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问良子,你为什么要收留我呢?
良子抿唇笑了一下,老练地说:“哎呀,这种问题,你只要用忧郁的眼神,多看那人几眼就好了。”
“无论是男人、女人,没有谁能够把你丢在那儿,不为所动吧?”
……
05年时的武装侦探社与七年后并不相同,社员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他们的办公地点在晚香堂,几张桌子椅子一拼凑,俨然是再简易不过的工作间。
上门的委托并不多,说到底武装侦探社对横滨人而言,是都市传说一样的产物,警政界的官员偶尔会漏几个案子给江户川乱步,更多的是与谢野——
她是少见的治愈系异能力者,说能活死人够白骨也不为过。
大人物们排着队,找她医治。
今天的与谢野跟以往不同,她先双腿优雅地交叠,拿锉刀修剪指甲,不知怎么的,修着修着越发烦躁,最后竟把尖头锉刀扔在桌上,双手托腮,半趴着作出沉思的姿态。
‘我是被下降头了吗?’
她百思不得其解。
‘否则怎么会把人领回家?’
她是堂堂正正气概十足的大女子没错,可就算是性别倒错的海王,也不会把失足少女领回家吧。
不如说越是气概恢弘,越是注重个人空间。
想着想着就连她的表情也变成了Q版,眼睛呈现为倒半圆形,眼白很多,瞳仁就一点点。
‘各种意义上都是被迷惑,不,是被诱惑了吧?’
‘他的长相不用说,更重要的是那份弱气……’
想着想着,就连她一向丝滑的黑紫色短发都蓬得炸开,实在是苦恼至极。
其他俩社员当然意识到了她的反常,江户川乱步还边哼着歌边吃他心爱的小零食,福泽谕吉秉持不苟言笑的人设,双手交叠插在和服大袖内不说话。
‘啊啊啊啊,真是烦死了。’
只听见腾的一声,与谢野晶子双手支撑办公桌边沿,站了起来。
她还没说话,江户川乱步就雀跃道:“今天没事了,你可以先回家看小野猫。”
福泽谕吉的眉头抽动一下:猫?
与谢野晶子点点头,高跟鞋踩在瓷砖地上,发出“哒哒哒”的脆响。
……
与谢野的公寓与织田作的家截然不同。
倘若用现代的流行语来形容,那就是与谢野小小年纪就实现了财富自由,等着她医治的权贵排成了一长串的名单,几日前才有医院在东京出了车祸,救护车马不停蹄将人运送至横滨。
你无法想象他们愿意为自己的生命付出多少日元,于是仅靠她一个人,武装侦探社便能富得流油,更不用说福泽谕吉光明磊落,根本不屑于提抽成。
她在横滨安保最好、保密性最高的富丽堂皇的公寓里拥有一整层,据说楼下是内阁高官,楼上住着某某国民企业老板家的公子。
在将叶藏带回来后,她阔气地一挥手说:“随便找间住进去。”
她习惯一周请两次家政,至于餐食,都在外面吃,与谢野晶子比织田作还有男子气概,冰箱里塞满了啤酒与速食,绝大多数情况下,横滨多种多样的外卖可以满足她的味蕾。
可厨房是最先进的,刀具也是德国产的,装修时一起配送进来,她至今没用过除微波炉以外的厨房电器。
“咔哒——”
钥匙在孔内转圈,发出轻巧的开锁声,与谢野将折磨她一天的高跟鞋甩在玄关扬声道:“我回来了。”
如果是织田作会干什么,怕是默默地将老旧男士皮鞋收在柜架上,朝迎面而来的叶藏点点头吧。
“啊,欢迎回来。”
叶藏从客厅出来,他穿着从织田家一并带出来的,换洗用的白衬衫,下半身一条西裤,当他说话时总是低垂着眉眼,与其说是客套,不如说带有异样的恭谦与柔顺。
仿佛下一秒就会念“旦那”似的。
“今天回来得真早,您是想要先吃饭还是先洗澡?”
与谢野愣了一下。
‘这种感觉是……’
她含糊道:“唔,吃饭吧。”
她家是开放式厨房,流理台、吧桌一应俱全,在客厅与厨房的隔断处放了一张四四方方的白餐桌,能容纳六人一同吃饭。
此时桌上已放了一小台电磁炉,叶藏又从冰箱里拿出蔬菜。
“寿喜汁是我用味淋与白砂糖调的,您看合不合适。”说着又用黄油将洋葱炒开。
寿喜烧分关东关西两种吃法,横滨是东京圈内的城市,毫无疑问的关东,而与谢野,她出生在大阪,为躲避战乱早早去了东北,可就像是妈妈做的高丽菜包肉一样,寿喜烧的口味这么多年都没改过来。
正当她晃神时,叶藏又给她满上了一杯梅酒,旁若无人地在距离她最近的位置坐下来。
“牛肉……是宫崎牛,不知您吃不吃得惯……”
他用那双忧郁的,似乎包含关切与体贴的眼眸说:“它的口感应该是最柔嫩的……”
与谢野忽然想起,她走之前似乎给叶藏留了一笔钱。
寿喜锅这种东西,只要用得牛肉够好,都不会难吃,与谢野晶子走着神吃完了再满意不过的晚餐,又去泡澡。
浴盐是她喜欢的味道。
“浴盐的味道,您还适应吗?”
“啊,嗯。”
“水温正好吗?”
她含糊地说:“差不多吧。”
她心中另一个自己想:‘你堕落了,晶子。’
‘明明是第一天才捡来的男人,就要被他的糖衣炸弹腐蚀了吗?’
‘不过是长得可爱一点、人/妻一点、做饭好吃了一点、又会放洗澡水罢了,你就要屈服了吗?’
她忍不住向下潜,将大半张脸埋在水里,水面上咕噜噜、咕噜噜泛起一阵调皮的气泡。
显然,她要被这一套组合拳迷得找不到北了。
与谢野晶子痛心疾首地想:这谁顶得住啊!
……
公寓在22层,它拥有一间全封闭的阳台,站在那儿隔着玻璃能看见万家灯火,与横滨港的灯塔,一年365天,灯塔都照亮船只归来的道路。
晚上十点,与谢野从房间里出来,准备去阳台上抽烟,她只觉得今天一天都过得很莫名,不知该说是烦躁还是疑惑的想法充斥在她的胸膛中。
一方面想:这样也不错啊。
另一方面又在想:他究竟想要干什么呢?
可到了阳台才发现,那已经被占据了,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叶藏优雅的半张侧脸。
他纤长的手指缝间夹了一根香水烟。
是女士烟。
暧昧的橘色火光映在他的脸上,忧郁而动人。
与谢野忽然不想去纠结,他为何能如此理所当然地做好饭菜,又贤惠得帮她放好洗澡水。
这一切都顺理成章得如同流水一般。
她走近说:“借个火。”
爆珠香烟的尖头凑向香水烟燃烧着的尾部,他们的脸挨得很近、很近。
那光点亮了叶藏白皙的下半张脸,蓬松柔软的头发盖在他的眉眼上,脆弱得仿佛呼出一口气,他就会顺着风飘走。
他温驯得低下头,仿佛被诱惑了一般,与谢野用指尖触碰他脖颈上的一小块皮。
他的眼睫毛颤抖了两下。
与谢野说:“明天我们出去一趟。”
“出去……是要做什么呢?”
“帮你买些衣服。”薄荷的清香窜进叶藏的鼻翼下。
她不容质疑得说:“而且,你总有些想要的东西吧。”
“——去买你想要的东西,然后呆在家里,等我下班。”
每一天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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