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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路边的小旅馆里来了三个人。
红发青年抱着黑发的男人, 怀中的人似乎睡着了。红围巾黑风衣的青年则默默跟在一边,手里牵着条金毛导盲犬。
侍者看着红发青年对着怀中人的脸颊,一戳、一戳。
看1先生似乎有点醒了, 织田作之助就着他的脸颊戳摩斯密码先吃晚餐再睡。
“唔”黑发男人闭着眼, 嘴里轻轻咕哝,把脸埋得更深。
一副不愿意醒的样子。
织田作之助沉吟。
据他最近几天观察,1先生的食量早就无法支持他正常进食, 与其之后难受得吐出来不吃就不吃吧。
“那就订房间,送两人份的餐品上来还有狗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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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饱含恶意的低语窸窸窣窣, 刹那冷酷陌生的脸一张张交叠, 最后, 一道耳熟的剑吟在身后乍响
一晚上光怪陆离的梦。
仿佛来自千百个不同故事的零星影像接踵而来,又被无形的力量橡皮般擦去。男人从混沌中醒来,无焦的眼睛陡然睁开, 斑驳的画面泡影般消失,唯有心头冰凉的惊悸久久不散。
冷汗。
脱力。
颤抖。
精神中无时不刻注入的漆黑终末翻涌叫嚣,始终如一。
“呼”他颤栗着, 按上太阳穴。
手指却使不上力,手腕也从皮疼到骨,跟废了一样。
男人一怔,想起入睡前遇到的织田作之助, 和那支滑落的口琴。
他摸索着,指尖勾住, 大臂带动小臂发力, 勉力将遮住手腕的黑手套剥开一半。又努努力, 总算剥下一整只手套。
腕间尽是被锐利的线割开的深深伤口。
一声闷响, 被裹在手套里的一根手指掉到被子上。
“”
眼皮还是沉重。
算了, 就这样吧。
男人想了想,嫌麻烦,懒得捡手指,也懒得把手套戴回去。
他躺回去,调整一下睡姿,又闭上了眼睛。
再睡一会儿再睡一会儿。
迷迷糊糊地,便睡着了。
这一觉依旧睡得不安稳。
那是一种心理上的不适。
男人喉头滚动,想将不适感压下,迷迷瞪瞪想顺着睡意再躺一会儿,却被安哥拉曼纽捕捉到精神波动你醒了醒了就别睡了。
一个激灵从朦胧中醒来,男人委屈极了你好凶,都不让我睡觉。
安哥拉被他吓起一身鸡皮疙瘩。
男人倒一点不觉违和,尾音还软软带娇不要吵我啦,我再睡一会儿。
安哥拉曼纽
这回真像个病弱软和的娇小姐了。
生病的人会比平常更敏感,无论生理和心理都会向身边的人寻求依靠。
喔,原来我是能让他撒娇依赖的人吗
哼他脑子还清不清醒,知道自己在无意识撒娇等你清醒了可别后悔
你还想睡多久
睡觉真好,不想起呜。他翻个身,蜷起来,将残余的心悸压下去。
安哥拉曼纽睡觉好我看你睡觉的时候也不怎么安稳。
嗯嗯,睡觉真好。男人闭着眼草草应他,睡意又袭上来。
或许是之前有半个月都被迫不能睡觉的经历,或许是身体到了临界点发出警告,男人对睡觉有了奇怪的执着,睡一次觉的时间也越来越久。
再这样下去,安哥拉真怕他哪一次就一睡不醒。
你害怕吗
男人睡意被他打断怕什么
安哥拉曼纽怕死。
唔,男人思考了一下,我怕。
又翻个身,蜷缩着睡着了。
我可没看出你哪儿怕了别睡了别睡了,知道现在几点吗,你就剩下这么点时间,死后够你睡到天荒地老还是说你想睡死在床上
当然不。男人答,如果要死,我也要死在追赶太阳的路上。
那你还不起床
哎呀,别这么凶嘛再睡两小时。男人说着,又睡了过去。
两小时整后,男人果然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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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写了纸条留在床头现在是凌晨三点二十七分四十九秒,作之助还在睡觉。
安哥拉曼纽看一眼时间3:27:50,3:27:51,3:27:52看不见也听不见,明明对时间失去感知力,他是怎么做到的
又眼见男人拿了导盲杖,在楼下牵了苏珊,三两下开锁,转眼一只脚跨出门槛。
“空气真清新。”
如果男人这时候听力还在,就能听到身后慢慢接近的脚步声。
男人探了探,导盲杖碰到阻碍物,打算转个方向,却脚下一绊,膝盖剧痛,整个人向前扑倒
被什么人接住。
“作之助你醒啦”男人说着,脚下用力想靠自己站起来。“那正好我们可以一起走。”
用力。用力。用力
无处使劲。
男人茫然一瞬,膝盖处的疼痛昭示着强烈的存在感。
扶着他的那双手臂也无声颤抖。
暗蓝的夜空下,一条从膝盖以下被截断的半条腿躺在地上,截面光滑,血色浸染。
男人大概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低落起来“这样的话,我就不能”
