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陛下真的变了。

    迈入香阁,阴太后和子玉同时意识到了这点。

    这俩人,一个占据了小皇帝的幼年时光,一个在小皇帝知事后陪伴着他。虽然各有目的,但的确是这座皇宫中最了解小皇帝的两个人。

    她们自信于对他的了解和掌控,近几年来不禁放松了许多,也放肆了许多。

    此刻面对这个言语真假不定,一副万事随心模样的小皇帝,她们都感到了陌生。

    尤其是子玉,听闻校场之事后,她竟有了危机感。

    说来都令她觉得可笑,她从来没把小皇帝放在眼里,认为这个逆贼之子蠢笨不堪,只配做她复仇的工具。

    谁知工具也可能有脱离掌心的一日,正如最近小皇帝对她有意无意的忽视。

    子玉知道自己犯了轻敌的大忌,所以此刻她不像以前那样主动接近天子,只乖乖待在阴太后身边,静观其变。

    云姜兀自操控轮椅,在殿内转来转去,阴太后不开口,她也就像看不见这俩人。

    阴太后分不清她腿到底受没受伤,但废了是肯定不可能的,半晌道:“听说陛下龙体大好,今日还去校场练武了。”

    云姜点头。

    阴太后含笑,“那看来哀家寻来的药,的确有用。”

    她面上温和,实则在怀疑云姜阳奉阴违,没有吃那药。

    制药人曾和阴太后说过,只要每月都服用这药丸,此人身体就不可能好起来,还会越来越虚弱,甚至到见风便病的程度。

    长年如此,会导致短寿。

    阴太后本就不需要小皇帝长寿,短寿反而更好。如文相所想,在她安排好一切之后,天子就能功成身退给阴氏血脉让位。

    “母后说得极是。”云姜睁眼说瞎话,“每次吃了那药后,我都会感觉身轻如燕,精力充沛,再有太医精心调养,才让我终于可像寻常儿郎般练习骑射。”

    “那就好。”如此回答的阴太后,眸色微微下沉,

    至少上个月,他肯定没有吃药。

    “此药得来不易,但既然对陛下有益,哀家更要令人每月送来。”

    “多谢母后。”

    母子俩说了几句心知肚明的谎话,才进入正题,“陛下龙体大好,那今岁的生辰,是不是该大办一下?”

    往年小皇帝因身体之故,年岁又小,生辰从不大操大办。

    今岁不同,过了这个生辰,小皇帝就十五了,虽然不是及冠,但也有别的意义。

    云姜一想,就明白了阴太后的意图,无非是给她选妃或者添个知人事的人。

    这些事阴太后不提,自有朝臣会想起来,她当然要先着手准备。

    转到小几旁,取了块太妃糖含入口中,云姜不紧不慢道:“这种事母后做主就好。”

    阴太后欣然颔首,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

    出了大明宫,阴太后行走了一段路,在小径上顿足,“子玉,哀家且问你一事。”

    她问,“你每次送药来,可有亲自看着陛下服药?”

    子玉微怔,“婢不敢打搅陛下休息,每次送药后就走了。”

    “嗯。”阴太后愈发肯定,上个月小皇帝没有服药。

    “此药珍贵,陛下又孩子心性,偶尔会任性不顾身体,你每次还是要看着陛下服用了才行。”说着,阴太后突然冷了语调,“陛下若不愿,就来向哀家禀报。”

    她这样苦头婆心,仿佛当真是为天子身体费尽心思。

    子玉柔顺应声,“婢知道了。”

    但各自心中都在想什么,只有二人自己清楚。

    回了凤宁宫,子玉继续乖巧随侍左右,直至戌时,阴太后略感疲乏,早早睡去了,她才有时辰去做其他事。

    作为柳相的外甥女、太后身边第一人,子玉有自己单独的寝房,环境幽僻,少有人至。

    屋外种有一棵梧桐树,梧桐叶金黄而热烈,铺了满地灿烂,映入子玉眼帘。

    她四岁亡国,但因为记事早,依然记得幼时母妃怀抱自己指着殿外几乎成林的梧桐树道:“凤凰非梧桐不栖,我们鸾鸾就是那只凤凰。”

