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老宅是高金聘请的私厨,为照顾章英的一日三餐,老太太本是不讲究这些,但沈知南是出名的孝子,事事周全到位,老太太也不好寒儿孙心意。
满桌宴席备好。
两人前后踏进餐室,就听到周如月不高不低的声音:“先生此举也是贸然,也不通知您一声,就带个姑娘回来。听说是盛家外来的孤女,母亲刚亡,父亲不爱,样样差先生远,脾性倒是不小,刚还在草莓园撞见她使唤先生摘草莓......”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周月如的话刚说到一半,就瞥见门口那抹高大挺拔的身影,沈知南,他身后跟着话题当事人。
被撞破说小话的周如月面色有些挂不住,尤其是看到沈知南阴晴难定的俊脸,在沈家,她算半个长辈,但那盛姑娘到底是沈先生带回来的人,轮不到她摆脸色给下马威,顶多在老太太跟前念叨上两句。
长到现在,弯酸难听的话听得不少,盛星晚早已学会不往心中去,不尴不尬地施施笑,喊了声:“奶奶,我坐您边上。”
章英欣然高兴,开明地安慰她:“如月说的话你别忘心里去,知南愿意给你做事情,那都是他的个人意愿,等你们以后结婚,不管相敬如宾还是满地鸡毛,都是你们自己的事情。”
结婚......
哪门儿跟哪门阿。
盛星晚面上笑盈盈的,但在心中却在嘟囔,等哪天沈知南新鲜感没了就一脚蹬了她,说什么结婚不结婚的,浑是无稽之谈。
沈知南在老人家另一旁落座。
周月如令人开始上菜,在最后一道菜肴合盖上桌时,是周如月亲自从餐车端上桌的,动作小心,丝毫没有碰到沈知南。
但男人的声音没由来地就响起了,无温无情绪:“周姨,小心点。”
——小心点;
短短三字,落在周如月的耳中成为警告,他在告诉她,不要对这个盛姑娘不尊敬,否则后果自负。
那一刻,周如月竟然痛恨自己有几分了解沈知南。
沈知南教训人,连辱骂的词汇都懒得用,只拐着弯抹着角提点提点你,你若听懂,那倒好,你若听不懂,他会以他的方式叫你懂。
前提是,你愿意领受。
周如月满面难堪,逃一般地离开餐室。
章英将一切看在眼里,笑意藏在眼角皱纹里,她又拍拍星晚的手说道:“瞧瞧,知南真把你放心上,我从未见过他谴责过如月,这还是第一次。”
“是,”星晚拿双筷子叠齐放在老人家面前,点头应的模样低眉乖巧。
道理她都明白,沈知南要做的戏,她无论如何都要奉陪到底。
沈知南是远近闻名的孝子,父母皆亡,举目无亲,只奶奶一个亲人所以更加珍惜周到,关怀备至,恨不得事事亲力亲为,奶奶总念叨不想看他一直独身。
所以沈知南选了她。
不,是她求着沈知南选了她。
那日午餐,表面和谐其乐融融,真正高兴的恐怕只有章英一人,胃口都比平日好了许多。
星晚陪着笑,陪老人聊着天,乖巧得不得了。
章英不住地夸她,但知礼,不过问她关于盛家的一点一滴,还告诉她,只要沈知南喜欢她这个人就好。
饭后茶点时间,几人移步前厅。
周如月备好瓜果点心,又忙退了出去,想必她现在心里也非常不好受。
沈知南起身,“我抽支烟,你陪奶奶说会儿话。”
“好。”
......
毕竟也很多年了,周如月对沈知南的习性多少算了解,他习惯在饭后的时候抽一支烟。
不是有句话么,饭后一支烟胜似活神仙。
沈知南指间捻着烟,踱步到前院儿的时候周如月就在那等着儿,眼巴巴地看着他,欲言又止:“沈先生......”
沈知南淡淡睇视她一眼,没回应。
最怕的就是他沉默。
周如月双手揣在身前,活像一个察觉到错误的小孩子,“我也并非是蓄意诋毁那盛姑娘,但是您是什么身份什么背景呐,倘若真是未来的沈太太,也需得门当户对身家清白干净,才对阿。”
沈知南吞云吐雾间,低低地笑:“周姨,怎么连你也兴这套旧做派?”