不能什么
是唯死方坠的飞鸟,被折断了翱翔的翅膀。
安哥拉曼纽见不得他这副样子,什么不能没有不能
男人请作之助帮忙把断肢捡来,将肢体摆正,严丝合缝跟截面对上,漆黑浓稠的力量闪过,在截面处留下一道黑色细线,肢体完好如初。
唯有从膝盖处传来的不变痛感,提醒着男人刚刚发生过什么。
真是亏大了亏大了本来想敲诈个身体的,结果我还没来得及作为人出生,就把自己搭了进去安哥拉曼纽连连苦叫,属于圣杯的力量却还在加固男人的身体,亏大了亏大了亏大了
安哥拉曼纽的声音渐渐细弱。
安哥拉,停下
你才停下不准说话安哥拉可凶,喂那个谁看在你又失忆又没名字的份上,我给你起个名字怎么样告诉你,我起名字的本事可是一级棒,才不像你敷敷衍衍地给自己取个“1先生”
我早就想好了,你在我这里的名字,独一无二,除了我谁也不能喊,就叫
御主aster,怎么样
aster,aster。像是怕男人听不懂,他还全拼一遍。
男人呼吸一窒安哥拉
喂,御主,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安哥拉曼纽在他脑海中大笑起来,畅快至极不要困在床上,没有人能束缚你的自由在最后的时间里,也要死在追赶太阳的路上
他说着,终于耗尽最后一点能量,陷入沉眠,精神海内的金杯子变得黯淡。
安哥拉
安哥拉安哥拉
没有回应。
男人愣怔,嘴角又弯起来,轻轻地答好。
渴望出生的英灵,用自己的全部,成全一个萍水相逢之人的最后时光。
飞吧,去飞吧。
我为你接上折断的翅膀。
我要我的御主,生也从容,死也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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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进一座城市。
苏珊在前面带路,男人走走停停,悠闲漫步,作之助挽着他的小臂。
举止平常,却带着奇异的宁静气息。
路人频频回头,向这一对组合投以注目。
“真好啊,作之助。”苏珊在红灯前停下,男人随之止步。
他微微侧头,在街道嘈杂的背景声下,对着身边的作之助耳语“你闻到菜香了吗我猜前面有一家中餐馆,我以前和太宰旅行的时候尝试过川菜,我猜你一定会喜欢”
身边的作之助刚要敲摩斯密码回他,一个小女孩跑到两人身前,向红围巾的青年递上手中的康乃馨“大哥哥要花吗我们正在做社会实践活动,大哥哥可以把花送给这个大哥哥,祝这个大哥哥身体健康,早日康复”
“作之助,怎么了”
“作之助”回他稍等,有小朋友送花。
红围巾的青年接过花,向小朋友道谢,男人的手伸过来,覆住他的手,顺着把花握住“好哦,我喜欢。”
花儿一样地快乐微笑。
鸢眸中死一样的寂静波动着,映出点水光。
喜欢就好。
男人拉着他的手,把花束挪到鼻尖嗅闻,淡而芬芳的气息钻入鼻腔。
再一闻,又什么都闻不到了。
连带着之前嗅到的街边菜香,也一道消失。
“作之助”立马发现不对怎么了
“唔没什么,”男人很高兴,“我最后闻到的,不是臭臭的坏气味,而是令人欢愉的花香和菜香,真是太好啦”
覆在他手下握着花束的那只手一颤。
绿灯亮了。
苏珊抖抖一身金毛,迈开步子带路。
“不要为我难过啊作之助,”男人摇摇“作之助”的手,尾音又不自觉娇娇地打转儿,“我心里早就有准备啦,想点开心的事情,你不开心的话,我也会被传染得不开心嗬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从舌根一路灼烧到喉管,痛得仿佛咽下去的一口温水被谁隔空煮沸,沸水在腹腔聚集,烫得要把腹部滴穿。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咳”
男人不住咳嗽,像把整个喉管呛出来才能好受些。
“作之助”将矿泉水递到嘴边喝点水润润喉咙。
水
男人惊得挥手打翻
“我、咳咳咳咳作之助我咳咳咳抱歉我不是咳、咳咳咳”
我
男人终于不再咳嗽。
再想说话,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哑了。
他眨眨眼,本能想张嘴和作之助说话,又合上了。
有些无奈。
“作之助”避开他伤口,虚虚环抱住他。
颈边有点湿润。
没事的、没事的,“作之助”安慰他,我在。
我在。
我在。
哇,你逞强的样子真可爱。
男人笑了,故意探到“作之助”颈项边的痒痒肉上,慢吞吞地敲摩斯密码。
“作之助”被痒得不行,又怕把男人碰痛,忍着痒不敢乱动。
哇,“作之助”也太可爱了吧
被痒得不敢乱动的人辨别出男人敲的话。
他说
不怕不怕,我也在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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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深刻体会到“作之助”对自己有多么予取予求。
