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牢逃出的第三日,高桥市下起鹅毛大雪。
咖啡厅内依然和暖融融,“这么说,钱宁不知道她丈夫干的地下器官和人口贩卖?还是她害怕刑重,避重就轻?”崔珊珊口吻依然锐利。
杨清水放下杯子,说:“相比起同谋,她更像被胁迫沉默的受害者,人害怕懦弱起来,为了让自己良心过得去,不深究对方做的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奇怪。钱宁应该没有想到,自己知情不报的恶有这么大。”
顿了顿,“如果是你,道义上也会替他隐瞒吧?”
崔珊珊不无嘲讽地一笑,“那么,我该多谢他当年不负责任,不然坐牢的也有我一份?算了吧,我对他早就没什么道义,生前没给多少好处,现在死了一样连累人。我女儿最近一直问,为什么报纸上的坏人跟她的生父名字一模一样,早知道别搞什么善意谎言,直接告诉她,你亲生父亲是禽兽畜生,路过墓地啐一口就对了,现在省得麻烦。”
杨清水:“真相本就不是为了让人满意而生。”
“嗯,尘埃落定比别的重要。“崔珊珊从提包里掏出委托案酬金,沉甸甸装了半个纸袋,她抱怨道,“这袋子把我的包都撑歪了,只收现金,什么古代人习惯?”
还不是因为这书连背景设定都不给他,银行账号也没得。
崔珊珊端详起他的脸,“难怪总觉得有些不同,这回不见你戴眼镜?”
杨清水手指碰了下鼻梁,眼镜没了,还保留撒谎时托镜框的习惯:“出门急就没带,本来也不影响日常。”
从前近视六百多度,没有眼镜出门就成睁眼瞎,哪里不影响日常?曾平国的案子告破后,戴上眼镜反而看不清楚,才发现视力恢复了,视线变得澄明。
这肯定不是那天光着身子跑步着凉的结果,杨清水猜测,穿书的世界并非一无是处,每个案子的路向改变,增加难度系数,但只要成功破案,就会给他相应的特殊奖励。
本打算干完这票就收山,现在杨清水迟疑了,案子查下去,说不定他会成超人,力能扛地球,左右互搏则引发核聚变,这种自我超越的能力,要比加钱吸引得多。
从咖啡厅出来,雪花簌簌跌落肩头,铲过一轮积雪的过道再次被淹没,目之所及一片白茫茫。
豪车与司机在路边等待,崔珊珊踩着被雪没过脚踝的长靴,“要我载你一程吗?”
杨清水拒绝了,他还没想好去哪儿。
分别。
走了两步,长靴的步伐停下,叫住他,“刚才没问,凌侦探……找到了吗?”
刚才一直散漫自如的杨清水顿了顿,大衣衣领遮住了半张脸,“报告已经出了,只是一直感冒没空去。”
不想去才是真的。
想象一下进去警局以后,有人捧着一樽泡椒人脑,告诉他:喏,这就是凌余的遗体,你自个儿处置吧。
以后他还怎么面对凤爪,和凌余?
杨清水大概率回不去了,但他还没想好,用哪个角度在这个好人坐大牢,主角也会死的世界自处。
崔珊珊表示理解地笑了笑,“那就等好全了再去。报告就在那儿,不长脚。”
杨清水点头。
街角报亭一摞摞报纸杂志,报道的都是刚告破的地下器官贩卖案,唯不同的报道主题,日报提的案件披露情况,经济刊物分析黑色产业链构成,娱乐八卦聚焦产业大佬原野涉案,竟是当年的劫匪头目,故事小报题目则刺激荤腥,“流浪人员惨变供体奴隶,游乐场深埋过百无名尸”,“周二夜枪战直拍,现场血肉模糊”……
其中一张标题吸引了杨清水视线,便给摊主钱,报纸卷了夹在腋下,继续老大爷式遛弯。
半个小时后,他“顺其自然”溜达到市警局门口。
既然这会儿天气不错,不像之前感觉这么冷了……杨清水说服自己走进大门,说明来意之后,员警将他带到刑警的办公厅。两周来了三趟,杨清水驾轻就熟,不用谁招呼便坐下等待。
从接待室看出去,林知律所在的座位是空的,人不在。
摊开报纸,大字标题:《勇探刑警深入重围一枪击毙悍匪》,标题下是林知律沉默低头,羊毛衫血迹飞溅的照片。
苗颐出现在身后,看见报纸标题有些神情复杂,“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连开了多少枪都知道。”
察觉语气不悦,杨清水合上报纸,“我接到电话通知,说现场的法证报告与凌余相关的部分已经出具,过来听听有没有好消息。”
苗颐露出抱歉的神色。
杨清水心下了然,“……就算是坏消息,我也想知道。”
“我们在受害者的衣物坑里找到这个。”苗颐将透明证物袋放到桌上,是还没烧完的皮夹,“不知道你能不能认出来,里面有凌余的身份名片和银行卡,应该是他的钱包。这些衣物的主人很多是没有社会关系的流浪汉,目前能找到身份的都已经确认死亡。”
她接着说道:“凌余没有相关亲属记录,我们正在翻查他以前住的孤儿院资料,希望能找到DNA存档记录,才能鉴证确认那些组织标本有没有属于他的,可能会花费一个相当长的调查时间,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杨清水沉默了一会儿,“调查结束之后,我可以把他的东西拿回去吗?”
苗颐更加抱歉了,“应该不行,程序上只有他的亲属以领取遗物,没有家人的死者,遗体会交给福利机构处理。”
“哦,是这样。”警方按程序办事,他觉得难过没有用,吵闹也没有用,唯一能做的就是理解、消化。
还有一件事,苗颐不忍心告诉。负责手术的嫌疑人口供,凌余没有合适配型,所以没有给做器官摘取,被曾平国交给了那个变态驯兽师左桑。审讯时问到左桑对凌余做了什么,这货一个字不说,只一味桀桀怪笑,寒得坐对面的她和江创新鸡皮疙瘩掉一地,都想给他弄点酷刑,看他还能不能笑出来。
想象朋友生前受过怎么样的虐待才痛苦地死去,这种不确定太可怕,还是等结案,真相更清楚时才让他知道吧。
苗颐又拣着可以公开的案情与杨清水说了说,大约是想给他时间收拾情绪——钱宁在案发前夜坦白,或许可以得到轻判;当他们循追踪器发现游乐场地下竟然是个废旧防空洞,本来以为抓个人,没想到撞上犯罪集团,大家都惊呆了;怕打草惊蛇,行动前只有半个小时潜入确认人质安全,还是林知律主动请缨……
杨清水听着,忽然问道:“你们的队长呢?”
苗颐皱了皱眉,“休假中,要接受心理评估。”
“他不是才立功了吗?”赞扬林知律英勇的报刊还在手边,“开一枪就要休假?”
“开一枪没有问题,问题是律哥打的这里。”苗颐指向前额。
一枪爆头?
苗颐:“警察有行动要求,制服嫌疑人只能打四肢,避免打头或躯干。”
杨清水有些出奇,“因为这个被处分了?”
苗颐有些急了,“上面没说处分,小道消息也压下去了,就是律哥自己很不高兴,主动申请的休假。当时情况这么危机,准头偏了有什么奇怪的。要是评估结果不好,或者谁出去爆料被小题大做,这次拼命不就白白成罪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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