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季家

    有人辗转反侧,有人一夜好眠。

    江珏原本睡得不错,谁晓得大清早外头就动静不停,先是下人吵闹又是嬷嬷训话,硬生生把她给闹醒了。揉揉额角,看了眼天色,冬日的天亮得晚这会儿还和夜里没什么分别。

    她抬手招了人,“外头怎么了?”

    侍夜的小丫头摇摇头,她在这儿守了一晚上也不知外头的事儿。

    江珏也不为难人,她瞅了一眼外室的小榻上,可离已经不在那儿了,大抵是去为了外头的事儿。

    “去叫外头的嬷嬷进来,再让他们小点声儿,吵得本宫头疼。”

    不一会儿几个嬷嬷带着亲近的几个大婢子入内,可离也跟着她们一同进来,各个面色凝重,蹑手蹑脚在江珏床边站成了两排低声请了安。如果不是江珏还有那么点自信,她都要以为自己是不是命不久矣了。

    见无人说话,江珏问了一个上前的嬷嬷,凉声问:“天塌下来了?”

    嬷嬷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叩首道:“公主恕罪,老奴办事不利污损公主名节,请公主责罚。”

    江珏不明所以,思量了一阵自己有什么名节,心想着怕不是自己差点玷污了朝廷命臣的事儿传出去了,但再想想自己就一个寡妇,也不过那么点事儿。

    她从床上坐起身,“先别急着领罚,给本宫仔细说说。”

    那嬷嬷便依照命令将事情明明白白地说了一遍,去掉其中委婉的说辞,明明白白就是一件事儿——昭宓长公主府的拜帖今日一早儿就被季家给退了回来,就在公主府的大门口,众目睽睽之下。

    昭宓长公主府邸的位置是礼部精挑细选出来的好风水,府内暗合天地玄黄阴阳八卦,府外的路既不算热闹也不会冷僻,不少朝臣早朝基本这儿也算必经之路,平时江珏入宫也方便。季家不长眼的仆从在大门口退了拜帖,这事儿让不少人都看在眼里。

    若是这样便也罢了,打杀个奴才还能救了情面,可偏偏不知怎么就传出了风言风语,一夜间传遍了帝京上下。

    季家人说这送请帖本就是情面之事,那季家的老祖宗实则嫌昭宓长公主克夫,不让人来参加自己的寿辰,还在家里的儿子媳妇儿面前说教自己的子孙都别贴上去,怕晦气沾身,折了她的福寿。

    还有,叫季家刚接回来的小女儿离她远些,说季家小女身上承了凤命,将来是要母仪天下的人,别出去乱晃免得泄了福气。

    江珏靠在软枕上,接过了可离递过来醒胃的水,给自己灌了一口清清脑子,过了一阵子才捋清了这话。

    说来好笑,被人嫌弃成这样江珏也是头一遭,到还有些新奇。

    嬷嬷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心里堵,上前安抚道:“公主您消消气。”

    “本宫没生气。”

    可有人不信,乌压压跪了一片。

    昭宓长公主府虽说这段时候低调了不少,但身份都摆在那儿,也不是她一个靠着裙带关系的老虔婆能欺负到头上的。去,是公主府给她的面子,不去,是公主府懒得理她。

    有些人岁数大了,就容易活腻歪,这话委实不假。

    江珏让她们起来,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就在约莫一个时辰前,正是大人们早朝的点上。”嬷嬷答道,“季家那没眼力的下人现在正关在柴房里头等公主您醒了再发落。”

    那这季家是诚心要得罪她了。

    江珏对于为难一个下人没什么兴趣,但也容不得人这么打她的脸,对着嬷嬷便吩咐道:“一个下人,杖杀了便罢。”

    一嬷嬷领了命便去交代下人,其余人低头不语等着江珏下一步话。

    “宫里头可有话?”

    “都还没个声音。”嬷嬷答得忐忑,陛下自然是护着公主,但若是太后决定委屈了公主,那江珏一个脾气上来该如何。

    却见江珏只是笑了笑,从桌旁取了一沓薄帖子过来,正是江珏昨日抽出的那些,她本来还想着找几个顺眼的摆个小宴,谁知道是自己腆着脸别人还不要。

    “你让人去把这沓帖子撕了递到季家老太太眼前,把本宫的话告诉她,老太太能活到今天是老天赏的造化,若是改天有个三长两短那也是命数里该,这晦气也落不到本宫头上。往后季家的名号不必再出现在本宫的公主府上了。”

    对江珏来说,季家也不过是在皇城脚下的不大不小一家子,这般今天起来明天倒下的海了去了,她堂堂一个天家的正统公主,何必为难自己去和它置气。

    仔细说来,昭宓长公主克夫这话和顺长公主也说过,也不是什么无稽之谈,不过是提不得罢了。江珏未出阁前还有过两门娃娃亲,都是有些盛名的风流公子,将来前途无量,可都英年早逝。好不容易嫁了个命格硬点的,谁知道才一年多又给克死了。

    最后一个的“死”暂且搁置不论,其余两个是实打实地无妄之灾,一个雨天赶路失足落水捞上来的时候都泡肿了,另一个去自家地盘上一个县城做些政绩出来铺路,谁知那地方竟闹了灾疫,一个不小心人也就这么没了。

    洗漱完了又用了早膳,江珏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委屈了,要可离取了笔墨来给她。

    可离见她刷刷刷写了好几张帖子,“公主,您这是要做是什么?”

