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捡差点没抓住,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让他把男孩接住,慢慢放平的。
“小狼哥?哥?”宋捡拍拍他的脸,还是热的呢,“小狼哥你起来行不?我好害怕,小狼哥你理理我。”
左拍拍、右拍拍,男孩都没反应,宋捡开始慌了,一直小狼哥小狼哥叫着,还弯下腰舔他的下巴,可人就是没反应。
于是宋捡在他身上乱摸,因为鼻子里进了很浓的血腥味。
以前小狼哥吃完生肉,嘴巴里也是这个味道,可今天的血腥味不从嘴里来,像是从别的地方来的。两只小手不断乱摸,宋捡第一次摸到了小狼哥的脸。
以前每次想要摸脸,都会被打手背,现在宋捡多希望小狼哥醒过来打他一下,说:“捡,不乖,打。”
摸着摸着,宋捡摸到了,黏糊糊的,好像是伤口。他把手收回来放到鼻子下面闻,没错,是血的味道,血有一股很特殊的味,像短刀上的铁,绝对闻不错。
小狼哥这是受伤了,受大伤,流了好多的血。宋捡赶紧站起来,拉着男孩的手往回拖,他都不敢相信自己拽得动,但人急起来什么都顾不得。
拖着拖着,宋捡找不到方向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是个小半瞎,只能看见光影明暗,分不出方向来。
“小狼哥你别怕,我带你回家。”宋捡是自己在害怕,这么黑的天,他不知道帐篷在哪里。直到一匹巨大的狼蹭过他的小腿,宋捡蹲下一抱,摸出了鼓鼓囊囊的狼肚子。
是母狼,幼崽还没断奶,母狼的胸脯里有奶水,这是在自己帐篷里住的母狼。它们从宋捡手中接过男孩,咬着男孩的手腕,像叼幼崽那样,把他往帐篷的方向拖拽。
宋捡赶紧跟上它们的声音,脚底下好像踩住了东西,黏答答,他抓起来才发现是一大块崖蜜,赶紧抱起来去追狼。
进了帐篷,血腥味更浓了,宋捡把蜜放到一边,整个人都发抖。小脑袋里嗡嗡直响,很多很多可怕的结果都被他想到了。
如果小狼哥真的出事,自己也活不下去的,狼群不会再保护自己,没有人给自己解开绳子,麻绳也会把自己勒死……突然,宋捡打了一个大哆嗦,眼泪立刻抖出几颗。
他不能让小狼哥死掉,小狼哥不能扔下他。
“没事,没事,受伤……会好的。”宋捡跪着去找背包,一直和自己说会好的会好的。好在背包里东西很多,拿出铁皮水壶来晃一晃,里面有满满的水声。
“没事的,小狼哥你等等,我……”宋捡使劲拧开壶嘴,先自己喝了一口,他太害怕,都不知道要干什么。
能看见就好了,可这双眼睛真不争气啊。宋捡喝了水,两只手抖得不成样,还拼命在男孩的胳膊上、腿上摸。
是不是只有一处伤口啊?宋捡要检查他,好在只摸到了一个大口子。口子很大,在左大腿的外侧,摸起来血液好像凝固了,不再往外流,只是黏糊糊沾了满腿都是。
宋捡愣了愣,抹干眼泪,把水壶里的水往伤口上泼。
“小狼哥疼不?你忍忍,忍忍就不疼了。”宋捡摸着瞎,给男孩清理伤口,等皮肤冲干净了还剩下半壶。他含了一口水,对着小狼哥的嘴巴给喂过去。
平时热热的小狼哥,好像有点凉了。
宋捡喂了几口水,把宝贵的水壶收好,从背包里翻出那瓶碘酒。一打开木头塞子,刺鼻的气味把狼都吓跑了。
“对不起,我不是要赶你们,这是药……”宋捡也不知道自己对着谁说,嘴里嘀嘀咕咕,可碘酒的气味真难闻,他也不喜欢。
左手摸到那个大口子,右手拿着棉签,往伤口处小心得碰。宋捡也不懂自己涂得对不对,反正爸爸妈妈说过,伤口要用药,不然会一直流血,还会烂掉。
他不能让小狼哥烂掉。
涂了好多碘酒,宋捡才停下来,用背包当小枕头给小狼哥枕。旁边全是不敢出帐篷的幼崽,它们挤来挤去,帐篷门口是不愿意走远的母狼,宋捡听见它们喘气。
平时那些会对着月亮嗷呜嗷呜的狼,全都不见了,它们好像很安静。宋捡躺在小狼哥旁边,怪害怕的,因为小狼哥的身体又凉了,特别是手和脚。
“你别怕,我和你最最好,我……我可有用啦。小狼哥你别怕,我给你上药药了,你别怕,啊,别怕。你别怕好不?”宋捡给他搓搓脚、搓搓手,怎么都搓不热。这一定是冷着了,他又扯薄毯,把他们的身体盖住,抱着旁边没有动静的男孩等天亮。
可谁料天亮没等到,等到了一群流民。
“就是他!”其中一个流民指着小帐篷,“他带着狼群回来,现在那群野狼在营地里乱窜,掀帐篷!它们要吃人了!”
