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天嘴角抽了两下,心想果然是被抓包了。见对方目光放空看向远处的高楼,他没法拒绝,只能硬着头皮,说:
“这视频是把影视剧里的两个角色片段剪成一个新的故事,本来只是cp粉自产自销的嗑糖之作,可这一对特别真,就上微博热搜了。剧情是家道沦落、灾难重重的富家少爷遇到了失散多年的恩师,他以为对方是救他的一道光,不料之前的一切都是恩师为了得到他而设下的圈套。他想要逃离又贪恋恩师给他的温暖,在爱与恨的内心煎熬下……”
不知何时,商飏没再看远处的风景,而是紧紧盯着柯天,剑眉微蹙,似乎被他说的剧情吸引住了。
“……到了最后,富家子弟终于意识到爱比恨更多,他无法离开恩师,但他又不能背叛死去的家人,便选择了戳瞎双目,做一个废人,一辈子修佛赎罪。因为失明后行动不便,他被恩师困在了身边。两个人也算变相达成了一生一世的结局。”
柯天穿着棒球服运动裤,头发是简单清爽的寸头,整个人一副阳光小伙儿的模样。可此时说到动情之处,竟忍不住眼眶通红,攥紧了拳头:“所以我说这是虐恋情深,虽然他们之间有恨,可也有爱。爱恨交缠,折磨着这一对爱侣……”
商飏仿佛也为这神仙爱情而动容了,嘴唇紧抿,目光深沉,仔细看他搭在栏杆上的两只手也都紧握成拳,在压抑着内心汹涌澎拜的强烈情感。
柯天将这一切收在眼中,忽地觉得商飏亲近了不少。老大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才会为虚拟人物的爱情触动。
商飏其实越听心越寒,越听越觉得柯天的话意有所指,浑身像是有几千只蚁虫在不停噬咬,疼痛从每一寸皮肤渗入神经,侵袭大脑。
爱他但是又折磨他,把他困在自己身边……这不就是自己对贝瑾尘做的事吗?!
柯天话音刚落,商飏就转身要走,临了对对方说:“把那个视频发给我,我看看。”
天台的铁门咔哒合上,柯天的脸被寒风吹得发僵,表情木木的,心想:老大难道也磕上这一对了?
商飏回到病房,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认真态度看完了视频,那种熟悉感强烈到快要满溢而出了。
他猛地意识到了贝瑾尘的复杂情绪是因何而起了。
人心是肉长的,三年的相处下,贝瑾尘对他产生了一些感情,所以才会那么担心他出车祸。
可他那些不光彩手段贝谨尘肯定也知道,才会被他困住这么久,才会对他有气愤、有冷漠、还有“受够了折磨”。
贝瑾尘和他的关系,不就像是这视频中的富家子弟和恩师!
商飏疲惫地将脸埋进左手里,长吁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骂自己人渣这句话,他已经说累了。该搜集的信息都搜集了,也亲自见过了贝瑾尘的反应,一切都指向了唯一的答案。
这些举动,他并无记忆,但都是他本人在那三年里亲手犯下的恶。
他得为自己的举动负责。
贝瑾尘蹲在住院楼后面的小花园里,左手撸着一只睡大觉的奶牛猫,右手举着手机贴在耳边。听完对面的话,他带着鼻音说:“那我要怎么样才能让他消气?”
蒋维昊在电话那头说:“他为什么生气?还不是觉得你不够在乎他,不听他的话。那你最近就乖一点嘛,多关心关心他,没多久他就气消了。”
“哦!懂了。”贝瑾尘又和发小随便聊了几句,约定之后找个时间见面,便挂掉了电话。他又呼噜了一会儿猫猫,等情绪彻底平复下来,正要站起来时,忽地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那个贝瑾尘搞什么啊,老板出了车祸,他今天才过来,这也算是夫夫?”
“就是,别说这次了,他根本就不在乎老板,就是冲着他的钱才结的婚。不然他怎么也算是员工家属了吧,之前公司组织活动,他有哪次参加过?”
“哎,说不定他是有事走不开呢,也不一定是不在乎商总。”
……
贝瑾尘蹲着,听他们你一言我一句地在背后编排自己,明明不认识他,却有鼻子有眼地说得跟真的似的。
在他的字典里,可没有“算了”这个词。
他缓缓起身,终于看清说话的三个人是谁。两女一男,刚刚有在病房里打过照面,可能是商飏公司里的部门经理或是其他什么高管,服饰妆容昂贵精致。
那三人说得正欢,面向贝瑾尘这边的两个女人瞥见了他,瞳孔瞬间地震,刚想要提醒对面的男人别再说了,却晚了一步。
“我看商总的黑眼圈好重,可能让他劳心的不仅仅是车祸吧……”穿着浅米色亚麻西装的男人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停住了。
贝瑾尘拂掉落在肩膀上的一片落叶,清朗嗓音不疾不徐地开了口:“诸位真是费心了,工作之余还要考虑老板的家庭生活。”
两个女人面容尴尬,那男人连头都没回,想必是觉得没脸见人。
贝瑾尘没打算去找商飏告状,也不在乎这种nobodycares的小人物长得是什么样。他的棕眸弯成两道月牙,笑眯眯地说:“之前我被商飏保护得太好了,多谢你们啊,让我长了见识,下幅画又有灵感了。”话落,他转身就走,不屑给三人再多一个眼神。
几个小旋风倏地卷起地上的枯草落叶,扑在了三人身上,西装套裙都灰扑扑的。三人不约而同地没再出声,低着头认真去整理仪容。
溥一宁的衣服颜色最浅,米色亚麻西装上几道灰印子,因为拍打又起了皱,清雅恬淡风变成了咸菜抹布风。他暗暗咬紧了牙关,想着贝瑾尘的话,一颗心忐忑不安。
只是背影,他应该没认出来他吧?
