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豪门(三)

    程余走后不久,江昀飞就来了。

    车祸那晚,医院接到病人时想要联系家属,好不容易找到齐然的手机却解不开锁,只能给屏幕上备注为“昭昭”的紧急联系人打电话,但是对方却没有接。

    一连三个,从最初的无人接听,到关机。

    众人焦急之时,外科的一个主治医师认出了齐然的相貌,又恰好和江均飞有点交情,他们这才联系上了人。

    因而这几天公司和医院,也都是江昀飞在上下打理。

    昨天听闻齐然苏醒,江昀飞在外地谈项目赶不回来,只能派一个特助过来照看,今天一早处理完事务,他就急匆匆地买了最早的一趟机票赶了回来。

    青年风尘仆仆地进了医院,临近病房,却又生出几分踌躇。

    他隔着一层玻璃看向面色苍白的男人,不知不觉间,就想起那夜医生遗憾的摇头。

    “外伤不重,但伤到了脑部。”

    “病人没有求生意识,大概率会醒不过来。”

    “想办法刺激病人的意识,或许还有可能。”

    江昀飞深吸一口气,止住复杂的思绪,一手推开了房门,“齐哥。”

    齐然换了一身深色常服,简单的款式,穿在身上却独有一种贵气。

    他合上电脑,朝走近的江昀飞笑了笑。

    江昀飞勉强笑了下,劝道:“出院手续已经办好了,但是齐哥,你的身体还需要好好修养。”

    齐然自然明白这具身体上的伤势都被系统治好了,不过这件事旁人不知道,他也无法解释,只能略过不提:“我会注意的。”

    江昀飞还想再劝,却被齐然岔开了话题:“待会可能要麻烦你送我回家。”

    提到“回家”,江昀飞的心里忽然生出一丝不舒服。

    作为齐然的心腹,他自然知道齐然早在一年前就搬进了苏子昭所在的小区。

    虽然对方不接受他,对他恶言相向,可男人依旧放不下心,也想时时刻刻有机会可以看到他,于是就买下了苏子昭对门的房子。

    三室两厅,布置潦草,冷冷清清的根本称不上一个家。

    齐然看着青年长时间不说话,似乎有些走神的模样,伸出手在他的眼前挥了挥,“昀飞?”

    江昀飞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和齐然的距离离得有些近,一个着急就往后退了两步,差点被椅子绊倒。

    齐然扶了他一把,看到青年黑发下的耳尖红红的,不紧有些好笑。

    他调侃了一句:“躲什么?难道你齐哥还是什么洪水猛兽?”

    江昀飞摇了下头,目光垂下来盯着洁白的地板,仿佛那上面雕着朵精致的花,值得仔细研究。

    这时护士敲门进来。

    她动作轻柔地给齐然拔了针,又细心地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才依依不舍地关上门出去。

    经过这么一打岔,江昀飞的神态自然了许多。

    他一边收拾着齐然的几样东西,一边偷偷打量着对方,试图找点话题:“齐哥,这几天我把文件都送到你家吗?”

    齐然没答应:“不用,明天我会回公司。”

    江昀飞手上动作一停,直起腰看着他说:“可是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好,而且公司那边也不用着急,兴城的案子我已经谈妥了。”

    齐然摇了摇头,说:“我没什么事,待在家里也是闲着。”

    这句称不上什么保证的话并不能让江均飞放下心来,他依然忧心忡忡,却知道男人这样的语气就代表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他垂了垂眼,不想说话了。

    一直叭叭叭的小朋友安静下来,齐然反倒有点不适应,他抬眼发现对方沉着一张脸,看起来特别唬人的样子,没忍住笑了一声。

    江昀飞第一时间看了过去。

    男人眼里的笑意更浓,“别苦着脸了,昀飞,我不会拿自己开玩笑的。”

    江昀飞收回目光,明显不信。

    齐然想了想,眼神一动,忽然朝着青年招了招手。

    江昀飞以为他有什么正事要说,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了过去。

    半米的距离。

    青年站定在他的面前。

    齐然掀开毛衣下摆,深蓝的颜色衬得手指格外白皙,江昀飞还没来得及反应,视线就撞进了一截精瘦的腰腹。

    青年顿时僵住了。

    齐然恍若未觉,低头扯了扯缠在伤口上的绷带,低声说:“只是看着严重,护士包扎得比较严实,但其实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他抬起头,见江昀飞几乎是死死地闭着眼,睫毛一抖一抖的,显得不安又可怜,男人忍住笑,一本正经地问:“你怎么不看?”