    独自沉思良久,子玉终于提笔,在宣纸上慢慢写下几行字。

    她需要重新获得小皇帝的信任和宠爱,无论用甚么办法。

    …………

    …………

    由于找到了轮椅的乐趣,云姜一改懒散作风,睡前居然对宫人吩咐翌日要去早朝,记得叫醒她。

    来喜诧异之余也感到高兴,有甚么比陛下要振作了更让人欣慰的呢。

    存着一股劲,天微微亮时,来喜就顶着陛下的起床气坚持不懈地叫了十多声,终于把人叫睁了眼。

    云姜面无表情,恹恹抬眸扫了来喜一眼。

    来喜冒着冷汗笑道:“陛下,还有两刻钟就早朝了,先梳洗用膳罢。”

    放空大脑片刻,云姜还是点点头,索性她万事无需自己动手,干脆全程闭眼,由宫婢给自己擦脸,伸手穿衣,再张嘴用膳。

    雍朝早朝时辰不算早,辰时才开始,只是时节之故,这时候的天依旧朦胧。

    百官停轿于宫门前,此处行走至早朝的含元殿需要一刻钟,途中便有相熟之人议论起来。

    礼部尚书愁眉苦脸地对好友低声抱怨,“文相近日似是和宁国公有了龃龉,宁府在京郊另建别院,文相说里面的陈设有违规制,着我带人去查看,若真的不合规矩,便要令宁府改建。”

    “那你带人去看了?”

    “自是看了,确也有些违制的,可是……”

    可是宁国公是太后的亲兄长,他们礼部哪敢去指手画脚啊,他这又不是刑部那样强势、无需顾虑太多的部门。

    陈设违制其实许多府邸都有,大部分睁眼闭眼过也就罢了,这会儿文相针对宁国公,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礼部尚书叹气,好友自是也理解他的心情,“文相素来好脾性,也不知这宁国公如何惹了他……”

    他想了想,出谋划策,“你那外甥不是娶了刘氏女么,刘氏和阴氏一族素来亲密,不然令他搭桥去问问这两位发生了何事。再不然,把此事与阴氏通通气,宁国公知道了,届时真有事也怪不到你这儿。”

    礼部尚书闻言双眸一亮,拍手,“是个好法子!文彦,真是多谢你了。”

    京城宗族关系复杂,世家联姻使得氏族大树根系愈发庞大,几乎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但好处也有,若要与谁搭话,总能找到点关系。

    想通了解决的办法,礼部尚书满脸轻松地迈进了含元殿。

    众人到的时辰相差无几,以四位辅政大臣为首,其余人各站其位。

    四位辅政大臣文相、柳相、长义王魏隐、宁国公阴寿中,又隐隐以文相为首。一来文相主持过几届科举,门生众多,二来文相处事公正严明,清名满天下,便是执掌重兵的长义王也愿意听令于他。

    站在前列的文相微微锁眉,这和他以往形容并不相符,事实上文相忧虑已有段时日了,许多人都能感受到。

    早朝时辰到,文相刚要开口,內侍一声“陛下到——”,令所有人齐齐看去。

    文相更是惊喜不已,“陛下——”

    他几步迎去,看到云姜身下轮椅,顿足,“陛下这是……”

    “小问题。”云姜对他颔首,“文相不必担忧。”

    文相点点头,事实上看到小皇帝出现就已经让他很欣慰了。

    那次谈话后回到府中,每每想到小皇帝他都百感交集,一为其真实身份,二为其遭遇。他有个小孙女,只比陛下小了两岁,在家中千娇万宠,无忧无虑,陛下的情境却与此千差万别。

    “最近朝中有甚么事?”云姜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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