张牧举着火把,每个人手里都有火把,如果光线充足,大家手里的枪还能和狼群一战,可是现在是晚上25点,夜色浓重,人类处于弱势,根本没法和那群神出鬼没的狼一较高下。
宋捡听见叫喊,醒了,他害怕,摸了背包里的短刀,一步一犹豫地走出去。“你们是谁啊!你们……你们走开!”
一个小孩儿从帐篷里出来,凶凶地拿着刀,可刀尖的方向都指错了,一下让所有人看出他眼睛不行。
“把狼崽子交出来!”一个拿着枪的人在喊,“我家的帐篷和推车都被掀了,让狼崽子血债血偿!”
“你才……你才血债血偿……你说谁呢?你说谁呢!”宋捡朝着声音那边喊,嗓音一下尖上来,还是稚嫩的童音,“我小狼哥才不是狼崽子,你们走开!”
那拿枪的刚想上前,几匹皮毛浓密的成年狼从帐篷的入口钻了出来,它们擦过宋捡的脚踝和小腿,仿佛看不到宋捡一样,只盯着外来的这群流民。
每一匹,都皱起了鼻子。
“别过去!”张牧拉住了同伴,“这些都是刚生产完的母狼,攻击性最强,它们为了保护幼崽会杀光你们。”
“放他妈屁!老子有枪!”那人说。
几只胆子比较大的幼崽从帐篷口探出头来,体型非常小,可眼睛在夜色里已经会反射绿光了。它们是狼,不是家养的狗,只是还没长大。一旦长大,又是一群。
“你能一下杀光整群吗?”张牧熟知狼群的野性,荒漠狼眦睚必报,复仇心极强,除非有足够的人力、火力,确保一次性瞬间杀光,一匹不留。否则只要留下祸患,那才是流民营的灭顶之灾。
幸存的狼会把更多的狼引来,像吃大餐那样,趁着夜色将人一个一个叼走。毕竟人需要夜里睡觉,狼可以随时休息,专等猎物放松警惕。
这一句话提醒了所有的人,大家开始退后。相比狂躁的公狼,带着崽的母狼更不能招惹,因为狼太聪明了,它们有母性,所以理解人类的母性,它们要是被激怒,会专门捕杀流民营地里的孩子。
可宋捡不知道这些,还以为这些人是害怕自己的刀才退后。“你们别过来,我很厉害,你们过来我就捅你们!”
“宋捡!是我!”张牧怕宋捡用刀伤着他自己,“我不让他们开枪,你把你小狼哥叫出来,狼群疯了!”
“狼才不疯呢!”宋捡守着他的帐篷,“你……你们走啊,走开,我不要你们,我和小狼哥好好的呢,我们可好了,你们走!”
