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镜子,照见的是他们的过去。
阮轻看到了一袭白衣的陆宴之,双眸明亮,灿若星辰,他负手站在桃树下,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舞剑的少女,唇角带着温柔的笑意。
那是他的过去,也是阮轻的过去。
镜子不会骗人,纵使她用着唐星遥的身体,她的过去仍是阮轻的过去,那个跌跌撞撞凭着自己的努力、一路走到现在的女孩,那个追逐着白衣少年的身影、信仰和道义从未改变过的女孩,会意气用事,也会为了天下人而坦然赴死
自始至终,她还是那个流落在外的陆家子女,磕磕绊绊,只是为了寻找自己真正的道路和归宿。
阮轻看着镜子里面那个自己,眼睛倏然发红。
如果那在桃树下舞剑的少女,此时回过头,她一定会看见,陆宴之看着她的眼神是那般热切、又那般柔和。
过去的她,一直在追逐别人的背影。
可曾想过,那时候她也曾被人这般温柔注视着。
阮轻垂下眸,呼吸有些急促。
有些选择一旦做了,就永远没有回头的可能。
蒙着黑布的陆宴之伸手摸着那面镜子,轻轻地问“你看到了什么”
“你的过去。”阮轻说。
陆宴之手指指尖在镜子边框上抚过,摸到了人鱼的雕塑,精灵的雕塑,摸到了上面复杂的图腾,他唇角微微勾起,轻声问“你的呢”
“当然也有。”阮轻声音微微颤抖。
也许这是陆宴之认出她的唯一机会了。
可惜,他什么都看不见。
镜面上,时间飞速地倒退,阮轻心跳越来越快,她呼吸快要停下来了
她看到了十年前的那一幕。
东海岸,甬都千牛村。
人们四处逃散,养父养母带着阮千钧,早已经跑得不见了踪影。
阮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饭煮到一半,突然间所有人都在逃跑,就连屋对面那拄着拐棍的老头,都丢了拐棍拼命地逃。
那时候她八岁,穿着打补丁的破布衣裳,抱着一只小碗,站在门口,想跑,却迈不开步子。
他们往哪里逃她该去哪
很快,她被人撞到,手背被人踩了一脚,摔在水洼里。
有人扶她起来,将她丢到路边便不管了。
“魔族来了,你自己逃命吧。”
“你养父母都跑了,谁还管你啊。”
没多久,城空了。
雨打在她身上,咸咸的,带着异样的臭味。
阮轻崴了脚,抱着膝盖,小小的人蜷在阴暗的巷子里不住地发抖。
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滋味,也不过如此。
阮轻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手指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蜷在巷口的小女孩,缓缓地抬起头。
雨似乎停了。
白衣少年持一把青伞,在她面前停下。
小阮轻先是看到了一双银白色的靴子,缓缓抬起头,青色油纸伞下,一张漂亮的少年脸正低头看着她。
十五岁的陆宴之,眉目间带着少年无可掩饰的锋芒,凤眸眼尾轻挑,嘴角噙着笑,他问阮轻“小孩,你爹娘呢”
阮轻垂下头,没有回答他。
少年陆宴之蹲下身,偏头夹着伞柄,腾出双手摸到了小阮轻的脚踝。
小阮轻挣扎着要逃开,又生怕弄脏了白衣少年的衣裳。
“别怕,”少年陆宴之动作轻柔,笑着说道,“马上就好了。”
小阮轻呆呆地看着他,一双水亮的眼睛眨了眨,就连骨头归位时的疼痛,她都没有感觉。
暴雨覆盖着整个世界,她面前却有一个人,撑着伞朝她走来。
伞从少年陆宴之肩头滑落,小阮轻急忙伸出手去接,摸到了温暖的、有力的东西。
陆宴之握住她的手,将伞搭在她肩上,摸了下她湿湿的、乱糟糟的头发,笑了笑,起身独自往雨里走。
小阮轻惊慌不已,拿着伞追上去,跟在陆宴之身后,亦步亦趋地走着。
所有人都在逃,为什么这个人要往反方向走
那边有魔族啊。
她跟着白衣少年,踩在水洼里,一脚深一脚浅,浑身狼狈不堪,终于“啪嗒”一下摔倒了。
暴雨覆盖了所有声音,陆宴之微怔,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停下来,转身才看到了摔在地上的人。
小孩摔在地上也不哭,忙顾着爬起来去捡那把青伞。
陆宴之拿过伞,挡在她前面,诧异地说“跟着我做什么”
阮轻小声地、颤抖着说“别去别去那边。”
少年陆宴之笑了,想到了什么,从怀里取出一张黄色的符纸,放在小阮轻手上。
他说“如果我成功了,这场暴雨便会停止,你爹娘他们都会回来。”
阮轻怔怔地看着他,陆宴之神色平静,垂着眼睑,轻轻地说“如果我失败了,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小阮轻捏着那张符纸,看着少年离开的背影,眼泪终于忍不住溢了出来。
后来,暴雨停了,千牛村的人回来了。
阮轻从他人口中得知,那个给他黄色符纸的少年,名唤陆宴之,是临安星照门掌门的儿子。
天之骄子,是她不可能触到、却一路追逐的光。
陆宴之却再也不可能看到光了。
他蒙着眼,仍然抱着那面镜子,浑然不知镜面上发生的事情。
阮轻垂下眼睑,手里握着那枚破旧的神符,冷淡地问“你要这面镜子做什么。”
