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01

    明月乡从沉眠中醒来时意识还有些昏沉,揽着被褥静默了会,入睡前的记忆才尽数回笼。

    屋外传来婢女鹤姬的声音:“大人,您醒了。”

    “嗯,”明月乡松开被子低低应了声,衣袖微动,房间内的烛火骤然点亮:“进来吧。”

    鹤姬进屋,转身关门时听见她的轻声:“不必,就开着吧。”

    此时已近深秋,庭院里栽种的樱花树早过了花期,留下一团又一团深红的残叶,虽然依旧是好看的,可比起春日胜景,到底还是有些凄凉。

    明月乡撑着脑袋想了想,捻出一道法决弹向庭院,下个瞬间,一朵花苞从枝干里冒出头来,几个呼吸后,庭院里的樱花重新盛开。

    鹤姬看了一眼成群的粉色,笑着敛下眼帘,道,“恭喜大人,妖术又精进了。”

    “一点小把戏而已,”明月乡道,“有什么精不精进的。”

    “这如果都是小把戏的话,那我们修习这么多年的妖术岂不是连小把戏都不是了。”鹤姬说,跪到了明月乡身后,捧起梳子为她梳妆。

    妖怪与妖怪之间的起点本就不一样,大妖传承于血脉中的妖力是小妖怪们一辈子勤奋修习也够不到的水中月。世道就是这么不公平,有天赋有传承的妖怪哪怕不修炼也可以名震一方。

    明月乡笑笑,将这个话题带过,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我睡了多久?”

    “现在是平安京时代。”鹤姬轻声回答,“离大人入睡已经过去了三百余年。”

    “三百年啊……还真够久呢。”

    三百年前,顿觉世事无趣的明月乡决定封印妖力沉眠,这样的事她过去做过不少,却是第一次超过两百年……唔,难怪头有些痛。她揉揉额角,问,“这段时间,有发生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吗?”

    鹤姬垂着眼,随口捡了些自己记得的大事说,譬如平安京内出了一位惊才艳艳的阴阳师安倍晴明,譬如茨木童子的手臂被一位叫做渡边纲的武将斩下云云,最后犹豫了一下,慢慢道:“其实还有一件事——”

    前些日子鹤姬路过大江山时,听到几个不长眼的妖怪正传些编排明月乡的话。她怒不可遏,等回过神来时已经将小妖怪们收拾了个干净。

    “嗯?我已经这么出名了吗?”明月乡抓得重点很偏,“连些小妖怪都知道我的存在了?”

    “好啦,开玩笑的,然后呢?酒吞那个性格可不是好相处的吧。”

    偌大的平安京里,谁不知道大江山鬼王是个极其护短的妖怪,鹤姬诛杀了受他庇护的臣民,自然也逃不过鬼王的报复。然而那日,酒吞童子如同一阵盛怒的狂风来到现场,看清鹤姬的面容后脸上表情变了又变,最后不耐烦“啧”了一声,挥手让她赶紧离开。

    “大人您说,酒吞童子在想什么?”鹤姬不解问。

    明月乡“嗯”了一声,说:“你该叫他酒吞大人。”她换了个姿势坐,唇角微掀,“酒吞是在卖我人情。”

    人情?鹤姬愣住,很快反应过来,失声道:“那不是——都是鹤姬的错!”她跪倒在地面。

    “这有什么错的?”明月乡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虚扶起鹤姬。

    她还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生气,再说,出手教训几个不知所谓的妖怪而已。即使下手重了些,明月乡也不觉得鹤姬有什么错。

    况且她与酒吞,也算得上是七八百年的老友了。

    只是她太宅,酒吞也是个不常出门的性子,除去沉睡的三百年,鹤姬跟在明月乡身边不过短短一百来年,明月乡没有主动提及,鹤姬自然也不会联想到他们是朋友,更不会知道明月乡曾拜托酒吞对要她多加照料。

    见鹤姬还是一副惶惶然的表情,明月乡主动安抚:“别担心,晚点我去趟大江山,给酒吞那家伙带几壶好酒,事情就揭过去了。”

    鹤姬点头,为明月乡簪上最后一枚发饰,接着去酒库取了些桃花酒,主仆二人一同前往大江山。

    明月乡的宅邸位于平安京偏僻的一隅,鹤姬在周边栽种了一片竹林,百年过去,当初小小的竹林已经分外茂盛。

    美是美矣,但有时也会像现在这样,让人迷失其中,不得方向。

    明月乡伸手拂开又一簇挡在面前的枝叶,脚步一顿,突然回头看向后方。

    身后空无一人,鹤姬,消失了……?

    今夜有浓雾,朦朦胧胧像一团薄纱罩在眼前,明月乡轻打了个响指,身前浓雾刹时散去。

    来路幽谧,依旧没有鹤姬的身影。

    “有意思。”明月乡低低笑了两声,捻出一盏小花灯提在手中,她往旁边移动两步,对着刚才站的位置下了道记录符咒,随后提步离开。

    按理说,跟在身边的人骤然消失在空无一人的月夜,她应该惊慌才对,但明月乡却一点反应也无,她无端哂笑了下,并不担心鹤姬的安危。

    到底是她一手教出来的孩子,只要不遇见酒吞童子之类的大妖怪,基本上都有一战之力。况且她身上还带有她的一丝妖力,关键时候也能救上一命。

    若这样都护不住她,只能说鹤姬运气不好。

    她会帮她报仇的。

    明月乡漫无目的地朝前走了一会儿,突然停了脚步,露出今晚第一个疑惑的表情。

    离她不远的前方,一个穿着单衣的孩子靠在趴在石头上,似乎睡着了。

    小孩脸蛋白嫩带有些婴儿肥,柔软的白橡色短发乱乱翘起几簇,小手攥成拳头放在胸前,小小一团,约莫只有三四岁的样子。

    深秋的夜风将他的脸吹得通红,而他却毫无察觉般,兀自沉入梦乡。

    明月乡看了他片刻,故意踩断脚边一截掉落的枯枝,发出“啪”的响动。

    即使是这样,小孩也只是嘟了嘟嘴,小声呢喃了几句。

    唷,睡得还挺熟。

    明月乡慢慢走近,而直到两人只间隔一臂的距离时,小孩仍旧一副酣然熟睡的模样。

    她蹲下身瞧他,静默片刻后伸出自己冰凉的手,贴上了小孩的脸蛋。

    “!”小孩打了个寒颤,飞快睁眼。看到明月乡愣了愣,然后轻轻“啊”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要表达什么。

    明月乡学着他的样子也“啊”了一下,注意力被男孩漂亮的眼睛吸引。

    她活了上千年,从未见到过这种颜色的眼睛。

    萃着七种不同颜色的光,有点像酒吞童子珍藏的一只琉璃酒杯。明月乡不合时宜地想,那酒杯在太阳底下反射出来的光,和这孩子的眼睛一摸一样。

    精致又绚丽。

    “你是谁?”小孩说话了,声音带有稚子脆脆的音调,有些奶。

    他像是一点都不害怕这个在荒郊野岭中突然出现的女人一样,七彩眸子里盛着好奇。

    明月乡即使蹲下来也比他高,垂了眼睛看他,反问道:“你又是谁?”

    “我是童磨,”小孩说,“万世极乐教的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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