这孩子说不通,像吓坏了,狼还守着他,没法过去。张牧正一筹莫展,只看歪歪扭扭的小帐篷里动了一下,一个瘦高的男孩,扶着帐篷的帘子走了出来。
“回来,捡。”男孩的嘴唇透出白色,明显失血过多。
宋捡听到了,眼泪哗一下流出来,哇哇哭着往后走,还把刀扔掉了。他太没用,看不见,就算手里拿着刀都没用,万一没拿好,还会伤着小狼哥。
“捡。”男孩揽着宋捡才能站直,头发披着,脸上透着火把映出来的红,和复仇的眼神。但他的暂时清醒没有持续太久,是听到宋捡在喊,强撑着走出来的,眼前渐渐变黑,又趴在了宋捡的肩上。
他一出来,那些母狼全部退回帐篷,把被吵醒的幼崽一只只叼回去。流民这边的眼睛里像喷了火,出于对野生力量的恐惧,也出于对狼群庇护的嫉妒。
“等一下!”张牧突然叫住他们,“他受伤了,腿上是刀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捡正要扶小狼哥回去,小狼哥的身体猛地一软,跪在了沙面上。他也跟着跪倒,用小小的身体护住男孩:“我……我不知道,小狼哥出去找蜜,回来就流血了……救救啊,谁来救救啊,求求了,求求你们了。”
这就对了,张牧早觉得这事有异样。
狼群跟随营地一年半,从来没有发狂的时候,今晚却突然狂了,在帐篷之间跑窜,撕扯。它们不是要伤人,是在找人。
有人把狼崽子给伤了,它们循着气味去找凶手,它们要复仇,以牙还牙。
“快,大家快散开,各回各帐篷清点物资,看看到底有没有人受伤。只要你们没伤害狼崽子,那些狼不会伤你们的家人,快回去!”张牧立刻说。
其他人都愣了,可是一下都反应过来,原来狼不是朝他们来的,是有人动手再先。洗清了狼崽子的冤枉大家都散了,只有张牧留下,看着宋捡吃力地拉着男孩,往帐篷里拖。
“你们有狼,我过不去。”张牧在不远处喊,“给他喝水,吃药,记得吗?”
宋捡脸上两道泪痕,只顾得点头。
“他们都走了,你不用怕!”张牧又喊,“记得给他吃药,让他多吃点儿食物,明早我会把水送过来。”
宋捡慢慢站起来,拿起了他的木棍,一戳一戳往外走。戳到他的短刀赶紧捡起来,再退回帐篷里,半天才喊出一句:“谢谢啦!”
张牧只觉得刚才地上那把短刀眼熟,仔细一想,那不是自己家的刀嘛,笑着摇了摇头才离开。
这一闹,一直闹到天亮,营地里许多人都没睡,都能听到狼群呼哧呼哧穿行于各家帐篷,挨个去闻。
天亮了,狼群才安静下来,回到男孩和宋捡的帐篷外面休息。张牧一整夜都醒着,生怕自己推测错误,也算是赌一把。
结果他赌对了,狼群没有伤害流民,倒是副手们来报告,说有三家的帐篷没了,是连夜逃了的。
看来就是他们,但逃也逃不远,不是死在狼群口中就是死在天灾里。这种事张牧不想管,尽管他也动过把狼崽子神不知鬼不觉清除的念头,可现在看来,还真没人能轻易动他和宋捡。
宋捡也一夜没睡,几次困得不行,可还是坚持用嘴巴给小狼哥喂水,还吃了一颗消炎药。爸妈说,有伤口就要吃这个药。
好在他平时攒了食物和水,肉干也有,崖蜜也有,还有果果干。男孩在天亮的时候醒来,没说话,只是掰了一块蜂巢塞进自己的嘴里,又给宋捡塞了一块。
“疼不?”宋捡心疼死了,“疼不疼?疼死了吧?”
“疼。”男孩枕在背包上,脸色还是不好,“捡,不乖。”
“我怎么不乖了?我哪儿不乖了!”宋捡语气凶凶的,趴在男孩胸口怂怂的,“小狼哥你饿不?我还存了肉干,就咱俩吃。”
男孩又吃了一口蜂巢,像一匹野生的狼,受伤靠进食疯狂补充体力。“拿刀,不乖,打。”
“你别打我,我和你最好了。”宋捡听到小狼哥能说话,就知道他挺过来了,往前爬了爬,趴在男孩耳边轻轻说,“昨晚那些人,要进帐篷,都是我吓走的呢……小狗可有用啦,汪汪汪。”
男孩惨白的脸上出现了一个虚弱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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