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太后料得不错,就算她不肯说江珏也自有法子,不过多花些功夫罢了。但毕竟好事多磨,在没整清楚他们在搞什么幺蛾子之前,她也不急着找几个正主算账。
让人回了府,江珏正欲叫昨日领的优人来盘问,就见一下人面色凝重,说有两个自称是奉皇命办事的恶人闯进了府里。
江珏去到厅堂前,就见两个全身漆黑的高大身影,大马横刀站桩子一样站在公主府正堂前,称不上青面獠牙但也长得凶恶,不知道的还当是守着哪位大人物在里头。
管家和嬷嬷除了有事儿的其余皆在,敢怒不敢言,被两个小官拿着皇权这么欺负到头上,公主府这还是头一遭。
数十个公主府的暗卫也正集中在这儿,大概也是防止生事。江珏随手从假山旁边召了一个过来,问道:“他们怎么进来的?”
“回公主的话,他们是大理寺澹台大人派出来的人,手持皇权特许,卑职不敢阻拦。”
“来做什么的?”
“他们只说要和您当面谈。”
暗卫也正纳闷,那位大人早上才刚走,怎么才过了这阵子就和抓犯人一样又派人来了,让大理寺带着皇权特许令来的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事,前几个似乎被抄了家。
但看江珏的冷笑,不知道最后倒霉的到底是谁。
见了江珏回来,那两人也不含糊,径直上前抱拳一板一眼道:“参见公主,还请公主归还我们大理寺的证人,莫为了一己私欲,耽误了我们办事。”
随旁的嬷嬷正要骂他们放肆,却被江珏拦了下来。
她让可离搀着,不疾不徐踩着遮雪的毯子入了正堂,坐上主座,这才抬了正眼问道:“你们大理寺没了证人是干不了活了吗?”
那两人自诩也是见多了这种胡搅蛮缠的,但后来也都是好言求他们向上头报的时候好言几句,江珏这种拒绝也在意料之中。
一人拱手道:“我们大理寺办事一向严谨,追查大小官吏至皇亲国戚,不容丝毫差池。这证人虽不过一小人物,但我家大人派我们兄弟俩来要人,那背后恐牵扯巨大,还望公主通融。”
江珏想过不少江栖来阻挠她寻欢作乐的法子,但直接下令派人来从她手里把人带走,还真是胆子肥了。她嗤笑一声,“若是本宫不通融又如何?谁知道是不是你家大人有私心在里头?”
至于这私心是为了谁,各有各的理解。
见江珏指节敲着小桌无动于衷,另一人却毫不遮掩道:“莫怪我们兄弟两人说话不留情面,我家大人一向以罪证拿人,绝非色令智昏。寻欢作乐虽乃人之常情,公主不过一介妇人至此情有可原,但长公主何必自降身份,为了区区一优人和大理寺作对呢?此举何异于那些泼妇?”
宫里头的嬷嬷出宫前就被太后反复交代过,勿让人对公主的私情嚼舌,登时站出来骂了他一句放肆,“不过是大理寺俩看门的玩意儿,口舌不干净还不如拔了,对主子不敬,还真是好大的狗胆!”
那人不屑,“卑职奉命办案,与你家主子说话,一个下人插什么嘴?”
“下人?”那嬷嬷也被这没眼色的东西给气坏了,“我乃陛下亲封的尚仪,自先帝在时侍奉于宫中二十载有余。你算个什么东西?”
那人本来就是个暴脾气,他的同伴拦他不住,他指着那嬷嬷口不择言道:“宫里头的女官也不过就是个伺候人的玩意儿。”
同伴心知不好,正欲拦他致歉,却见一只沾着水的梅花被从主座上掷出,直直钉入了那人的一肩。
“咣当——”
尚不等二人做出反应,原本穿在那人外袍内的护甲竟是应声碎裂坠地,殷红色的血从肩头的衣物上渗透开来。
两人一时说不出分毫,相视只有骇然。
他们知晓昭宓长公主会些功夫,还在祭天大典上救驾有功,但也只当做是人以讹传讹地把公主吹捧起来的,今日才知是自己见识短浅。
再看江珏已经从主座上起了身,拉了那嬷嬷在身旁坐下,手边的瓶中正是几只红梅,与她眉心的妆相称相应。
她看着一点都不生气,那嬷嬷说的不错,这就是两条大理寺的看门狗,犯不着她生气。但这不代表她不会迁怒一些成天给她添堵的人。
“你们的狗命本宫没兴趣,若是大理寺没了这证人就真查不了案,就让你家大人拿了圣旨亲自过来领人走。”江珏说着笑了,玩味着补充了半句,“或者拿他自己的身子换呐。”
江珏话落下,众人大惊失色。澹台迟虽是公认的面容姣好,对着他那张脸思春的姑娘从来不少,但就是没一个不要命的敢凑上去,都知道他私下替皇上干得不是干净的活,谁沾谁倒霉。
先前有个姑娘当众示爱,隔天晚上就没了踪影,家人报官找得了个尸体,说是被寻仇了。
像江珏这般公然馋他的,真的是有恃无恐。
“你……”两人瞪眼了一阵,一时竟出不来个下文,起身就要走。
