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官水潭

小说:行不得野 作者:弄清风
    人还不知道去哪里找,但手机可以先买起来。

    老头去世的时候给相野留下了两万块钱,买个手机他还是买得起的,不需要再花邢昼的钱。他拜托邢昼把事件相关资料发给他,邢昼直接拿过手机,给他下了一个APP。

    这个APP叫做——欢乐斗地主。

    看到这个名字出现的时候,相野有那么一瞬间怀疑邢昼被夺舍了。但APP是用特定的链接下载的,还需要邀请码才能打开,好歹增添了一些逼格。

    “APP有特殊的加密方式,发送的文件不会被盗取。客服就是决明,你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找他。”

    相野果然在界面右下角看到一个蓝色的小精灵头像,其余的地方则跟普通的斗地主没什么两样,甚至还有斗地主积分排行榜,也不知道平时都是谁在玩。

    他顺手注册了一个号,就用自己的名字首字母做昵称。

    XY:?

    客服小精灵:亲,在的呢。

    XY:我是相野。

    客服小精灵:【撒花.jpg】

    客服小精灵:【热烈欢迎.jpg】

    XY:麻烦把相关资料发给我。

    客服小精灵:好的,但是有关于楚怜的部分资料是保密文档,暂时还不能给你看哦。不过如果你加入我们缉凶处的话,就可以看了~

    加入缉凶处?

    相野看了邢昼一眼,换来他沉默的询问目光。

    “没事。”相野觉得,再说吧,而且这种机构也不是他想加入就加入的。以他现在的水准,菜得只能去送人头。

    决明人虽唠叨,办事效率却不差,很快就给相野发来了他需要的资料。

    回到烂尾楼,相野把老头的画架搬出来,放上小黑板,开始整理时间线。根据资料来看,他的父母出事最早,紧接着才是楚怜失踪,而相齐来到江州带走他,发生在一个多月后。

    2012年7月8日,沈延之、宋灵遇到山洪。

    2012年7月10日,楚怜杀人夺骨,自此失踪。

    2012年8月16日,相齐来到江州,带走相野。

    现在是2022年6月20日,过去已近十年。

    楚怜和宋灵是一块儿从鹿野逃出来的,相齐又与楚怜是旧识,那这三人多半互相都是认识的。现在事情最明显也最诡异的点在于,相齐在宋灵和楚怜接连出事前还好好待在京州,样貌跟年龄也对得上。

    一个月后,他就成了一个老头,甚至不惜篡改户籍信息,远赴江州。他在江州的这十多年,跟隐姓埋名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在那一个月里,相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相野不由得又想起了那副画,相齐变成那样,跟鹿野有关吗?除了鹿野那个违背常识的地方,还有什么能让一个人瞬间苍老?

    这么想着,他又将相齐的生平重新看了一遍。

    资料里的相齐,跟相野记忆中的老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他虽然父母离异,独自生活,但吃穿是不愁的,甚至算是个富二代,考上的还是国内知名的美术学院,年纪轻轻就已经小有名气。

    他一点都不孤僻,阳光帅气,甚至加入了校篮球队。

    这样的人,本该拥有大好未来,可为什么会隐居在烂尾楼里,最后客死异乡?他教相野学会怀疑、学会生存、学会思考,自己的生活却搞得一团糟。

    相野越想,越觉得好像从来没看懂过他。

    临近日暮,邢昼接了个电话出去了,迟迟没有回来。

    相野的危险预警又开始生效,站在窗前观望了一会儿,正要给他打电话,门口就来人了。不过不是邢昼,是双刹之一,那个剃着寸头的年轻男人。

    寸头蹙眉带煞,板着脸,还背着刀,像个古惑仔,还是拿下巴看人、一言不合就拔刀砍人的那种。

    相野浑不在意地扫了眼他手里的晚餐外卖,问:“邢昼让你来的?”

    古惑仔点头,但冷冰冰的,一句话都不说。吃饭时他也独自端着饭碗蹲在一旁,浑身上下透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相野兀自鼓捣他的小黑板,也不理他,直到决明又再次给他发来信息。

    客服小精灵:听说阳阳去你那儿了?