***
小花园里的这一段,贝瑾尘没太放在心上。他从小到大见过太多这种人了,自己的人生过得像坨烂狗屎,还凭着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对别人的事指手画脚。
他还真想作幅画来嘲讽这种人。他和商飏自有他们俩的相处模式,就算暂时吵架,对彼此的感情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其他人爱谁谁,管不着。
可等他到了医生办公室,听完商飏病情的详细情况后,秀气的眉拧成一团:“你是说,商飏的右臂曾经断过,所以这次受到撞击后才会又断了一次?”
商飏曾经受过伤?之前从没听他提起过。
“是,”男医生推了推眼镜,特别指着片子上右手小臂处的断裂处,“你可以看下这里,因为曾经断裂并自然愈合过,骨头的形状和正常人的是不同的。”
黑底片上的白色骨头中有几颗钢钉,将断裂处连接起来,好像恢复了正常,但仔细观察,能看到断裂处的骨头外边缘处不光滑地凸起了一小段。
断了两次,也疼了两次。贝瑾尘不小心踢到脚趾都掀心地疼,可商飏的手臂断过两次,第一次默默承受了,第二次依然没吭声。
贝瑾尘忽然意识到,他对商飏的事了解得并不多。不只受伤,工作上的烦恼、生活中的不顺商飏也没抱怨过。两个人的工作都很忙,经常因为会议、调研、表演、画展等等分隔两地,一个月能见面的日子不超过一周。在那些短暂的相聚中,贝瑾尘的记忆都是被甜蜜、快乐填满的,哪怕他偶尔因一些琐事心情不美丽,商飏也总能温柔地替他抚平那些不顺利的褶皱,让他忘了烦恼。
蒋维昊说的对,自己应该更关心商飏的。
贝瑾尘记下了术后修养的注意事项,整整在备忘录里打了七八页。他谢过了耐心的医生,正要离开,被对方叫住了。
男医生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知性,从抽屉里拿出个笔记本,翻到了扉页递过来,羞赧一笑:“贝老师,我是你的粉丝,追了你很多场表演,能麻烦你签个名吗?”
贝瑾尘微笑接过笔,签完后又接到对方递来的一袋一次性口罩。
“医院人多眼杂,记者也可以自由出入。这个你拿着,可能会用得到。”
口罩的确用得到。
在医院对面的星巴克里等咖啡时,从四处飘来了诸多视线,还有人举着手机偷偷摸摸地拍照。贝瑾尘不想被狗仔长篇累牍地分析微表情,便取了个口罩戴上。
他很少独自一人出现在陌生的公众场合,买咖啡这种琐事平时都由助理去做。但李向林出国一周没见到双胞胎儿子,他发信息给她放了三天假,只好自己来了。
商飏喜欢喝冰美式,每天早上都要空腹喝一杯。贝瑾尘刚刚在房间里没看见,估计他忙着处理公事没顾上。
他点了一杯低卡冷萃,吩咐店员分成两个小杯装在手提袋里,又选了些点心,才一手提着袋子,一手捧着自己的热拿铁回到了病房。
推开病房门,商飏正靠坐在床头,旁边的小柜子上孤零零摆着一根黑色钢笔,却没有纸张或本子。商飏右手臂吊在胸前,左手放在被子里,目光先是避开了一下,才和贝瑾尘的对上。
他唇角扬起弧度:“你回来了?去买咖啡了?”
“嗯,”贝瑾尘庆幸有口罩遮掩,能将表情藏住。他乌黑鸦羽般的长睫毛垂下,把纸袋放在了柜子上,“没给你买美式,医生说□□不利于钙吸收,会影响骨伤愈合,我就给你买了低卡的。”
商飏没说话,定定地看着他。
贝瑾尘有些紧张,装作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接开杯盖,递过去:“先喝半杯,也不能一次性喝太多。”
咖啡杯的外面凝了一层细密水珠,贝瑾尘的手指微微发红。商飏长期健身,体温比常人要高,穿着薄薄一层病号服也不冷。此时看到贝瑾尘的手,他才意识到对方只穿了一件衬衫,在室外不到二十度的大风天里待了很久。
“先放在柜子上吧。”他说。
没想到主动的关心对方不接受,贝瑾尘的手停在半空,下不了台。他咬咬下唇,不死心,将杯子又往商飏嘴边靠了靠:“你先喝一口嘛。”
商飏这次接过杯子,但侧身放在了床头的柜子上,完全不给他一点面子。
被爱人当面拒绝,贝瑾尘垂在腿边的手立刻攥紧了,却转而被牵住,感受到熨帖的暖意。
是商飏用没受伤的左手,握住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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