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八方、各门各派前来支援修士们赶到东海时,远远地看到了满天火光,浓浓烟气从蓬莱阁东岸喷薄而出,雷电之力久久地萦绕在海面之上,如末日之景。
靳十四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撑在泥沙里,浑身被雷力炸焦黑,寸步不得向前。
长剑雪岚早已不知所踪,他垂着头,汗水、血水,混着浑浊海水自发梢滴落,滚落在细软、焦黑沙地上。
他抬起膝,在泥沙里挣了挣,电气却早已麻痹了他全身经脉,使他动弹不得。
烟雾缭绕之地,靳十四抬眸,最后一眼往阮轻赴死方向看去,缓缓地闭上眼眸。
那曾经是一双明亮如虹,容不得任何杂质眼眸,如今却已经布满了血丝,被海上烟气熏得发红,隐隐有了滚动泪珠。
命也。
靳十四心想,这便是他们各人命。
一念之差,若昨天晚上答应了阮轻,不杀林淮风,带她离开此地,此时她是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一身自由,何必遭这一趟罪
一己私欲占在心头,当时他想是待林淮风战死,他便可以回去复命,介时再带阮轻离开此处,顾得两全。
他心里明白,阮轻说要跟他走,只是因为林淮风。
他不愿意阮轻为了另外一个人,而委身自己,故而没能答应她。
事已至此,不能回头。
海风卷来血红色雨,空中尽是腥臭。
靳十四心里一阵阵难受,他实在无法容忍那个女孩,以这样惊骇死法,葬身于万千魔族大军之中。
若那天晚上,没有教她那一套剑招就好了。
靳十四想,不教她那一套剑招,她还会孤身冲向海面吗
他得不到确切答案。
相识之初,阮轻还只是个怯弱小孩,住在那个阴暗渔村里,有个赌鬼父亲,吝啬母亲,时常遭到打骂。
他想不通,那样一个怯弱女孩子,怎么会孤身一人闯入魔族大军之中
是什么,让她下了那样决心
从前阮轻常说,最喜欢是陆宴之那样大英雄,来日她若学了剑,也想锄奸惩恶,匡扶弱小
他向来不把她话放在心上,没想到阮轻真做到了。
她成了自己英雄,可靳十四也终于尝到了后悔滋味。
东海一战,死伤惨重。
看着久久不散雷电之气,海岸上时不时冲上来断肢残骸,幸存人们,仍然沉浸在震撼之中,许久都不曾回过味来。
七八名弟子聚在一起,小声地议论着
“不是说如果这次东海守住了,少主和夫人便会完婚,大婚在即,夫人怎么会做出那种冲动事来呢”
“嗐,若不是夫人,我们早就没命了,夫人恩德,我们也只能铭记于心了”
“可怜少主,又失去了心上人”
林琼叶在一旁哭肝肠寸断,片刻后,她抹干净眼泪,走上前呵斥他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干活”
众人这才散开,各自去找活干。
大婚在即
又失去了心上人
林琼叶倚在门上,身体缓缓滑落下去,颓坐在地上,眼泪再一次汹涌而出。
是她害死了阮轻。
如若不是她一时冲动,跟阮轻说出那般残忍真相,她怎么会想去赴死
只是林琼叶死活也想不到,她性子竟然那样烈,连死也不留一具全尸
林琼叶哭身体发抖,咬住手腕,回想起自己所作所为,简直无颜面对天下,更无颜面对林淮风。
她不敢去见他,既是怕,又是悔恨。
昔日,阮轻来蓬莱阁时,是她热情招待,以为从此小叔有了寄托,不再念着故人,是以恨不得将所有最好东西都给阮轻,盼着他们好
林琼叶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巴掌,她在想,到底是什么时候,她才变得刻薄、恶毒起来
真是因为那个无名剑客吗
林琼叶哭喘不过气,心里说,还是因为看到小叔开始对她动了真心
她只是林淮风找来感情寄托,小叔怎么能因为她好,而渐渐地沦陷,忘却了故人存在呢
她心里纠结不已,一方面后悔不跌,一方面不断地、反复地给自己找借口开脱,告诉自己,害死阮轻人不是她,不是她
她哭得累了,瘫在地上,时而有林家弟子路过,各自忙活着,或在清理残害,或在照顾手上同伴,路过时仍会谈论起阮轻,神情和语气,莫不敬重。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岩浆奔腾入海,化作了黑色礁石,永远地沉在了寂静海底,诉说旷古悲伤。偶有海鸟误入这片海域,便被雷电之气劈得粉身碎骨,坠入海中。
林淮风昏死过去,又清醒过来,不认命地再一次试图冲入那片海。
他不信,一切居然以这样方式结束了
残余电气劈在林淮风身上,他低吼着,望着那片海,目眦欲裂,拼尽内力抵抗着这天地神力。
终于,不过刹那功夫,他双膝跪在海水里,脑袋往前一砸,海面溅起高高血泥浆水
海水这么脏,到处都是魔族和人族尸体残骸,阮轻白衣如雪,那么干净一个人,怎么能被染上这样污秽泥浆呢
他一定要寻到她,带她回去,他答应过她,一定会保护她啊
动荡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他们可以成婚了。