    XY:阳阳?

    客服小精灵:我们缉凶处最可爱的阳阳啊!

    相野看了一眼坐在窗沿上低头看手机的古惑仔,搞不懂他跟“可爱”这两个字哪里沾边?

    客服小精灵:你听他的声音多可爱啊,一百个田螺都比不上小百灵,可爱的男孩子就应该发出可爱的声音!!!

    客服小精灵:不过你不能在他面前说这个话哦,也不要说我说过这个话哦。因为他会害羞的,还会生气,下次就不理你了,而且你惹到他了,他的妹妹小桃子就会拿刀砍你。

    客服小精灵:如果你非要说的话,就说是头儿说的。

    客服小精灵:【嘻嘻.jpg】

    XY:……

    不感兴趣。

    相野直接把手机丢在一旁,什么小百灵、小桃子,这个缉凶处到底是不是正经机构。他合理怀疑小精灵的背后是个穿水手服的威猛大汉。

    入夜,邢昼还是没回来,他的行军床自然就让给了古惑仔。两人各睡各的,彼此冷漠得没有说过一句话。

    可第二天一早,相野却发现古惑仔好像有话跟他说。站在三米开外欲言又止,甚至耳朵都憋红了。

    “有事?”相野挑眉。

    “%*&。”古惑仔小声回答。

    “你刚才发出声音了?”相野是真没听清,可他眯起眼的时候,总给人一种开嘲讽的感觉。古惑仔怒而大声质问:“我问你有网吗!”

    艹。

    这是什么声音。

    他开声卡了吗?小百灵?这分明是十二三岁还没过变声期的男孩子的声音。难怪他一直不开口说话,那天晚上没说话,昨天见面时也没说话,敢情是一张口就会OOC。

    不过相野并不在意,直接回答他:“没有,穷,装不起。”

    古惑仔:“……”

    穷和OOC到底哪一个更惨,他也不知道。

    古惑仔:“我叫陈君阳。”

    相野:“幸会。”

    古惑仔:“可以给我开热点吗?”

    相野:“不能。”

    今天的相野已经不是昨天的相野,他觉得自己的心更冷酷了一些。坐回摇椅上,他又占据了这张屋子里唯一的椅子,开始鼓捣他的小黑板。

    昨晚睡觉时,他隐约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于是又拿出窃听器录下的音频反复播放。在他迷迷糊糊快睡着时,他确实听到了一点别的声音。

    是夹杂在楚怜的说话声里的,像钟表在走。可客厅里的钟是静音的,就算有声音,太小了,根本不会被收录进去。

    相野再次把音频拿出来辨认,确定是类似钟表的声音。那这个东西就一定是被楚怜带在身上的,因为楚怜靠近了窃听器,所以被记录了下来。

    但这个东西会是什么呢?怀表吗?

    可就算是表,这会指向什么呢?

    相野的思路又开始打结,便干脆把所有资料再调出来看一遍。可跟楚怜有关的资料里,都没有特别提到钟表。

    这时决明恰好给他发开了新的资料。

    客服小精灵:【文件】【文件】

    客服小精灵:这些都是沈延之相关的资料,有关于他老家、公司、学校,所有的社会关系的。能查到的我都列出来了,有些查不太到了,比较零散,可能没什么帮助,不过我觉得你你可能会想看看。

    客服小精灵:记得给五星好评哦~

    相野确实想看,在假父母登门后他也想过去查,但时间仓促,什么都没查到。他当即打开文件,快速阅览。

    很快,一行信息吸引了他的注意。

    “钟表匠。”相野的目光定格在这三个字上。

    资料显示,在他的老家,那个偏僻的小村子里,沈家有个邻居是专门修表的,他在镇上开了一家五金店。

    这个钟表,跟相野听到的声音有关吗?

