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未光向来觉得,只要自己想,没什么办不成。
她跟班主任申请周一至周五晚自习离校,抱着作业回去跟家教死磕,只有周天晚上才来学校消化知识。
高三学习生活虽然紧凑,但她接受能力强,课后又肯下劲,没费多少力气,就追上整体进度。
毕竟是毕业班,校园生活被试卷与习题充斥,并无新鲜事。
值得一提的是她同桌,那名叫谢仃的女孩,林未光跟她交流不多,只知道她是美术生,独来独往,没什么朋友。
课上,林未光做笔记,谢仃不是睡觉就是在速写本上涂画,两人各忙各的,倒相安无事。
直到周五这天。
家教今天有事休假,林未光要去学校上晚自习,结果忘带教辅,索性回了趟逸海名邸,吃完饭见时间尚早,便定好闹钟躺沙发上小憩。
结果睡得太死,闹钟响后十分钟她才醒,连忙拎着滑板出门,抄近路返校。
这条道紧挨市区公园,往后是段小路,两旁栽树,将路灯遮得严严实实。
林未光怕摔,便单脚将板子踩起,翻转入手中,摸黑朝前走。
没迈出几步,余光瞥见数米外亮着猩红火光,她没在意,但随距离拉近,她发现那人有些眼熟。
对方似乎也察觉她存在,朝这边望过来。
鲜明焰色又亮起几分,在满目昏暗里,映出那人眉眼,透着冷意的惊艳。
“谢仃?”
林未光半眯起眼,走上前,“还真是你。”
谢仃看清她,眉梢轻抬,将烟从嘴边拿下,夹在指间,让风把周身烟味吹散。
她示意学校方向,问:“你不去自习?”
“你不也没去。”林未光耸肩,“你在这干嘛,抽烟?”
谢仃摇头,把烟掐了扔掉,正欲开口,两人头顶上方忽然传来一声猫叫,又软又绵。
林未光闻声抬首,发现树梢趴着团阴影,瘦瘦小小的,看样子是奶猫。
“叫唤挺久了。”谢仃说,“估计下不来。”
“你想救它?”
“救它?我要是上去了,还得等人救我。”
林未光闻言,眯眼打量跟前树木,粗略估量树干到地面距离,心底大概有了计较。
她挽起袖子,轻扫衣摆,后撤两步助跑借力,脚尖一蹬,转瞬间便蹲到树干上。
她舔了下虎牙,低头,朝谢仃笑。
谢仃怔愣少顷,不禁啧了声:“牛逼啊。”
“当然。”林未光捞过小猫,搂进怀中,“你是没见我从四楼徒手爬下来的时候,那才是真牛逼。”
说着,她两三下落地,将猫放到街旁,拍拍手:“完事儿。”
奶猫蹭蹭她裤腿,迈着小碎步跑远了。
目送小家伙离开,林未光满意地收回视线,下一刻却忽然想起什么,变了脸色。
拿出手机,看清时间,她当即骂了声靠:“赶紧走,还有五分钟关校门!”
话音未落,她撂起滑板就要跑,谢仃却攥住她小臂,一把将人扯回来,“急什么,赶得上。”
林未光还没反应,便有个东西飞来,她稳稳接住,挺沉,垂眼去瞧,竟是个头盔。
林未光懵了。
抬起脸,她才发现不远处停着辆摩托车,因为车身是金属黑,所以先前没注意到。
再定睛一看,雅马哈R6。
“我/操。”林未光震惊,“我错了,你才是真牛逼。”
“再牛逼也得上晚自习。”
谢仃戴好头盔,只露出双狭长漂亮的眼,她手扶车把,单脚撑地,冲她微抬下颚:“感慨完了没?上车。”
酷得没边儿。
林未光瞬间来劲,利索跨上去,“你无证驾驶没事?”