    江珏理所当然道:“找人出去玩啊。”

    “您这——”约的怎么全是帝京的望族子弟?

    她丢了笔,瞥了可离一眼,把帖子递给了她。

    “告诉他们,爱来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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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珏那头委屈,季家这头倒是觉得自己冤。

    老太太确实是个计较福寿的人,于情确实不待见昭宓长公主,但于理是怎么都不该把事情弄到这地步的。原本想着来便来吧,毕竟是和陛下一母同胞的公主,来了也是季家面上有光。可不知怎么弄得,家里的下人去回话就成了这样。

    现在季家人走出去都有旁人指指点点,都说这就是连公主都敢得罪的那户人家,还说女儿要进宫当娘娘,急得老太太一清早就召了子女在跟前。

    “一个奴才办事不利也就算了,咱们这关上门自己人说话,怎么就有养不熟的把话给传到外头去了?”

    老太太的龙头杖笃笃落地,正数落着满堂不争气的子孙,气喘得急了咳嗽两声,左右的媳妇儿急忙上去拍背,各个使眼色给自家男人别让老太太气坏了身子。

    季家的次子小心翼翼地上前问了一句,“可要儿子上门去给昭宓长公主赔个不是?”

    “赔不是?怎么就不是了?”一人声音敞亮从外头进来,一身襦裙粉嫩,梳着未出阁的姑娘妆发,可看穿戴的首饰竟是与那些做了长辈的媳妇儿们竟是不相上下。

    这女子也是乖张,在长辈面前也不有个礼数,坐到了老太太身边的位置上,开口对着一群人就是比老太太还有气势的责难。

    “母亲都说了,我是太后选中了要进宫去当娘娘的人,她一个丧了夫的寡妇,凭什么要我去她府上拜见她?”

    她母亲见火烧到自己身上,急忙补救道:“那你这孩子也不该借着老太太的话,自个儿婉拒了不就完了吗,这不是让太后和老太太难办吗?”

    “说是老太太的意思又如何?”那姑娘偏头瞪了眼自己的母亲,又嫌她不争气般别过了脸去。“总归不过是一个公主,和顺长公主不也巴着老太太脸吗?”

    那不一样哟喂!和顺长公主靠着魏太后的亲族,招了个姓魏的驸马自然顺着魏太后与季家交好,可昭宓长公主是太后嫡亲的女儿,太后疼谁还不清楚吗?

    老太太被她这话吓得不轻,上下唇哆嗦了个半天,抬手作势要打她可又下不去手,只能转头骂那个当娘的。

    “让你送她去庵子里养两年脾气都养出了个什么东西?”

    丈夫不在身边,儿媳妇在老太太身旁低声下气地赔不是。

    听了这耳朵起茧的话,老太太不过轻哼了一声,让婢子扶着回去休息了,让他们再商讨商讨,寻个法子让大家都不难看。

    见老太太走了,季家小姐也是赌了气,仰着脖子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晃着腿自顾自道:“我都要当娘娘了,没点脾气还不得让人欺负了?倒是你们天天想着巴结着宫里头的谁,有太后表姑和皇帝表兄在,明明我们又不虚谁。”

    “你还敢说!”那儿媳妇上去给了她一个嘴巴,把人从凳子上揪了下来,拽得她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她气得不行,也顾不得什么妯娌叔侄的还都在,破口大骂道:“太后反复交代了这事儿不得宣扬,你个不害臊的贱东西,季家若是给有心人盯上了你死了都该。”

    季家小姐脾气也大,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就是顶嘴,“季家给人盯上就盯上呗,你的季家管我什么事儿,要不是姐姐死了,你眼里还没我个女儿。”

    “你也配提婉儿?”

    儿媳妇挥着指甲冲上去又要去打她,季家小姐也梗着脖子站那儿说着什么以下犯上。妯娌们拦不住两人,急忙有几个季家男子上来才把两人拉开。

    母女正僵持不下,就听外头来了太后的旨意要季家上下出来接旨,但来的却是个眼生的公公,有些仙风道骨的懒散味道,以往从不曾见过。

    那公公笑得温和,却偏偏让人心凉了半截。宣旨前,他见了季家小姐跪得不情不愿倒是乐呵呵地开了口,虚了一句:“季皇后啊?往后可不是喽。”

    “你个老东西说什么?”

    季家小姐猛地抬头喝问他,却见公公已经打开了圣旨,随行的一个两个小太监一步冲上来把季家小姐的脑袋咚得一声摁在了地上接旨。

    圣旨说了些什么她是一概听不进去了,只听得一句话,季家季余慧,目无天子,欺尊罔上,赐其如静慈庵,剃度为尼,终身不得出。又或许还有什么零零散散的关于季家的话,还有一群人哭喊着叫大夫来救救老太太救救夫人的。

    两个小太监把她上半身提了起来,眼前还是公公那张笑眯眯的脸,“恭喜季小姐,哦不该叫姑子了,以后就是御赐的方外之人了,收拾收拾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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