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20201228
2003年, 手机尚未普及,日本的上班族随身携带传呼机,待传呼机震动, 便找附近的电话亭拨打公司座机。
因此, 日本的电话亭非常多,附近随便一间便利店都有电话卡卖。
这天,津岛文治的手机上印出一则陌生号码, 不知怎么的,他脑海中猛地浮现出“说不定是修治打来”的想法。
才得知叶藏失踪时, 他接到每一通电话都在心中暗暗祈祷是叶藏打来的,只可惜每次希望都落空,到最后不得不恢复平静之心。
他深吸一口气道“喂, 这里是津岛。”
“文治哥。”
文治屏住呼吸。
是修治的声音。
他有太多的话想要说, 比如为什么玩失踪,你就不知道有人担心你吗, 难道我们这些兄弟姐妹在你心中就没有朋友重要吗
就算是离开, 为什么不跟我们说一声, 难道我们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不,等等, 如果他说想要去北横滨, 还真不会同意,宁愿将他关在家里都不会允许他跑出去。
文治在心中抱怨说到底,哪个家长会允许孩子独立前往战区啊。
心中饶是有种种想法,最后脱口而出的也只有一句。
“你还好吗, 修治。”他努力平稳颤抖的声线, “有受伤吗有好好吃饭吗”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
叶藏沉默。
“对不起。”
他又道歉了。
“对不起, 文治哥。”叶藏说, “我有不能回来的理由。”
“哈”津岛文治给气了个仰倒,“你个小混蛋,能有什么理由,非让我们担心吗你想找江户川乱步我可以理解,我派人帮你找,将横滨上下搜寻一圈,你一个人的效率怎么能比得上国家机器,你这么看不起成年人吗”
叶藏“”
他其实不相信成年人的效率,很多时候个人的智慧能够抵过无数庸才,但这不是主要原因。
叶藏低声道“我看见了父亲遇刺的报道,你和英子姐还好吗”
文治的大脑告诉运转,叶藏看见的八成是他跟英子穿黑西装召开记者会的照片,那天大小报刊的首页都被他俩的照片刷屏了,主要是津岛议员这两年发展的实在是好,如果没有这次意外,下次换届上位成首相也不是不可能。
在这节骨眼上戏剧化地退场,英子又确认参选,实在是场政坛大戏,足以吸引大部分公民的视线。
当然,这跟文治与英子的容貌不无关系,之前就说过,叶藏是家里长得最好的,可这不代表其他人就不行了,文治与叶藏像了七分,英子作为女性过于英气俊秀,可当她穿上垫肩西装,展现出比男性更胜一筹的帅气时,完全少女都会为她尖叫。
宝冢的男役,是多少女性的梦想,出身华族的英子气度不凡,又高挑英俊,简直像是歌剧中的男主走到了众人面前。
她的支持率空前高涨。
此外,在父亲死亡的当下参选,还颇有王子复仇的戏剧性,估计有不少人希望他们抓住元凶吧。
文治说“肯定比你好。”
这话说得冷冰冰的,却让叶藏松了口气“你们没事就好。”
叶藏说“我知道,文治哥肯定在委托警方的人寻找电话亭地址对吧,为了不被你们带回家,我要离开了。”
他语气越怯懦,却让文治生气,你真害怕的话就被乖乖抓回家啊现在说什么说。
“我想告诉您,我过得很好,也没有受伤,以后时不时会打电话给你报备一下,来证明我还活着。”
“喂喂”文治听到这,急了,“你不许挂电话,听见了吗,修治。”
“再见了,文治哥。”
阿叶说“代我向英子姐、爱子姐问好。”
当中也回过神来时,夏天已经结束了,横滨的秋天十分短暂,转眼间,日历翻入12月,对擂钵街居民来说最难熬的冬天来了。
困难是多方面的,食物还好,托中原中也的福,他们在进行地盘斗争时从来没输过,过冬之前他们就储存了大量的罐头与压缩饼干,当然,是不是过期食品都很难说了,反正他们也不在乎过期一两个月。
除此之外,他们还囤积了大量的巧克力,在擂钵街的孩子群体中,巧克力才是真正的通用货币,交换铅笔、本子,乃至衣服、磨利的小刀都能用巧克力。