周如月愣住了。
又听男人缓慢地陈诉,“二十年前的沈知南,与狗争食风餐露宿的时候,可没人教过我身份背景是什么东西。”
如今,沈知南是立在食物链顶端的商界传奇,他是个经商鬼才,但鲜少有人知道他在功成名就前,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算了,不提也罢。
周如月在那瞬却挺着背,执着地说:“我只知道现在您是人人敬畏的沈先生,有无数的人想跟您攀关系,有数不清的女人想要嫁给您,但您偏偏选择了个——”
“周姨,”沈知南吸尽最后一口烟,目光停顿在白雾里,“你只需明白一点,人是我选的,我视你为家人而非仆人,而家人,是支持,是理解,是同心而生。”
周如月在冬日寒境里红了眼,他说,家人......他言至于此,她又有什么理由反驳呢?
......
离开沈家老宅时,章英还依依不舍地拉着星晚的手,嘱咐她一定要多来。
“好,奶奶。”
老人家刚松开她,又想起什么似的对沈知南说:“过几天除夕,你大哥大嫂要回来了,今天团年饭说什么都要一起吃,不能再向往年一样了,你人不是在澳洲就是在欧洲的!”
沈知南对章英时,态度总是格外温和,“好,我尽量腾时间。”
道完别,两人并肩往外。
路途上,她微不可察的一声吁叹声,刚好落在男人耳里,引他发问:“解脱了?”
星晚没注意到沈知南刻意放缓了脚步,与她保持同步,她只摇了摇头:“才刚开始呢。”
和他的博弈,一切都只在起点。
“辛苦你了。”沈知南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是辛苦她今日陪章英,还是?
但她不想深究,反倒心生出一丝恶劣来,她笑得刻意但依旧美丽,“谢我做什么?这不是应该的吗,只要能得到我想要的结果,这种戏我陪你做多少次都可以。”
沈知南不易被激怒,好比此刻,也只是淡淡地睨她一眼,上手替她顺了顺微乱的发梢。
“我听说,你大哥大嫂要回来了。”
“嗯。”
盛星晚是刻意开启这个话题的,传言沈知南因为和大哥抢女人,所以兄弟间关系生隙并不和睦。
偏偏呢,她看不惯沈知南永远一副不痛不痒的模样,她想找到他的软肋,摸一摸,碰一碰,看看他会作何反应?
于是,她装作好奇又问:“心上人变大嫂,你们再见时,不会觉得尴尬哦?”
沈知南额角微跳,他怎么觉得她很故意呢?
但声线依旧平稳,“好奇么,晚晚?”懒散且漫不经心,但没有询问的口吻在里面。
......怎么又叫晚晚。
真是的,又不是太熟。
盛星晚这招试探软肋不太成功,反倒被一句晚晚膈应到自己。
两人正好走出老宅,周如月远远地在后方送,没靠近。
左思右想,始终觉得不能落下风,辗转揣摩后又在临上车时抛出个问题:“沈知南,当时被抢走心上人的你难过嘛,会哭嘛?”
这样的男人会哭么?
她非常好奇。
沈知南长腿已迈上车垫,另一只还在地面,闻她的话后维持着上车的动作,只转身看着身后的她。
那时,他眉眼里藏着笑,对她说——
“让我哭,比让我爱上一个人还难。”
哦。
她低声地应一声,心中只觉无趣,那他人生除开金钱权利那不是就了无生趣了么?
无悲无泪,连眉眼藏笑的好看模样都是一副面具,一个活菩萨的面具,只让人人道他一句温善;
可不知,面具下,竟是个恶鬼修罗。
当时的星晚还不了解那男人,只道他冷漠无情,不知他早在很早以前,就将眼泪流成一条河流了。
后来的后来,沈知南也不会想过,哪怕坚固如堡垒的他也会黯然落泪,泪到深处时连他也分不清了,究竟谁才是那个掌中物?
“晚晚。”
他坐上车,看车外的她,余晖下的美人骨格外好看。
她没吭声只看着他。
沈知南弯唇,一边示意她坐进车一边调侃她:“今日我分明听见,你说喜欢我?”
“......”
那都是客套话,您还真敢问。
星晚不动声色地上车,皮笑肉不笑地刺他几句:“难道我要告诉奶奶,我是你一时兴起捡回去的玩物,我呢,只是有求于你绝不可能爱上你。”
“那万一爱上了呢?”
“没有万一。”
“当初你也说绝不可能和我做这场交易。”
“......”
错在她,不该和一个商人玩文字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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