拄着拐、包着手,为了遮挡脸上血红的指印,杨清水戴上医用口罩,穿行在人潮熙攘的街道,这下看上去更像变态了。
为了让路上指指点点的人少些,索性上了出租车。
他要找的人叫余贤。
余贤出没北郊,但不是精英阶层的一员。他是清洁公司派遣的合约园丁,每日的工作就是给家里有大花园的雇主们,除草排水,剪枝条。
余贤对自己的处境比杜柔了解得多,他知道自己身处危险,但当听见杨清水的来意时,脸色还是灰白了一阵。
他向杨清水发誓,自己真的死都不会说出去,不明白为什么主教还是不肯相信他。
那天下午,他如常到主教居住的庄园里,给植物洒水喷喷药。修剪墙边月季时,他听见里头传来一阵压抑的呻|吟,充满挑逗的情|欲味道。高桥市的宗教领袖就住在里头,这个声音未免太引人遐想了,好奇心促使他凑近窗边。
隔着琉璃幕窗,他注视圣洁的礼拜堂内,主教与另外两个十七八岁的男孩赤|条条躺在地上床单,正在……
其中一个男孩撩了撩及肩的长发,手肘撑在地上,正仰面坐着,这时目光转到窗边的漏光,蓦地睁大眼睛。
糟了。余贤心下一沉,绷紧浑身肌肉,转身跑离庄园。
跑到半坡上,他回身一看,琉璃窗的布帘已经全开,主教上半身裸|着,视线正直直盯紧他。
虽然是杨清水自己写的故事,那“拳拳到肉”的画面,未免也太……他用力抿了抿嘴,把僵硬的脸颊拉回来,“你知道那位仁兄的地位比高桥市长还高吧?”
“我当然知道,我会把秘密带进棺材里的,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余贤晦暗的脸淌下泪水,不知是恐惧还是绝望。
杨清水将纸巾和彩虹公寓的小广告卡片递过去,说道:“从现在开始,你要切断所有跟亲人朋友的联系,为了你的性命安全,也为了他们。暂时在这个公寓落脚,没有事情别出门,剩下的麻烦我替你解决。记着我的话,你是要死的人了,能活一天就尽力多活一天。”
余贤接过卡片,十分惊讶地看着眼前比他小不止十年的人,难以理解为何他要替自己奔波?
“你就当我是义工吧,爱护高桥市义工协会。”杨清水说道,“我的工作就是把那些垃圾扫起来铲掉。”
余贤攥紧小广告,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当杨清水打电话过去,舔着脸跟他要一间安全屋时,林知律的脸是黑的。
他控制着翻桌子的冲动,问道:“为什么?”
“这个嘛,有点难以描述……”是从禁忌爱的角度,还是从宗教与性的角度讲起呢?
林知律:“你想拿安全屋去出租?”
“……”这人对他误会太深了。
踌躇了一阵,为了余贤的安全,杨清水还是将主教买|凶杀人的事情和盘托出。“你毕竟是警察,应该知道宗教领袖不好动,如果你不帮忙,这园丁的命就差不多玩完了。”
“你是怎么知道这事?”林知律问道。
杨清水:“他跟我说的。”
林知律:“为什么是你?”
“可能侦探社声名远播,他们就知道找我来了。”杨清水随口胡诌,摆摆手,“别再问了,问就是推理之神。”
说完,电话那头哐哐当当,好像在摔话筒。
过了一会儿,听见深深的吸气声,“知道了。”随即挂掉电话。
知道了?
他知道什么了,安全屋还是推理之神?给这么模棱两可的答案,是在敷衍他?
虽然心里暗骂,杨清水还是没有胆量再打一次过去。他担心气得林知律血压飙升,提刀飞车过来,掰开他的脑袋,看看推理之神在他的海马体还是脑前叶。
没多久,电话又响了。
“阿水,有事找你。”经过上回案子,崔珊珊将对他称呼从杨侦探变成了阿水,杨清水无所谓,倒觉得这名字亲切。
不知为啥,他听出来了,“有委托?”
崔珊珊顿了顿,“你猜对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杨清水还有一大三小四个案子,件件都是人命官司,没有余力再干别的了。
正要拒绝,崔珊珊说:“请你一定要接受,对方说了,只要你肯接受委托,多少钱都可以,无论成功与否。”
“几点,在哪里见面?”