“怎么说呢。”跟叶藏解释“汇率”时,中原中也还怪不好意思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个什么劲。
“我们还停留在以物易物的阶段,对擂钵街孩子来说保暖的衣服倒不是最重要的,反正冬天一年只有一次,相较之下,食物才是大问题。”中也撇嘴道,“你别看我们吃得好,换个小组织,很多孩子都吃不起饭。”
巧克力的饱腹感不强,但易于储存,热量高,还是甜的,是果腹的首选。
叶藏乖巧点头道“我明白了。”
他说完之后便起身,将洗衣机打开,干净衣服放入箩筐中。
前几天叶藏在拾荒区发现了一台半旧的洗衣机,他同中也说,这台洗衣机应该还能用,中也听后便毫不犹豫地帮叶藏搬了回来。
也不知叶藏怎样捣鼓的,轻而易举修好了洗衣机。
这半年中,羊基地的变化不小,首先这栋大楼终于通上了电,阿叶真是diy小能手,他在外乱窜时找到了附近的电箱没错,中也知道他偶尔会在外乱窜,不像他表现出的那么乖巧,竟然还通着电,也不知他怎么弄的,几天后整座大楼也通电了。
此外,叶藏还吭吱吭吱搬了台太阳能发电机作备用电源,横滨这座城市别的不行,阳光还是很好的,天气晴朗的日子,湛蓝的天空上只有丝絮状的云缕。
太阳能发电机中积攒了足够的电量,足以点亮小明灯,在冬日时多开几架电暖器。
哪怕是看叶藏不顺眼的白濑,看他维修电器后,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脑子还是挺好的。”
柚杏在旁边说“你真不坦诚,明明他做饭也好吃。”
中也在心中附和阿叶做料理也很好,头脑也很好。
他什么都是好的。
认识几个月后,中也再也忍不住了,他对叶藏说“你不喜欢别人用那个名字称呼你吧。”
“哎”叶藏又露出了一贯的腼腆表情,用白濑的话来说就是“像个女人”。
头一次听见羊中的男生凑在一起说叶藏小话时,中原中也厉声呵斥“喂,你们不要说同伴坏话啊”
翔太撇撇嘴道“他叫什么同伴啊。”
“太宰的话,每天就当中也你的小跟屁虫吧。”翔太挑衅似的说道,“那家伙,就算扎到女人堆里都不愿跟我们在一起。”
这有人提出不同意见“不对吧,翔太,你想跟美奈子姐他们一起玩,都没有人愿意带你,”那人说,“你是不是在嫉妒啊。”
翔太跟被戳中心事般道“啰嗦”
白濑说“这点我同意。”
“那家伙一点也不像男人。”白濑撸起袖子,展示他不存在的肌肉,“男人的话当然要会打架,他别说是打架了,看见其他人动手都会吓哭吧。”
“女孩儿的胆子都比他大。”
中原中也沉默不语,他不认为叶藏会被吓哭,可对他的柔弱也深有体会,某种意义上,他甚至无法反驳白濑他们说叶藏像个女人的论调。
他很细致,很会生活
恍惚间中原中也的思绪又回到上午。
叶藏要做早餐,他永远是起来最早的那一位,起床后会脱下睡衣,换上白衬衫。
在跟叶藏住之前,中也没有上床要脱外套的意识,他们以前合衣而眠的时间多了,哪怕是住进大楼,有了自己的床,除了很爱干净的女孩儿外,男生都不会在意外衣上的细菌与尘土。
但是叶藏在意,他不仅会换睡衣,还会将所有洗干净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会时不时趁着阳光正盛时晒棉被,将被子晒至蓬松。他身上永远是干干净净的,衣领散发着皂角的清香,有一次中原中也早上起来,看见他被布料包裹的白皙肌肤,跟凸出的蝴蝶骨。
窥屏的太宰治“”
可恶,我酸柠檬了
中也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总之那一刻,他慌乱地别开眼睛,又将脑袋埋在松软的拼布枕头中。
说是拼布,其实是碎布缝成的枕头套,羊中的孩子每人都有,阿叶不知怎么回事,色感特别好,那布放在他人手中,就是一团烂布,可他就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能拼出各种可爱的形状,色彩和谐。
女孩子们拿到自己的枕头套,“哇哇哇”哇个不停,个个都在赞美叶藏的巧手,甚至还有爱美的女孩子拽着他的衣服下摆说想学。