    相野不确定,但哪怕只有一点线索,他也要紧紧抓住。此时邢昼还没有回来,相野等了片刻便干脆不等了,对陈君阳说:“我要去一趟古桐镇,那边可能有楚怜的线索。”

    陈君阳还想先打电话给邢昼报备,相野却雷厉风行,拿出背包简单收拾了一下,“边走边说。”

    邢昼的回应也来得很快,双方约定在古桐镇汇合。

    古桐镇是江州下辖的某个县级市里的一个小镇子,不够发达,交通不是很方便;也不够古老,评不上什么古镇。

    因为沈延之跟家里断绝了关系的缘故,相野来这里的次数不多,上一次来还是十年前。

    多年过去,小镇早就换了一副新面貌,马路变宽了许多,街道两侧都是新开的店铺,还有个“好又多”大超市。

    两人是打车过来的,因此没浪费多少时间。相野按照资料中写的地址,找到了镇东街的菜市场,钟表匠家的五金店就开在菜市场旁边。

    谁知隔壁渔具店的老板告诉他们,“那店关了有几年了,原来的老板过世了,子女又去了外地,谁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相野:“他们家里没人了?”

    渔具店老板面露狐疑,“你打听他们干什么?”

    相野:“我是专栏作家,最近正在收集些民间手艺人的资料,打算做个集中报道。听说这边有个钟表匠,是老手艺了,所以来打听打听。”

    相野虽然年纪小,但眼神沉静没有稚气,人又高,再戴个鸭舌帽,很容易便让人忽略他的真实年龄。

    渔具店老板:“是这样啊,老唐手艺是不错,但现在哪还有人专门来修表啊。就算买得起那名贵的表,也不会到这儿来修啊。他女儿可不就连手艺都不愿意学,跑外地去了吗,就剩个老太婆带着小孙女待在家里。不过人现在也去投奔女儿去啦,一家人嘛,总归要住在一起才和和美美。”

    相野又跟他聊了几句,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便跟陈君阳离开了菜市场。陈君阳在来的路上一言不发,完美地修起了闭口禅,这会儿却忍不住开口问:“回去吗?”

    五金店的信息有误,但误差在于时间。决明不是神仙,归整到的信息应该来自于缉凶处以前的档案和网络,有这个误差在所难免。但相野思忖着,他来都来了,就这么回去有点不甘心。

    “我们去村里。”相野决定回趟沈家老宅。

    可这小镇上半天也不见一辆出租车,相野只得又回到菜市场附近,成功拦到一辆电瓶三轮车。因为官水潭距离镇上很远,只一些老人居住,平时也没什么人往那边过去,所以相野付了五十块钱,才说服车主赚这笔外快。

    官水潭是村子的古称,现在那儿已经改名为沈家村,但当地人还是更喜欢称呼它为官水潭。相野年幼的时候听沈延之讲起过,官水潭其实就是村子附近的一个大水潭,水潭连通着外面的大河,大河又延伸出去连通着江水。

    潭中有座小岛,离岸大约百米远。岛上有座小庙,庙里供奉着百年前当地一位颇有名望的大官,所以得名官水潭。

    相野记得小时候被沈延之带回来时,还去庙里上过香。他小的时候就身体不好,据说这大官姓沈,是本家,所以沈延之希望这位本家先祖能庇佑相野,无病无灾。

    离官水潭越近,相野的大脑越活泛,一些随着时间淡忘的记忆也开始浮现。他依稀记起沈延之和宋灵带着他划船上岛的情景,男人宽厚的手掌和女人温和的脸,遥远得像一个梦。

    又过了二十多分钟,官水潭到了。湖边的古树掩映着村道,相野透过树木缝隙遥望着岛上的庙宇,微微眯起眼。

    村子不大,就在潭水边上,穿过一片小树林就到了。相野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找到沈家老宅,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满院荒草。

    老宅还是多年前的砖瓦房,屋顶年久失修,已经破了个洞。院墙的一角也塌了,荒草从中探出头来,仔细看进去,还能看到屋檐下挂着的蜘蛛网。

    不对,有人来过。

    相野眼尖地看到那荒草从中有人走过的痕迹,大约是用木棍或竹子拨开了荒草,所以留下了一条不起眼的空隙。院门是没有锁的,这么破的房子也根本不需要防盗,相野一把就把门推开,快步走进去。