    江昀飞磕磕绊绊地挤出一句:“齐,齐哥,你把,把把衣服穿好。”

    齐然咦了一声:“你真的不看吗?”

    小朋友恼羞成怒,凶巴巴地喊:“不看!”

    齐然只好遗憾地把衣服拉下来,然后故意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实话你不信,让你来亲自感受一下真假你又不愿意,我太难了。”

    迷惑的系统:“……”

    刚悄咪咪睁开眼的江昀飞:“……”

    他就是再傻也知道齐然方才是在故意逗他了,但是心底却还是悄悄地生出一丝隐秘的欢喜。

    于是小朋友又恢复了活力开始叭叭叭,“齐哥,毛衣的纤维比较硬,容易刮到伤口,你换件衣服吧。”

    齐然瞟他一眼,没说话。

    江昀飞以为他不相信,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说:“真的齐哥,我没开玩笑,换件柔软的衣服会舒服点。”

    齐然注视他几秒,挑起的笑容里多了分古怪,“你带衣服了吗?”

    “啊?”

    江昀飞呆住了。

    不知道想到什么,他的耳尖一时间红得像是在滴血。

    齐然又问:“你带我的衣服了吗?”

    他说话慢吞吞的,着重在“我的”两个字上拖长了声调。

    江昀飞呛了一下,他猛地咳嗽起来,连忙转过身,背对着男人的脸上一片绯红。

    越着急想要解释,越咳得厉害。

    终于,齐然觉得自己太欺负小孩了,率先岔开了话题,“毛衣也挺好的。”

    江昀飞唔了一声,缓了缓呼吸,有些抱歉地摸摸鼻子,“对不起齐哥,我没考虑到这些。”

    他下了飞机就直接开车过来,又加上齐然准备出院,他也就没来得及想到要带上几套衣物备用。

    看青年后知后觉地生出几分懊恼和自责,齐然笑了笑,不准备再欺负人:“收拾好了吗?”

    青年点点头。

    “走吧。”

    虹城医院坐落在市中心,地段称得上繁华,两人出来的时候天色擦黑,正好遇上下班高峰期,半个小时的路程足足开了一个钟头还没结束。

    齐然昨夜被苏子昭的电话吵醒后几乎没睡,原本不错的精神因为时走时停的汽车开始变得有些疲乏。

    看着窗外一成不变的车流,天光渐暗,他的意识逐渐变得昏沉。

    十分钟后,汽车下了高速。

    在一个十字路口,红灯亮了起来。

    江昀飞平稳地刹住车,下意识透过后视镜看向齐然,却发现男人闭着眼,一手撑着头,不知在何时睡着了。

    他默默地将驾驶位上的窗户开了一丝缝隙,让新鲜的空气透进来,又生怕男人感冒,开了点暖气。

    齐然迷迷糊糊地小憩了一会,再醒来时发现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一轮弦月隐藏在云层后面,光泽黯淡。

    他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就感觉到车停了下来。

    车门被打开。

    寒冷的空气一拥而上。

    齐然这才清醒过来,看向站在车外的江昀飞。

    青年穿得单薄,大约是因为从南方回来,他的身上只有简单的西装和衬衣,丝毫抵御不了北方的深秋,不一会儿就被冷风刮红了脸颊。

    齐然顺从内心地,伸出手掌揉了揉青年毛茸茸的脑袋。

    一瞬的震惊后,江昀飞抬起头看着他,尽管还看得出脸上的羞涩,神态却很郑重。

    他说:“齐哥,别总是把我当小孩。”

    齐然不以为意地笑笑,摆明了没当回事,还重重地又揉了下手掌下质感良好的小脑袋。

    他开了句玩笑:“怎么?现在就翅膀硬了?不想认我这个哥了?”