“轻儿。”
阮轻微怔,手里的神符差点掉在地上。
陆宴之神色平静地说“想再看一眼轻儿。”
阮轻捏紧那枚神符,从他身边走过去,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枚神符丢到他衣襟里。
十五岁那年,他持一把青伞从她家门口路过,随手将符纸送给了一个不知名字、不知来历的小孩。
于他而言,救天下人与救一个人,并无分别。
多年后他们在临安城重逢,阮轻认出了他,因他风采无双,与从前别无二致。
陆宴之却早已经不记得她了。
对他而言,兴许连那张神符也忘了。
“你带这镜子走吧,”阮轻说,“过几日,我会问你要的。”
陆宴之道了谢,“看”了宋倾意一眼,淡淡说“她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自然是在天下人面前揭露,”阮轻睨他一眼,“你若拦我,我第一个杀你。”
陆宴之微微颔首,不发一言。
阮轻算着时间,她已经在密室里待太长时间了,必须尽快想办法寻找出口。
“这里有其他出口吗”阮轻问宋倾意。
宋倾意伸手去摸那身喜服,摇摇头,什么都不说。
默了片刻,陆宴之说“她这样子,会帮你吗你打算如何在天下人面前揭露宋宗主”
这是个好问题因为阮轻也不知道该怎么揭露。
她之前一心想着找到宋四小姐,找到以后呢难不成让姬夜也给她催眠催眠
“我已经时日无多了。”宋倾意突然开口。
一时间,阮轻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是诧异,半是悲悯地看着她。
“让我跟他拜一次堂”宋倾意摸到那身明红的喜服,唇角勾起,笑着说,“在天下人面前。”
片刻后,阮轻说“我答应你。”
“好,”宋倾意点点头,“我跟你走。”
地道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动静,兵器碰撞声,斗法的声音,说话声交杂在一起。
“你到底是什么人”陆萱萱的声音说,“站住”
“唐晚”靳十四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
阮轻如梦初醒,推开门寻声看过去。
一道灵符飞出去,靳十四以剑气相抵,“轰”地一声两边的房间被炸粉碎。
靳十四一袭黑衣,腰间悬一把剑,左手拿着剑鞘,右手拿着黑剑,从滚滚灰烬中朝她走过来,及至身前,阮轻才看得清他现在有多狼狈。
他看到了阮轻,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脸上、头发上全是灰尘,像刚从坟堆里爬出来的一样,眼睛里却盛着笑,目不转睛地看着阮轻,声音微哑,“你果然在这里。”
阮轻蹙眉说“真脏。”
靳十四笑容微僵,往后退了一步,没有靠近。
可不是脏吗,地道塌了,他一寸寸刨开砖石和泥土,往里面钻,又生怕阮轻被埋在里面,徒手挖开砖石,将那一条地道翻了个底朝天,一路找到了这里。
阮轻心情复杂地看着他,朝他走过去,手扶在他肩上,施上一道洗尘术,这才令他整个焕然一新、玉树临风起来。
靳十四勾着唇,眼神越过她,看到了她身后的陆宴之和宋倾意。
“人找到了,”阮轻看了眼宋倾意,“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靳十四打量着陆宴之,有些好奇,又有些不怀好意。
“不用管其他人了。”阮轻说,“万事俱备,只等明天的婚宴了。”
靳十四说“好。”
阮轻这便带着宋倾意,和靳十四原路折返回去。
陆萱萱刚接了靳十四一剑,正云里雾里,忽然间瞥见了站在门口的陆宴之,一时间心中警铃作响
“别怕,”宋笙丞站在陆萱萱身后,说道,“你看他身上有伤,站都站不稳了,他根本奈何不了你。”
陆萱萱捏出灵符指着陆宴之,目光凌厉,“哥,你把黑心莲种交给我,我现在就放过你。”
陆宴之将镜子放在一旁,缓缓说“莲种,不可能给你。”
不远处,阮轻沉着脸,脚步片刻不停。
靳十四都快追不上她了,回头看了眼陆宴之,心里觉得蹊跷。
阮轻怎么会跟陆宴之在一起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萱萱二话不说,一道符篆掷出,身后便是一阵地动山摇。
阮轻还真怕他们打的太凶,惊动了地上的人。
“要不要我去帮他”靳十四说。
“不用,他有神符。”阮轻定下决心说。
陆宴之救过她,她也救了陆宴之,神符归还,两人扯平了。
从今而后,陆宴之是死是活,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靳十四突然伸手,在她手腕上轻轻一点。
腕带上,赫然夹着那张破旧的符纸。
阮轻顿时就炸毛了,这死瞎子,跟从前一样令人极、度、讨、厌
别人的命是命,他自己的命不是命吗
靳十四看了阮轻一眼,二话不说,提着剑往回冲。
作者有话要说“”
我大言不惭地说,新章能揭底,结果写一晚上才写到这orz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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