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攸山上,茅庐间。
韩湘君靠坐在椅子上,正阖眼由陆神医施针,这是他最后一个疗程。这些日子以来,他坚持每天泡药泉,虽然身子有些疲惫,但脑中渐渐清明起来。
“殿下,再过不久,您便可下山自去。”陆神医将他头上的银针一一取下。
韩湘君半眯着眼,问道:“二十年前,有个叫陆芹的宫女,在皇后身边伺候的,你可认识?”
陆神医拿针的手一顿,“殿下,老朽隐居多年,并未曾去过上京,更未曾认识皇后身边的宫女。”
“哦?那陆桓盛与你是何关系?”
“老朽也并未认识陆桓盛。”
韩湘君突然一笑,那笑意三分凉薄七分冷厉,“在孤面前撒谎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
他转过身逐字逐句的再次问道:“你为何不承认你是陆桓盛?是害怕与陆芹有瓜葛吗?”
陆神医不回话,后退两步匍匐在地,“殿下,老朽不问世俗纷争多年,还请殿下高抬贵手。”
韩湘君站起身来,盯了他半晌,喃喃道:“孤,果然是孤家寡人。”
随后他走出茅庐,吩咐院子里的侍卫,“将这里都烧了,一根草都不要留下。”
......
苏璃自从那日被韩湘君带回来后,已经近十天没有出过屋子,婢女燕秋也不知她发生了何事,只是觉得姑娘少言寡语起来,连姜公子来了也爱搭不理的,着实奇怪。
苏璃如今是心如死灰,每次计划得好好的却总是被逮回来,就像孙悟空如何努力也逃不出如来佛五指山一样。她抗争不过剧情,斗不过命运,况且离韩湘君恢复记忆的日子越来越近,她时刻预感死期即将到来。
反正早晚都要死,她也懒得去讨好那个男人了。于是整天颓丧得很,等待头顶悬着的那把刀落下,好一了百了,说不定还可以就此穿回去当她的小白领呢。
于是,就这么的,破罐子破摔的过着。
韩湘君猜测她可能是被那日的事吓着了,居然破天荒的怜惜起来,对她不冷不热的态度也不责备,反而遇到好吃好玩的,让人给她送过去。
在外人眼里,苏璃是因祸得福,博得了太子怜惜。但在苏璃眼里,这是兔子被宰杀前,主人最后的逗弄。
这日,下了许久的雪终于停了,天空放晴。燕秋鼓励她出门走走,也不知从哪里找了把铲子给她,让她出去堆个雪人。
苏璃推开窗,望着外头晴空艳阳,还有那一蓬蓬皑皑白雪,像棉花糖似的,莫名的心情好了几分。
于是翻出柜子里的棉袄衣裙换上,再裹了件厚实的斗篷,将自己包成个粽子,接过燕秋递过来的铲子,气势汹汹的奔出门去。
她嘿咻嘿咻的滚了一大一小两个雪球,滚了约莫半个时辰,还挺大两个,自己搬不动,于是让那两个侍卫帮忙堆起来。
侍卫对于这种堆雪人的幼稚游戏不屑得很,但还是走过来单手扛起半人高的雪球,两个连着一摞,就成了个圆滚滚的雪人模样,接下来就只等精雕细琢便可。
苏璃踩在凳子上,将雪人的鼻子眼睛弄得歪歪斜斜,就连充当鼻子的那根胡萝卜都是个歪瓜裂枣的,敷衍得很。
最后还像模像样的给那雪人围了一条长长的布巾。
苏璃叉腰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杰作’,随后对燕秋道:“帮我拿根鞭子来。”
燕秋不知她要做什么,但很快去找了根鞭子给她。
苏璃握着鞭子在雪地上抽了两下。很好,很顺手,也够力,尤其是挥出去发出的那阵响声十分慑人。
她在那雪人面前站定,叉开双腿稳住重心,随后猛的一鞭子挥过去,雪人身上立马出现一道深深的痕迹。
她呼出一口浊气,继续打,打一鞭便骂一句。
“狗男人!”
“狗男人!”
她发泄了一会儿,直到雪人身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鞭痕,她自己也累得气喘吁吁,忽然叉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叫你欺负我,看我抽不死你!”
不远处的侍卫一脸麻木的看着她,婢女燕秋则是担忧不已,以为姑娘疯了。正想过去劝慰一番,突然瞥见院门口也站着个人,抬眼望去,是韩湘君也站在那里呢,也不知来了多久。
她提醒道:“姑娘?姑娘?”