“这条道没人查。”她说,“坐稳了。”
语罢,油门被拉到底,车倏地飞窜出去。
音浪与晚风狂奔着卷入天际,弥散在空中。
逆风呼啸,如刃般撩过衣摆,带出猎猎声响。
林未光想,她大概会永远记得,在十八岁某天夜里,晚自习前的最后几分钟,她与同桌在马路飞驰,与风赛跑。
眼前是远方,脚下是阔土,一往无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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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次救猫事件后,林未光与谢仃的关系有了微妙变化。
两人不再默契地视同桌为无物,偶尔课上谢仃睡觉,林未光会替她把把风,见后门经过巡查老师便悄声喊醒她。
经过谢仃允许,林未光翻看她速写本,见里面多为树木山石,枯木较多,但笔触凌厉锋锐,有种沉郁美感,一如她这个人。
她们都坦白了自己的某部分,由此建立微弱却特殊的友谊,就像谢仃从不问她孤身一人转来A市的原因,林未光也对她的离经叛道闭口不提。
高三开学第二周,就这样进入尾声。
周日白天学校没课,只有晚自习。程靖森公司有事,林未光赖床起来没见着人,便自行解决伙食问题。
周日晚自习多被用来讲解习题,没什么意思,做做题对对答案,两个多小时就过去了。
放学已是九点半,林未光一如既往溜着板子抄近路回家。这时间段公园没什么人,道路冷清,静得瘆人。
她皱眉,加快脚下速度。
但林未光怎么也没想到,在前行途中,会有只手从暗处探出,扯住她后领。
“可算让我等到了。”
一道男声响起,带着痞气。
林未光蹙眉,单脚踩起滑板往后砸去,不知击中哪里,身后人迅速撒手,狠骂了声操。
她倏然转身,作出防备姿态,冷眼看着袭击者,“你……”
才开个话头,后方忽然传来脚步声,林未光尚未回头,腰就被谁不遗余力地踹了下。
她始料未及,踉跄两步,勉强稳住身形。
林未光心头冒火,咬牙:“你们他妈……”
掀起眼帘,她看到跟前站着名男生,是方才拽她衣领的人。他校服系在腰间,校徽眼熟,似乎是三中,出名的混子学校。
男生抱臂走到她跟前,趾高气扬地打量她。
林未光觉得他像只被轧了脚的猩猩。
然而下一秒,她头发被扯住,男生睨着她,眼底满是嘲讽:“你惹的主不简单,小妹妹,怪就怪你倒霉。”
林未光定定看他几秒,忽然笑了。
“我看是你们倒霉。”她说。
话音未落,她便抡起拳头招呼过去,对方猝不及防,脸上结实挨了这下,向后退去。
林未光借力旋身,一个飞踢直接还给刚才偷袭的孙子,那人被她踹得跌倒在地,捂着肚子痛骂。
“妈的!这女的驴投胎?!老子肺都快给踹出来了!”
林未光打小就野,过去五年更是没少干架,腰上那道疤就是给人捅的,她动起手来拿命在玩。
但一对二终究不占优势,她脸上身上很快就挂了彩,却还是撑着力气踹开帮凶,将领头的人锁住,摁在墙上。
因为体力不支,林未光有些头晕,她咬了下舌尖,勉强清醒:“谁让你们来的?”
男生口中爆出一串问候性话语,吵得人烦,林未光见问不出什么,便打算尽快从这儿脱身,免得事态发展。
瞥见滑到不远处的板子,她正欲借它跑路,然而刚撤步,前方拐角便忽然闪现红/蓝/灯光,警笛刺耳。
林未光脸色一白。
方才附近根本没什么路人,这警又是谁报的?什么时候报的?
不等她深想,车辆照明灯的强光直映眼底,急促脚步声朝这边而来,伴随一声怒喝:
“你们在做什么?!”
-
得知消息时,程靖森正在会议室谈项目。
何恕鲜少在这种时候进来,除非要紧事,他面色凝重,快步走到程靖森身边,低声复述方才接到的电话。
程靖森神情未改,通知在座各位临时散会,稍后线上再议,便与何恕离开。
回办公室,将来龙去脉了解清楚后,他砸了一个杯子。
程靖森活了三十年,去警察局捞人,这是头一遭。
花费半小时抵达警局,何恕在前,替他推开门,程靖森踏进室内的瞬间,全场声音都静住。
值班警察认出他身份,难以置信地眨眼确认,像是怀疑自己眼花。
林未光也听见声响,朝这边望来,对上男人视线。
“叔叔……”她唤,嗓音哑着。
程靖森的火气瞬间消弭一半。
林未光并膝坐在那,嘴角血丝没擦净,额角青着,眼圈隐隐泛红,睫毛挂着隐若水色,瞧起来可怜又无助。
小孩儿仅是红了眼眶,就已经像有泪珠落在他心上。
来之前,程靖森想她活该,见到人后,却又觉得心疼。
心绪芜杂。
他移开视线,转而看向坐在旁边长椅上的两名少年,发现两人伤势都比林未光夸张后,他沉默少顷。
微抬下颚,示意这在座三人,他问警察:“怎么回事?”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打架斗殴。”
警察原本做好了教育家长的准备,这会儿全然忘记此事,讪讪道:“年轻人嘛,就是容易有冲突,不过情节不严重,都是皮外伤,领回家教育就行。”
“既然她有人来接,我们是不是也能走了?”那两名少年中一人说道,语气不耐,“未成年长身体的时候,这个点我该回去睡觉了。”
“呸,你俩惯犯,以为我看不出在欺负小姑娘?”警察怒道。
“那你是真瞎,看不见这死婆娘下狠手?老子没找她要医药费就是好的。”
那人话音刚落,室内旋即便有道低沉嗓音响起,语气漠然——
“那你开个价,我给五倍。”
程靖森神色寡淡,望着他,道:“然后再找人亲自送你去医院,如何?”
此“送”非彼“送”,是个有脑子的都能听出来。
听出男人话里的轻蔑狂气,少年恼怒至极,当即就要撸袖子上前,被警察及时按住,厉声呵斥:“坐好!不然给你臭小子记档!”