正义需要昭彰,家计也要帮补。既然不限时间,杨清水也不介意惊心动魄之余,跟踪跟踪人、拍拍照片,金钱面前,他的二十四小时可以掰成四十八小时用。
但杨清水想错了。崔珊珊给他的委托,并非又是情人捉奸之类的风化案子,而是另一桩意外死亡。
丈夫蒋振理是医学教授,妻子方璐则是研究室主任,夫妇都是接受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虽然退休,仍然是领域德高望重的学者。杨清水去到家中,看见的只是一对悲伤无助的父母。
他们唯一的独生女儿蒋葳过了今年本该刚好三十岁,应该是一个成熟温柔的女性,照片里蒋葳长发散漫,笑容甜美,凝视着父母的泪眼。
但今年的四月初,蒋葳刚刚与丈夫过了三周年结婚纪念日,就在平日晨运跑步的山上失足,掉下山崖,找到时身体已经冷透了。
“齐忠说他原本跟葳葳在一起,葳葳说口渴了,齐忠去自动售卖机给她买饮料,他回来的时候,人……”方璐忍不住抽泣,“就没了。”
蒋振理紧握拳头,一言不发。
方璐继续说道:“齐忠是葳葳的丈夫,也就是我们的半个儿子,从意外发生开始,我们也没有责怪他。但就半年时间,他看我们像生人一样,完全不理不睬,我们给葳葳置办的房子车子,他也不声不响地全部占了,好像早就预谋好的一样。”
“我们越想越不对劲,葳葳年青的时候就跟着她爸远足登山,身体也一直很好的,从来都注意安全,没发生过什么意外,怎么忽然就失足了呢?”方璐颤抖着双唇,“杨侦探,我们已经是半只脚入土的人,迟早要到天上与葳葳相聚,可只要有生一日,我们查不清楚她是为什么而死,我们活着的日子就没法过好,所以请您给我们找出真相!”
方璐攥着杨清水的手,眸光闪出一丝光亮,满是恳切和悲凄。
这种案子社会新闻里杨清水接触过不少,其中往往是丈夫欠了债,想通过杀死妻子换取大笔遗产或保险金,相对来说,只要花些时间,不是多难水落石出的案子。让他心头一跳的,是这又是一桩意外事故。
买|凶|杀|人的需求如此旺盛,是不是到了购物节还能杀一个送一个?这种扮成意外的谋杀案,到底还有多少件?
如果蒋葳真的是齐忠杀死的,也许该先查一下他的财务情况。
从蒋家出来,杨清水提了一小箱子的资料,都是蒋葳生前的一些物品,精细的安置分类。人死了,被无比悲痛地怀念着,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他本来想去往彩虹公寓,放下资料,再看看余贤的生活情况,就往山上查探证据。还是在雪光街,转角不到的距离,忽然有种不对劲,像猎物走进陷阱前的感觉。
前面有修路工程,被政府围栏圈起的一个小工地,周边堆满了乱石块,中间是正在驾驶中的起重机,似乎是在将沥青路面拆了,废弃石料堆在一旁。
就在这个时候,他瞅了一眼起重机对面的白色汽车,停在路边不进不退,却也不熄火。里面坐着一个漂亮女人,大卷发,眼眸下有一颗泪痣。这种女杀手标配,也就出现在漫展不违和了。
嗯,有古怪的味道。
若无其事走了两步,一抬眼,起重机司机不看工作台,也不瞧路面,虎视眈眈盯着他。仅仅一瞬间,目光对到,司机立马瞥向别处。
呵呵。
一时间悬疑的气氛变得滑稽。杨清水忽然有种想要做恶作剧的心理,猎人在远处盯梢,想看兔子一如既往走入笼子。而这只瘦长小灰兔,蹦蹦跳跳的,忽然往后倒着走。
他从箱子腾出空位,冲起重机司机招了招手,抬眸扫过一眼欲断未断的电线,汽车上的女司机也点头致意,以表示对他们工作的肯定。
同志们,辛苦了。
起重机司机怕是个新手,没见过这么横的被害人,不由自主看向远处假装看风景的路人,想要寻求意见。
杨清水恍然大悟,转头看向那还想强撑的路人,冲他心领神会地微微一笑。路人戴着鸭舌帽,夹克下面夹着对讲耳机,本来走得正常得很,被他这么一闹,忽然不知该往那边走了。
趁他们气急败坏没有想好对策时,他拔腿就跑。
女司机碰了碰胸前的耳机线,说了两句,竟然发动车子,朝他的方向转弯了。
听着引擎发动的声响,犹如怒兽咆哮,直挺挺朝杨清水奔跑的方向冲了过去。
年轻人也太不顾后果了……杨清水哀叹一声,抛下箱子,夺命狂奔。
眼看着就要与车子撞到围墙,变成三明治里头的人肉番茄酱,那日中午他看见的黑色路虎超速冲来,将白色轿车拦腰撞去。
杨清水眼睁睁看着女司机在他面前凌空三百六十度转体侧翻,以一道完美抛物线摔下水泥地面,一声巨响,尘土飞扬。
真疼。
起重车司机与那路人意欲逃跑,两人分别往不同方向逃窜,然而两头都有埋伏好的警察,江创新跑得最快,一个抱肩摔把起重车司机压在地上。那位睿智路人倒是没多大反抗就束手就擒。
汽车有气囊,女人受伤不重,只是汽车车门着地,死活打不开。
林知律从路虎驾驶座下来,不知道是没看见他还是故意忽略,余光都不曾扫过杨清水一眼,直接越过他,走向翻侧汽车,抬手出示证件,念米兰达警告:“刑事调查组林知律,你有权保持沉默,你所说的一切会成为法庭上的证据……”
……真帅。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