阿叶又说了什么,他脸上带着一如既往轻柔的微笑,对女孩儿们说“我只是学过绘画,对色彩还算敏感”
又说如果女孩儿想学,他能用蜡笔教她们画画。
中也记得,女孩子们从废墟里刨出过蜡笔、彩色铅笔、甚至还有成套的刷子跟水粉。
果不其然,听说叶藏会画画后,女孩儿们都兴奋极了,将珍藏的绘画用品一股脑地翻出来,还有大白纸,让叶藏教她们画。
而阿叶,在看见画具时眼睛都亮了。
中也想他是真的爱画画。
那天是上午,阳光透过缺角的玻璃窗,挥洒在基地的石膏地上。
阿叶单手扶着画板,是diy的木质画板,最多支撑一下软塌塌的纸张,画板上的倒刺都没清理干净。
可叶藏很感动,他在当时,真的是非常感动,到了要落泪的地步。
中也不记得他画了什么,只知道那是幅精妙绝伦的画作。
而静坐绘图的叶藏几乎能用“绮丽”来形容。
“你希望我怎么叫你。”
中原中也无比耐心地询问叶藏。
“真名也好,假名也好,通通不用在意,只要是你认可的名字就足够了。”
“我会用你认定的名字称呼你。”中原中也认真道,叶藏看着他的眼睛,几乎有点害怕。
中原中也的眼睛非常漂亮,用诗意点的语言来形容,他的眼里盛了一片汪洋。
真是的,中原君是我平生所见的大善人之一,他还有强大的异能力,说不定未来也是了不得的文豪呢,这样问我,我根本没法拒绝啊。
叶藏在心中小声抱怨,最后憋出几个字道“叫我叶藏就行了。”
“大庭叶藏。”
“大庭叶藏。”中原中也默念了好几遍,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对方原本的名字,是他的真名,这些中也都不在乎,他只要知道称呼叶藏为阿叶,会让他高兴,这就足够了。
“我想叫你阿叶。”他商量般地问,“可以吗”
这根本不是什么商量吧阿叶又在心中小声说,你都这样说了,我怎么能拒绝呢
他只是露出了牝马似的柔顺的笑容道“当然可以。”
“哈”太宰治发出不愉快之声,那声“哈”简直是从他鼻缝里挤出来的。
他酸溜溜地想真是么想到,黑漆漆的小矮人原来这么会说话,他还以为他面对阿叶只会手足无措呢,在面对菟丝子一样的人时表现出适当强势,果然是小矮人的本能吗
可恶,也难怪他跟阿叶会演变成那种行动模式,和着从一开始就是保护者与金丝雀吗
还是根本不敢反抗的金丝雀、掌上明珠。
他越想越不爽,抱怨也就越多。
“中也君你。”他对身边的最高干部说,“真是狡猾啊。”
中原中也
我怎么了我
“哈”他额角爆着青筋,强行按捺住自己的脾气,看向太宰治道“你又在说什么”
太宰治根本没理他,还沉浸在想象的世界中“糟糕啊,真糟糕,你跟小中也完全不同,真要说的话,身为最高干部的中也跟身为保护者的大中也相似性非常高吧”
中原中也是他计划中的下一任首领,太宰有意培养他外交与处理内务的能力,再加上中也寸步不离守护他这么多年,除了性格还有点暴躁,没有大中也沉稳外,几乎一模一样。
他都能想象到阿叶对中也投以怯生生的、信赖眼神了。
“中也君。”他又恢复了属于首领的,从容优雅的声线,有时这样的太宰会让中原中也联想到先代首领森鸥外。
“请您吩咐。”
“接下来,或许是三四天后吧。”太宰说,“我会带一个人回来。”
中也“”
他先为自己的龌龊思想忏悔一秒,说实话,听了太宰的话后,他第一反应是,对方要把自己求而不得的对象绑架来了。
不至于吧。
肯定不至于吧。
太宰嘴角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到时候你务必要同保护我一样保护他,不过要记住。”
“不要跟他有过多接触,也先不要萌生出多余的同情心。”
中原中也瘫着行礼“是。”
他想啊,果然要绑架暗恋对象了。
不管是谁,真可怜啊。
半年中发生的事,说多也多,说少也少。
首先,英子如愿获得议员席位,而且成了被日本各年龄层女性所推崇的政治明星,津岛文治更不用说,年纪轻轻就出入内阁,成为了这一任首相的秘书。
如果执政党一直能保持强势,以他的履历,说不定能成为历史上最年轻的首相,当然,那最早也是十五年、二十年以后的事了。