    江昀飞摇了摇头。

    他看着男人的眼神专注而柔软,正要再说一句什么,就发现齐然脸上的表情慢慢变了。

    褪去了轻松和调笑,一瞬间漠然得可怕。

    江昀飞想,他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果然,下一瞬熟悉的声音响起。

    “齐然!”

    是苏子昭。

    齐然收回手,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他的眼里没有了方才的亲近,整个人显得遥远而不可及。

    “你先回去吧。”

    江昀飞闭了闭眼,压下心底一瞬的刺痛,他如平常一样音调中带着点欢快地说,“齐哥,我明天来接你。”

    齐然点了下头。

    “好。”

    两人简短的对话结束,苏子昭已经到了跟前。

    齐然并不愿意把无辜的旁人扯进这段恩怨中,迈开步子往前走了两米。

    就是这么几秒的时间差,江昀飞坐上驾驶座,启动了汽车。

    苏子昭只来得及看见他的侧脸。

    而这个人并不陌生。

    青年红着眼,蓬勃的怒气蓄势待发:“怎么?这就是你所谓的只有我一个人?”

    齐然牵起唇角,不冷不热的一句:“苏子昭,别把谁都当成你。”

    苏子昭被这简单的一句话点燃了怒火,齐然那不屑的眼神更是直直地扎进了他的心脏,他忍不住大喊:“对!我是脏!”

    “可我这都是拜谁所赐?”

    “齐然,伺候江家的小儿子给你换了多少项目?有我当年给你换来的多吗?”

    齐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事情我一直不想说破,但不代表我没有脾气。”

    “脾气?”苏子昭冷笑。

    “哈!难道骗我喝下那杯加料的酒,将我卖给程余的人不是你吗?”

    静默了片刻。

    齐然道:“是,我承认,是我把你交给了程家,可我从来没有这种想法,也没拿你换过一点东西。”

    “你会被送到程余的床上,被他手下的人□□,我事先毫不知情。”

    这一番话,苏子昭一个字也不信。

    他冷笑:“别狡辩了齐然!”

    “如果不是程家帮你,齐家倒台后,你哪里有能力撑得起奇恒?哪里又能把那么一家小公司发展成如今的样子?”

    “没有我换来的东西,你还能是现在这副高高在上,一脸施舍的嘴脸吗?”

    齐然摇了摇头。

    他原本不想辩解,也没有这么多耐心和他纠缠,但在捕捉到对方眼底深处藏着的自卑和恐惧后,男人忽然改变了主意。

    他轻声说:“苏子昭,你该清醒一点了。”

    “不是你做不到的事情别人就做不到,也没有人会永远讨好地围着你转,我从来都不欠你什么。”

    苏子昭听到这句话,就仿佛是被踩中了心底最隐晦的痛处,怒不可遏地举起手就想给齐然一巴掌,却被男人牢牢地握住了手腕。

    他用力地挣动了两下,却丝毫挣不开束缚,只能恶狠狠地喊,“你放开!”

    齐然沉默了一下,还是松开了手腕上的桎梏。

    苏子昭想也没想就是一巴掌挥下来,却又一次被齐然拦住。

    青年盯着他半晌,突然讥讽地笑了声,“终于不装了吗?”

    “齐然,你知道这两年来,我每天看着你对我装作一往情深的样子,有多恶心吗?”

    “你的每一次碰触,每一句话,甚至你的存在,你所占据的那片空气,对我而言都恶心得要命。”

    “现在你找到了新的目标,想要摆脱我,我真是开心极了!!”

    齐然深深看他。

    夜色黑沉,只有寒风呼啸。

    许久。

    男人忽然笑了一下。

    他低声说:“苏子昭,这样的话对我没有用了。”

    “你心里清楚,我是会无条件爱着你的人,所以无论你闹成怎么样子我都会包容你。”

    “可是昭昭……喜欢你的那个齐然,已经死了。”

    “是你杀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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