他还想看到,她穿上喜服样子呢
一口污秽海水呛入肺腑,林淮风咳得全身发痛,想在泥浆里翻个身,却如四脚朝天海鬼,竟是挣不出任何力气。
海水不断地往他体内涌,他越挣扎,陷得越深,整个儿像泥人一样,马上要溺死在这里了
不,他怎么能死在这里
被一口海水淹死这简直是天大笑话
他继续扑腾着,然而身体早已经遍体鳞伤,雷电几乎震碎了他筋骨,他能冲到这里,已经是拼尽全力了。
林家弟子追不上来,以他们本事,根本无法靠近这片海,更别说拦住他,来救他。
他可能真要淹死在这了。
蓬莱阁少主,没死在战场上,没死在魔族手里,最终却溺死在海岸边
这个念头产生,林淮风简直气笑了。
可他一笑,憋了半天气又“咕噜咕噜”地往他嘴里、鼻孔里钻,眼看着他身体一点点沉入浅水里,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一把将他拽了出来,拖着他,一步步拖回到岸上。
“咳咳”
捕捉到一口气,林淮风拼命地咳嗽,双眼缓缓睁开,看清楚面前人影,又咳了一声,转过脸说“又是你”
靳十四淡淡地说“嗯,是我。”
两人一个朝天躺着,一个蹲坐着,久久沉默后,林淮风说“你是她什么人。”
靳十四出神地望着浑浊海,片刻后说“什么都不是。”
林淮风笑了下,咳得更厉害了,他支起残破身体,看着他说“什么都不是,那你来这做什么”
靳十四沉默了。
是啊,他来这做什么呢
阮轻已经从这世上消失了,难道多看一眼她离开时海面,会出现什么奇迹
刺客从不信邪,死了就是死了,失去都不可能挽回了。
他不可能像林淮风一样,拼死扑腾着,去追逐一个消逝身影。
“你又不说话了,”林淮风咳了口血,抹在染了雪泥肮脏不堪手背上,看着靳十四说,“你能帮我把她带回来么”
靳十四嘴角动了下,冷冷地说“人死不能复生,带她回来,有何意义”
林淮风身体抽了抽,狞笑一声说“她是我未婚妻,死了也是我人,留在我身边,永生永世都逃不掉”
靳十四费解地看着他,缓缓说“林淮风,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林淮风笑了,手习惯性地去摸佩剑所在位置,只摸了个空,他摊开手,垂放在沙地上,吐了口血说“你说得对,我们林家,一个个地,都有病都他妈有病”
靳十四起身,脚步有些不稳,他站定后转过身,想了想说“你现在再想往前冲,我不会拦你,你淹死也好,暴死也好,我不会再救你一次。”
林淮风如木偶般,呆呆地看着海。
靳十四语气克制而平静,“我本来是来杀你,但”他顿住,心头一涩,接着说“但阮轻求我,就连昨天晚上,她还在求我,让我别杀你。”
林淮风木然,仿佛没听到靳十四话。
腥臭海风刮来,将他眼角水吹散。
靳十四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正如他来时一样神秘。
雪岚剑和阮轻,双双沉寂在海里,他什么都没带走。
剑客失去了剑,或许是件沉重事或许,是注定结局。
就连昨天晚上,她还在求我,让我别杀你。
好半响了,林淮风嘴皮子动了动,喃喃地说“你应该杀了我”
他呆坐了一夜,天边渐白,他四肢终于能动弹了,艰难地支起身,又开始往阮轻葬身之地冲。
雷电之力逐渐消散,海岸上人越来越多,除了林家弟子,还有各门各派人,有些是来帮忙清理尸骸,还有些只是听说了事迹,震撼不已,前来瞻仰,缅怀故人。
陆嘉尘怔怔地站在海岸边,远远地看向那片烟雾笼罩海域,久久地说不出话。
人们都认识这位德高望重法修前辈,也听说了那位孤身冲向魔族大军中、与万千魔族大军同归于尽女子,原来竟是陆嘉尘孩儿。
只是陆嘉尘就这么孤独地站在岸边,无人敢上前与他搭讪,生怕说了不该说话,惹了这位前辈伤心。
隔得远远,人们议论说
“十年前,也是陆家儿郎,一举击败魔军,护住了万千生灵,如今又是陆家子女只是这次有去无还,唉。”
“法门一派,剑胆琴心,丝毫不比使剑、使刀逊色”
“可怜陆家这孩儿,年纪轻轻,竟是这样粉身碎骨,葬身大海了”
有熟识,上前拱手作揖,主动跟陆嘉尘说话“陆掌门,节哀顺变。”
他一开口,所有人目光都被吸引过来了,海岸上一片沉寂,都停下动作,注视着这位法修。
陆嘉尘叹了口气说“生死由命,阮轻这孩儿确实命苦。”
这句话引得更多人好奇,有人忍不住说“陆掌门,听说这孩子是您在外头生,不知其生母是何人,可否方便告知,也好让我们这些人前去吊唁,宽慰一下生者”
陆嘉尘闭着眼,许久不说话。
问话人自知失言,忙解释说“掌门前辈,您别误会,既然不方便告知,那我们也不问了,我等只是怀着对英雄敬重之心,想去这英雄故居瞻仰一下,还请前辈体谅一下,别与我等一般见识。”
陆嘉尘不说话,一道声音代替他回答“可笑,当初陆掌门可是将她逐出星照门,斩断了父母缘分呢,现在在这里装什么伤心”,,,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