,不喜欢打发了便罢。”

    江珏听了心下生疑,“母亲的意思是要女儿也在朝堂上插上一手?”

    “谁要你去趟那浑水了,”魏太后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只是你也该给自己留个照应,光靠珩儿和为娘总有不周全的地方。和顺那个贱丫头都知道的事情,你怎么想不明白呢?”

    江珏敏锐察觉到了魏太后话中所谓不周全必然是有了端倪,不然以魏太后要强的个性怎么会轻易说出来。两次三番对她的婚事指点

    “近日可是发生了什么让母亲烦心的事?”

    魏太后望了她一眼,闭上眼撑着额头算是默认了她的话,但摆明了不想说。但江珏就瞅着她不吱一声,打定了主意要知道些。

    良久,魏太后才开了口,“是,也不是。”

    江珏听着正纳闷,就听魏太后话锋一转,轻巧道:“还不是怕你吊死在一棵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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