    “吱呀——”堂屋的门打开,灰尘扑面而来。

    相野眼疾手快地捂住口鼻,还顺手拦住了想先一步进去探路的陈君阳。陈君阳侧目,只见相野蹲下来,伸手抹过青砖上的灰尘。

    “皮鞋的印子。从大小来看,身高在一米七八左右;步伐很稳,距离较短,大概率是个中年人,带着根棍子,也有可能是手杖。”

    陈君阳:“???”

    What are you talking about?

    相野并不理会,他绕过脚印往里走,确定每一对脚印附近都有一个小点,那就是棍子戳在地上留下的。这人用棍子拨开荒草走进来,继而在屋里留下痕迹,推理很正确。

    会是楚怜吗?这个身高和年纪,以及穿着皮鞋的打扮,确实很像他。

    相野顺着脚印一直走,来到了他曾经住过的那间屋子。这里原本就是沈延之的房间,他虽与父母断绝了关系,但在儿子出生后,还是抱着跟父母修缮关系的想法,回来过一次。

    在相野记忆里他们回来过两次,第二次就是沈延之和宋灵去外省旅游前,他们把相野送回了老家,拜托老人代为照顾。

    如此想来,沈延之和父母之间的关系是有所缓和的,否则也不可能把儿子送到这里来。

    当时的情景相野已经不怎么记得了,他继续追寻着脚步,发现脚印的主人在窗前停留了一会儿,又来到了床前。

    这是一张老式的拔步床,很大,睡一家三口绰绰有余。床上还张着蚊帐,只是蚊帐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把网格都给堵住了。

    相野怀疑脚印的主人是楚怜,他不可能无缘无故跑到这里来,于是顶着漫天灰尘四处找东西。可他最受不了灰尘,没多久就开始咳嗽,捂着口鼻也不管用。

    陈君阳原本站在门口,相野都不给他开热点,他很生气。可咳嗽声连绵不止,他终于看不下去了,上前把相野拉出房间,拔出刀来——

    一言不发,暴力拆家。

    轰隆隆,柜子倒了、床榻了,什么床缝、砖缝、墙缝,全给你找过来,连老鼠洞都不放过。还别说,东西真是在老鼠洞里找到的。

    什么搪瓷小碗、破的手套、瓜子壳等等,琳琅满目。陈君阳把它们兜在一块破布里拿到相野面前,不说话,一个表情足以——我厉害吧。

    相野扫了一眼寸头上挂着的蜘蛛网,说:“热点密码是八个零。”

    陈君阳的脸上肉眼可见地流露出喜色,把那一破布兜的东西放下,就到一边玩手机去了。但相野余光瞥见他的位置,发现他每次站的地方都很妙,虽然看着跟相野有一段距离,但无论相野怎么走动,都还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缉凶处,看来还是专业的。

    相野收拢心思,把目光都落在那堆东西上。他其实有一点小小的洁癖,但这几天的经历无异于世界重构,洁癖也就成了薛定谔的洁癖,徒手翻垃圾不在话下。

    很快他就在那堆垃圾里找到一样可疑物品——半截照片。

    这是一张相野和父母的合照,照片大概被老鼠咬过,边缘有明显的锯齿状咬痕,把沈延之的半个头都给咬掉了。而把照片翻过来,背面用红色的笔写着几个字。

    因为时间久远,字迹已经模糊残缺,但还大致能辨认出内容。

    “他是不是……疯了?”相野低声把它念出来。

    疯了?

    谁疯了?

    相野盯着照片上沈延之被咬掉的半个头,再想起他卡上莫名其妙多的那五十万,眉头微微蹙起。

    此时太阳已经悄然从天边滑落,夜幕将至。邢昼还没有来,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而相野和陈君阳在这里弄出那么大的动静,竟没有一个村民前来过问。

    整个村子静悄悄的,跟死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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