这可真是太好啦
生病的人是会被偏爱的,反正也没几天了,还不让他任性一下嘛
男人甚至克服了睡觉的诱惑,将更多的时间排出来,没别的,就是想让“作之助”多多见一下清醒的自己,才不是为了多多使唤“作之助”感受一下被偏爱的感觉
男人敲摩斯密码作之助,我想晒太阳
“作之助”把躺椅摆好,把男人牵引到躺椅上睡下午后的阳光微醺,金毛犬在他脚边小睡。
他敲作之助,给我扇扇子好不好
“作之助”取了蒲扇来,在他脸侧扇出柔柔的风。
又敲作之助,我想喝你榨的西瓜汁
“作之助”剖了西瓜,切了榨汁,过滤残渣,将吸管送到男人嘴边,替他端着杯子。
“咕嘟”一口,男人惬意眯上眼睛,没骨头似的躺着。
“作之助”真贤惠
一双手摸了摸他的黑色长发,替他梳理起来。
这两天都是“作之助”在替他打理头发。
梳完,又为他拢了拢衣襟。
男人从午休中醒来,抓住“作之助”的手。
他的手在痛,背在痛,后心在痛,膝盖在痛,喉咙在痛,头在痛,全身都痛极心却很快乐。
他软乎乎地笑,眼睛弯成月牙儿,拿脸颊贴了贴“作之助”的手你怎么这么好呀,作之助。都想和哒宰抢你了。
脸是“涧君”的脸,却笑得那么好看。
看得人心里一动。
“作之助”不知道,他只做了这么点事,在男人心中竟成了“予取予求的好”。
他只沉默着,俯下身来,长长的红围巾垂到地上,用脸蹭了蹭他。
你还想要什么
你还想要什么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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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想要什么
我还想要的东西可多啦,毕竟我那么贪心。
可我最想要的
男人抬起手,指尖的灵活度下降,身体忽然轻飘,触觉渐渐消失,感不到自己和躺椅的接触,感不到自己手里握着什么,全身缠绕已久的疼痛也烟雾般飘去。
但他还记得自己握着“作之助”的手。
这一次,他不再敲击摩斯密码,指尖摸索,感到阻力,慢慢地,就着画起文字。
我想,如果太宰愿意再见我一次就好啦。
“作之助”身体一震。
如果太宰愿意再见我一次就好啦。
“我”鸢眸的青年哑声。
我就是太宰治。他在男人皮肤上敲击。
我在。
我一直在。
我就在你面前。
男人没反应,还在他手上继续画字不要放在心上,我知道太宰不愿意见我的。
他微笑“我只是想一想,毕竟是个愿望嘛。有作之助陪着,我就很快乐啦。”
不
我就是太宰治。
我没有不愿意见你。
连着敲击。
男人反应过来啊,作之助,你刚才是在打摩斯密码和我说话吗不用再回答我了,我刚刚触觉消失了,收不到你在说什么。
没、了、触、觉。
太宰治心头一击。
太宰不愿意见我也好,我本来就欠他很男人继续在他手心画字。
“不,我没有不愿意见你,”红围巾的青年开口,说给这看不见听不见也感觉不到的男人,“我在这里,我来见你了。”
真的没有不愿意见他吗
一切都晚了。
男人身体尚且康健的时候,他把他推开了;他还看得见的时候,他从他眼前远远逃匿;他还听得见的时候,他站在他面前静默无声,一句话也不肯对他说;他的触觉还在的时候,有那么多的时间告诉他“我来了”,却一直假装自己是织田作之助
直到现在。
直到现在,胆小鬼终于敢对他说一句“我一直在”,他却再收不到了。
“我在我一直在,我就在你面前。”
曾经,男人被吊在他面前,一遍遍地对他说“我就是织田作”,他不信;现在,他就站在男人面前,一遍遍重复“我就是太宰治,我一直在”,男人却没机会信。
这是报应吗
太宰治呼吸不过来。
如果是报应,为什么要报应在对方身上
他有什么错
男人无知无觉,仍在“作之助”掌心画字等回横滨的时候,请你帮我对太宰说一声对不起吧。
太宰救了我,将我揣在怀里为我取暖,我窃取了他仅有的感情,反过头来咬他一口。我欠他很多。
他低着头,轻轻叹气他没遇到我的话,一定能过得更好吧。
太宰治想握住他,不让他再写这些狗屁不通的东西“不是的、不是的。”
帮我跟他说一声对不起。还有
我还想要一杯西瓜汁,作之助
眉目乖顺,摇摇他手指,腻腻地撒娇。
“”
“”
“好,我去。”
还有时间,我会办法让你知道,我就是太宰治。
太宰治进厨房。
剖了西瓜,切了榨汁,过滤残渣。
将吸管送到男人嘴边,替他端着杯子。
没有动静。
黑发的男人睡在那里,手还带着热度。
金毛犬苏珊安逸地翻了个身。
“”
“”
太宰治伸手,戳了戳他的脸。
睡得真沉。
“嚓啦”
杯子坠落在地上,玻璃四溅。
“对不起”三个字的触感,还留在掌心。
他坚持了那么久,终于可以放肆地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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