“哦,二位留步,”江珏又叫住了正要逃离的两人,“再和你家大人说一声,他还没那个资格来插手本宫的事。还有,公主府用不着这么多暗卫守着,又不是看管犯人,让他下令把人撤了吧,一点用都没。”
两人被气得面红耳赤,但已经丢了面子也不好久留,闷声道了告辞便直奔大理寺而去。
待两人一走,府上的暗卫听江珏的话就知道干错了事,自觉现身跪在厅堂前,也不敢求情,行容整肃一言不发。
“都是奉命办事,我公主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这么好欺负了。”江珏话留一半,已经足够所有人明白了她的意思。
管事和嬷嬷也道了句公主息怒,带着所有仆妇跪下。
她金丝滚边的裙袍从每个人的眼皮子底下划过,良久轻笑一声,她到底还是没说什么,“都散了吧。”
那头江栖原本还正在纠结,他听说了江珏入宫的事情,喝口茶望着里面江兆的脸,自觉没自己原本的容貌赏心悦目。
他思量了半天。
万一她真的去请了圣旨那江珩会不会给,不给吧想想还有点失落,但万一给了他是从还是不从,若说从吧,说不定他有个三长两短,还得再让江珏伤心一场,不从吧,又落了天家的面子。按计划应该拖到来年诸事解决后,他如果还有幸活下来,那就去找江珏赔罪,大不了被打几个巴掌,但这突如其来的让人不好办啊。
还有她到底发没发现自己的身份,她能不能区分自己和江兆,她有没有移情别恋的心思……
其他人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得今天的澹台大人早上阴郁了一阵子后这会儿又莫名有些让人如沐春风的温情,连几个人轮班溜号去看昨天那采花贼变脸的戏法都没责一句话。
正是午间休憩的时候,不知他们怎么就听说了自家大人昨夜在绣黛姑娘房里呆了几个时辰的事儿,当即就有有胆子大的绘声绘色描述了一场昨夜澹台大人在春露轩和绣黛姑娘的春情,其精彩与细致程度宛如其人亲眼所见,一时真假难辨,引诸多无事闲人一起补充起了剧情。
有人说,两人本就年少相知相识,后来那绣黛姑娘因家族被人陷害而沦落风尘,自家大人如今身居高位自然是要为她平反,把人娶回来再续前缘。
也有知晓绣黛姑娘和宫里一位公公有些故事,便说大人不过是受人所托去照顾绣黛姑娘的生意。
还有说是那日自家大人走入春露轩,和正倚栏的绣黛姑娘一见钟情。
而被议论的主角不过是咳嗽了两声,不做明言阻拦,让人推测他一定心里有鬼。
江栖知晓他们不过是瞎扯,但扯出个青楼头牌也好过把昭宓长公主扯进去,便也随他们去了。
有人不嫌事儿大的卷了一本书册,学着说书先生的样子将书册在案上一拍,正讲着玉面郎君神勇擒恶贼,娇俏佳人欣然许芳心,就见被派去公主府的两个人灰头土脸地回来,其中一人肩上还插着朵梅花,开得漂亮。
头一回见派出去的人吃了瘪回来,原本还在对“说书”兴趣盎然的众人瞬间转移了注意力,恨不得随着那两人一同进了澹台大人的隔间,听听是哪个硬骨头需要自家大人亲自出面修理。
那说书人见自己受了冷落,也索性和他们一起去打探发生了什么。
只听两人在江栖面前详细说了那长公主如何胡搅蛮缠,那嬷嬷如何仗势欺人,当他们怒不可遏地说到要自家澹台大人拿身子去换一个优人的时候,正听得津津有味的所有人都不由屏息凝神——
谁料那澹台大人忽地笑了,如血色夕阳下惊鸿一瞬的绝美,他问道:“她当真这么说?”
“是,”其中一人低声回道,面色黑沉如墨,仿佛被与优人相提并论而“受辱”的那个是他一样。
澹台大人意味不明,道了声知道了。
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他真走了,走前给文官详详细细签了一张事务清单。
没能看到好戏,期待许久的人都有那么一丝丝的失望。
但不知道为什么,下午办公开始,那些原本应该由京城衙门负责的琐碎小事突然就成了自己的工作,还有一些没什么头绪的陈年旧案都被翻了出来。每人嘴上还多了一张纸条,每被吹起来一下,就让监察的文官记下,扣一日俸。
负责通传记录的文官也很难过,因为传达命令偏差的失职,他这一年的年终俸都没了。
那两位挨了欺负的大哥据说接下来一年都被分配去打扫死牢,那种血汗尿粪俱全还三天两头疯了一个犯人的死牢。
但至少他们可以一件事,只有正处于情感泥潭中挣扎的男人,才会下达如此不轻不重又如此折磨人的命令。
毕竟上一回这么嚼舌的,是真被拔了舌头还砸碎了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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