苏璃正抽得爽呢,头也没回的说道:“别打扰我,我正在收拾这个狗男人!”
她又继续挥了两鞭。
“谁是狗男人?”
韩湘君走到她身后,眸中带着点狭促的笑意。
苏璃挥舞鞭子的手骤然抽了个空,差点甩得骨节脱臼。她回头瞧了韩湘君一眼,心虚起来,便埋头装傻。
韩湘君看她身上的衣裳裹得圆滚滚,皱眉嫌弃。
如今她是越发的不注意形象了,也就那张脸能看,平日有时候她起床甚至连脸都不洗,蓬头垢面的在屋子里晃荡。
他走近两步正待斥责两句,这时,侍卫跑过来附耳禀报事情。
“已经抓到了?确认属实?”他问。
“是,还是刘将军亲自抓到的,三日前连夜送了过来。”
“人在哪?领我过去,我要亲自审问。”
“是。”
韩湘君眉目冷凝,也没再管苏璃,兀自转身跟着侍卫走了。
来去一阵风,出现得莫名其妙。
苏璃被扰了兴致,扔下鞭子就回了屋子。
......
院子南边,一间倒座房内,光线昏暗。
韩湘君坐在阴影里,看着角落那个坐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神色平静,仿佛看的不是一个将死之人,而是件平常物品。
“说说你知道的事,是谁指使你在孤的马身上动手脚?营中还有哪些党羽?”
那人头垂于地面,许是太冷而瑟瑟发抖,又许是流血过多,连抬头的力气也没有,只半睁一只眼睛看过来,随后又闭上。
“我不会说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韩湘君冷笑,“你不说孤也清楚,不就是孤那好四弟指使的你吗?不过这不重要,孤只想知道,营中还有哪些党羽。”
“我说了,殿下会饶了我吗?”
“不会,可以给你留个全尸,顺便,放你那妻儿一马。”
地上的人突然挣扎起来,“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妻儿是无辜的。”
韩湘君不理会,从袖中拿出一份名册,让人递给他,“你只需认出那些人即可。”
那人瞥了一眼名册,神情一顿,随后又缓缓闭上眼不吭声。
侍卫抽出刀剑朝他脚踝一刺,只听得他惨叫一声后,那只脚便再也无法动弹。
“你听好了,今日你受的刑,他日一样会使在你妻儿身上,挑断手筋脚筋,你尚且能忍,可你那妻儿呢?”
地上那人呜呜痛哭出声,片刻后央求道:“殿下,罪不祸及妇孺,求殿下放过她们吧。”
“能救她们的只有你,孤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他声音清寒凛冽。
那人思忖了一晌,颤抖着抬起手,缓缓的在名册上略过,最后在几个名字下面点了点,留下几个血指印。
韩湘君满意的将名册接过来,扫了一眼,随后将那张薄薄的纸扔进脚边的炭盆里头,不过一瞬,那份名册便已烧成灰烬。
“动手吧。”他吩咐道。
那人立马挣扎起来,但他手脚筋脉已断,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在刀剑破开皮肉之时,他痛苦的大喊,“求殿下放过我妻儿,求殿下......”
话没说完,人便已无力倒地,再无声息。
事情解决完,韩湘君起身出门,然而才踏出了门槛,他脚步一顿。
苏璃不知何时站在外头,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光线照了进去,里头地上躺着个血淋淋的人,眼球突出,死不瞑目,头发乱糟糟的浸在血水里,手脚以一种诡异的弧度扭曲着,死相凄惨恐怖。
她‘啊’一声尖叫,吓得瞳孔失焦。
韩湘君皱眉,转身看了眼屋里的情况,挥手让人将门关上。
他朝她走过去,“你怎么在这?”
“我......我......”苏璃害怕得哆哆嗦嗦,连话也说不全。
而韩湘君,他脸上云淡风轻,仿佛杀个人在他眼里是再平常不过。
此时此刻,她才深切体会到,那个书中叱咤风云,靠骨血堆砌成江山的年轻君主,正是身边这个阴狠狂悖的男人。
“我只是经过,听见里头有喊叫声,就好奇看看,我.....我并不知道您在......”
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映入她脑海,挥之不去,她抱着胳膊浑身颤抖着。
“害怕?”他问。
苏璃点头。
“那以后就乖些。”
他这话似乎意有所指,苏璃心间一咯噔,担忧的朝他看去,却在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伸手过来牵她,她也不敢反抗,忐忑又惶恐的跟着他回去。
直到回到屋子里,却依旧惊魂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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