这才终于消停。
程靖森平静地迎上他视线,随他怒火中烧,压根未将此人放进眼底。
侧首对何恕嘱咐几句,程靖森把善后的事交代清楚,随后对安分寡言的林未光微抬下颚,示意她跟他离开。
何恕去与警方交涉,而林未光则慢吞吞站起,同程靖森走出警局,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直到坐进车里,沉默才被打破。
“你最好给我个合理解释。”程靖森说。
林未光本来还想卖会儿惨,但想起上次未遂的经历,只得作罢。她干脆原形毕露,一改方才我见犹怜的模样,照着后视镜戳戳嘴角。
“别提了。”她倒抽口冷气,骂道,“我放学路上好好的,那俩臭小子突然蹦出来揍我,说我惹了不该惹的人,真纯的傻缺。”
程靖森看着她,没给回应。
方才那点儿心疼彻底烟消云散。
他怎么忘了,这是林未光,要是她肯乖巧听话,他都该找人驱邪。
程靖森默不作声,林未光便也识趣地消停,闭紧嘴巴。
一路寂静。
直到将车驶入车库,驾驶席的男人才不紧不慢开口:“林未光,我是不是说过,我不喜欢麻烦。”
林未光想说你还说过不养废物,就她一挑二这事迹来看,怎么也不能是废物吧。
但她没敢顶嘴。
“下不为例嘛。”
她认怂,不着痕迹往车门挪,随时准备跑路,“真的是意外,我也不知道惹谁了,我在学校很老实的,不信你问程铭逸啊。”
就在此时,程靖森的手机响了。
林未光心中大喜,趁他分神片刻,她悄然背过手,成功摸到车把。
她眨眨眼,道:“再说,我也算正当防卫,总不能杵着给人当沙包吧……我c——错了!程靖森你干什么?!”
话说到半路,林未光指尖刚搭上车把,便被男人攥住手臂,抓了个现行。
她见势不妙,当即想挣脱,程靖森却并没有放过她的打算,他单手扯下领带,面无表情地捉住她手腕,往前一拽。
林未光被力道带得扑过去,险些撞进他怀里。
不等她回神,下一秒,那条领带已经紧缚住她双腕,跟方向盘牢牢捆绑。
林未光傻了。
“程靖森!”
她慌神,半个身子都靠在他怀中,抬起脸看他,姿势很不舒服:“你给我松开,你不能这样!”
铃声还在响。
程靖森淡淡扫她一眼,拿起手机就要下车,并不打算理会她。
林未光急了,慌不择路地撑起身子,想拦住男人,谁知重心不稳,反而险些跟对方面贴面。
恰逢此时,程靖森侧首,正欲叫她安分些,脸颊便蹭上一处柔软。
转瞬即逝。
是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程靖森:“……”
林未光的震惊不比他少,吓得当即猛抬头,险些撞上他,被他及时抬手按住。
“我——”
林未光大脑卡壳,不知是该解释这个吻还是让他放过自己,两件事交相混杂,乱成一团。
于是她不暇思索道:“亲都亲了,但只要你给我松绑,我就不计较了。”
程靖森很快便给出回答。
——他将车门甩在她眼前,走了。
靠!
不就亲了下脸,她还没说什么,怎么这老男人脸板得跟被占多大便宜似的,什么毛病!
林未光被气得想骂人,维持着别扭姿势不能动,胳膊都酸了。
她尝试脱身,但这老混蛋的捆法很有技巧,越挣扎越紧,折腾半天反而更难逃走了。
见鬼。
林未光几乎怀疑程靖森有这方面癖好,不然怎么这么熟练?
她又努力研究了会儿捆结,最终以失败告终,于是彻底放弃,在车内煎熬地等他回来。
几分钟后,车外的人终于通完电话,将车门重新拉开。
林未光转变战略,秒速转换泫然欲泣脸,可怜巴巴道:“叔叔,我错啦,你怎么罚我都行,别这样好不好。”
程靖森将手机放上仪表台,眼帘轻垂,注视着她。
像是觉得她的话有意思,他略微俯身,伸手捻起她下巴,不给半分躲避机会,轻眯起眼审度她。
“再说一遍。”他道。
近距离坠落在他眼底,林未光不自觉屏住呼吸,心跳加快。
他们靠太近了,一呼一吸间,她甚至怕胸腔内的动静被对方察觉,想后退,却被男人捏着下巴,无法动弹。
狼狈又别扭。
她咬牙,眼神飘忽:“……你怎么罚我都行。”
程靖森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终于大发慈悲将捆住她手腕的领带解开,林未光忙不迭挺直腰板,坐正身子。
她心疼地看着自己手腕,勒痕明显,还泛着红。
下一秒,她听见程靖森开口,语气随和:“好,记住你说的。那就给你一周时间,从我之前买的真题卷里挑二十张,不许抄答案,做完改好错,拿给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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