爱子的生活一如既往地平稳,自从知道叶藏还活着后,她就平静了许多,最多隔三差五帮带人去打扫江户川乱步位于东京郊外的宅院。
叶藏也像之前所承诺的那样,时不时会打一通电话回家。
当他真想逃避时,真是滑不溜手,像河流中的青花鱼,饶是文治布下天罗地网,也没摸到他的衣角。
英子看着气急败坏的文治冷笑道“这不是好事吗你都抓不到修治,其他人还能抓得到”她说,“这恰恰证明,修治是有在横滨生存下来的能力的,说不定他天赋在此,过去是我们束缚了他。”
文治更暴躁了,他说“什么天赋逃跑的天赋滑不溜手的天赋还是混迹贫民窟的天赋”他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种性格,本来就不喜欢斗争,回家当个名满天下的艺术家不好吗”
说到底,哪个家长不希望孩子能安全地呆在家里
英子的性格较文治更加冷峻“如果他希望的话,就不会跑到横滨一去不复返了。”
文治“”
“江户川乱步也没找到,如果不是被沉海,就是也如鱼得水地活着吧。”
英子说“我们做好修治的后盾就行了,当他需要我们时给他支援,所谓家长,起到的不正是这作用吗”
文治艰难点头“只能这样了。”
冬天到来时,叶藏已经将这一片都摸清楚了。
他穿得还算温暖,虽是旧衣服却足够厚实,远看来,像一头蹒跚走步的棕熊。
他呼一口气,空中便凝结出一小片白雾。
他说得摸清楚,可不是羊活动的区域,而是整片北横滨,商会的分布、黑手党码头归属、有多少异能力者、擂钵街的居民数、错综复杂的下水道等等所有的一切他都搞清楚了。
叶藏甚至可以说,没有谁比他更了解北横滨,当他将太宰治的智慧运用到极致时确实能说这句话。
只可惜,他都这么努力了,江户川乱步依旧没找到,而对加入黑手党一事,叶藏也没什么头绪。
说实在的,与其说是没有头绪,不如说他还在逃避吧。
明明心中告诉自己,不加入黑手党便是对不起躯壳的主人,对不起太宰治,可行为上却像只鸵鸟,能拖一天就一天。
明天、明天再说吧。
他是这样想的。
在春天来临之前,擂钵街又有点小变化,距离羊组织较远的街道上悄无声息地开了家小诊所。
这消息还是酒馆女招待告诉他的,如果说今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叶藏学会喝酒了,当然不是什么好酒,是底层黑手党人都消费得起的浊酒。
他开始拔高,修长得像株风中杨柳,女招待开始注意到他。
说是陪酒女、女招待,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女孩儿罢了,这里的孩子普遍早熟,很早投入工作。
女招待稀罕阿叶,会请他喝酒,告诉他一些情报。
“好像叫森鸥外”常子皱着眉头回忆,“是很少见的名字对吧,真是的,他为什么要想不开来我们这儿开诊所。”
调酒师插嘴道“也许是没有行医执照的庸医,正经医生谁来找我们这呢”
叶藏听见这名字,耳朵却立起来。
“森鸥外”他眼睛睁大了。
是那个森鸥外吗
他对这世界森鸥外的认识是从与谢野晶子那里得到的,知道他从东大医科毕业,年轻时就是四里八乡了不起的神童,这部分消息跟“大庭叶藏”那世的记忆重叠了。
在大庭叶藏的世界,森鸥外除了是庸医外,还是浪漫主义文学的代表人物,跟芥川龙之介、夏目漱石并称为日本近三大文豪。
这么多的光环磊在森鸥外的头上,再加上叶藏到现在都没听说过夏目老师还有他最崇拜的芥川大老师,自然对森鸥外也怀抱着一腔孺慕之情。
他当年能够跟与谢野晶子交往,而没有逃开,也有“对方是那个与谢野晶子,杰出女性诗人”的滤镜啊
叶藏难得有些激动。
他想去拜见森先生。
哪怕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也好啊
“”
太宰治觉得很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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