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轻怔怔看着缓步进屋的高挑女子,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反倒是潘瑶华,脸色立时就变了,她连忙从主座上站起身,朝来人低首行礼:“贵妃娘娘今儿怎的有空往这藏娇楼来了?”
霍轻回过神后,也跟着行了一礼:“见过贵妃娘娘。”
自谢承璟立后不久,在谢律的安排下,他又纳了定北侯的嫡女孟蓁为贵妃。
这位孟贵妃出自将门,虽不过十七八岁,但举手投足自带一股飒爽气质,再加上有谢律撑腰,即使跋扈如潘瑶华也不敢轻易得罪。
也不知是哪门子的风将她也刮来了。
孟蓁进来后,先是直白地打量了霍轻一圈,眼里含着毫不掩饰的浓厚兴趣。
听见潘瑶华发问,她才收回目光堆起笑容,露出一口糯米般的白牙,道:“听说太后希望后宫的姐妹们一起去承恩寺为陛下祈福,所以本宫便不请自来了。只奇怪的是,太后那边发话,潘妹妹为何也不知会本宫一声?”
潘瑶华见此情形,神情顿时有些尴尬,讪讪道:“毕竟要祈上七七四十九日,嫔妾唯恐贵妃娘娘觉着枯燥……”
“为陛下祈福,又怎会枯燥呢?”孟蓁很快打断她的话,义正言辞道,“本宫再糊涂,也不至于连轻重缓急也分不清楚。”
说着,她上前两步,行至霍轻身边,柔和了声音道:“既然霍美人要去,本宫正好同她做个伴一起去罢。”
潘瑶华没想到孟蓁会来这么一出,猛地抬起眼来:“太后说了,人多了反而不灵验了,贵妃娘娘就不必去凑这个热闹了吧?”
见她搬出太后,孟蓁脸色都未变一下,不紧不慢道:“太后那儿,本宫自会去禀明,你一个婕妤,难不成还要管到本宫头上?”
潘瑶华面上一僵,笑容已快维持不住。
今日这活儿本就是她自告奋勇从严皇后那儿讨来的,她知晓霍轻无枝可依,还未在这宫中立足,随便使些手段便能让霍轻无法拒绝。
可孟蓁突然毫无缘由地进来横插一脚,却是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若此事没办成,且不论严皇后会如何怪罪,只怕她从此在太后那里也讨不好什么好果子吃了。
太后最不喜无用之人。
越往下想,潘瑶华手中的帕子便绞得更紧。
她脸上血色全无,勉强开口试图再劝一劝:“祈福所需时日甚久,贵妃娘娘还要协理皇后娘娘处理后宫之事,这后宫事务繁多,可不能缺了您。”
“哪儿来的事务繁多?你我皆知,陛下年纪尚浅,后宫姐妹本就不过寥寥四人,本宫和霍美人走后,皇后娘娘难道连一群奴才还管不过来吗?”
“不对——”孟蓁话头一顿,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忽地捂着嘴,略带歉意地朝潘瑶华道,“潘婕妤性子一向跳脱,受不得管束,是以本宫差点将你忘了。”
听着这话,潘瑶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孟蓁明面上说她嚣张跋扈也便罢了,暗里还讽她不过是皇后身边的一个奴才。
可偏偏这话说得滴水不露,简直戳到了她心窝子里,再加上孟蓁背后代表的是摄政王谢律,她根本无从反驳。
然而让她不明白的是,一向铁血手腕不近人情的谢律,为何会突然和霍轻沾上关系了呢?
莫说潘瑶华不明白,霍轻自个儿也是不明白的。
昨日谢律还分明三番两次想杀了她。
想到这儿,霍轻有些不解地看向孟蓁,刚想说话,便见孟蓁朝她递了个宽慰的眼神,似是在让她稍安勿躁。
眼下除了相信孟蓁,也别无他法了。
思忖片刻,霍轻抬起头来,朝僵硬在原地的潘瑶华道:“潘姐姐,还得麻烦你同太后和皇后娘娘说一声,明日的祈福,我去就是。”
本来十拿九稳的计划瞬间打了水漂,即使潘瑶华再不甘心,此刻也待不下去了,她不敢同孟蓁叫板,于是狠狠瞪了霍轻一眼,放话道:“你给我等着!”
随后便领着人匆匆离去了。
望着潘瑶华的背影消失不见后,孟蓁这才转回头来对霍轻善意一笑:“既无事了,那我也就不叨扰霍美人了。”
霍轻注意到她这回并未以高高在上的姿态自称本宫,想了又想,她极轻地眨了下眼,鼓起勇气问道:“贵妃娘娘,您为何对我这般好?”
孟蓁闻言,却是一愣:“帮你解个围便是对你好了?”
“嗯……”霍轻咬着唇,纤长的睫毛动了两下,眼中闪过一抹黯然,“我来中原这么久,还没人帮我解过围呢……”
孟蓁见到她这副小可怜的模样,饶是身为女子,心底也不由产生了一丝怜惜,当即捏了捏她的脸颊,温和道:“你无须担心,我同你一起去承恩寺,定可保你平安,她们不敢再对你怎么样。至于其他的,等出宫后你便知晓缘故了。”
她说得模棱两可,显然是不愿意回答,霍轻满肚子的疑问也只得暂时咽回去。
但仍不免生出些担忧:“贵妃娘娘因我得罪了潘婕妤,若是她在皇后娘娘面前煽风点火,迁怒了您可怎么办?”
“也要她们有那个胆子。”孟蓁不以为意地哼出一声,“谁不知晓我是摄政王那头的人。”
霍轻听到这话,黛眉微蹙,随后歪了歪头,脑子里急转过一道弯,认真道:“也就是说,成为摄政王的人,便不会被她们欺负了吗?”
孟蓁瞧着霍轻这副娇憨的模样不由哑然失笑,笑过了,却也并未指明缺了“那头”两个字之后,意思生出了怎样天差地别的歧义。
她只是眼含笑意地点了点头。
*
次日,霍轻和孟蓁一前一后坐上马车出了皇宫。
她们从西门出发,前前后后跟了不少带刀侍卫。
马车行驶在宽阔的官道上,车声辚辚,不过半日便到了承恩寺。
在主持的接引下,她们依次烧香拜佛诵经文,之后便各自回了斋房休息。
只是霍轻刚睡至半夜,房门便被人轻轻扣响。
阿骨瞬间警醒,得了霍轻的允许后,蹑手蹑脚地去开了门。
门外赫然就是一身素衣的孟蓁,而她身后还站着两名穿着下人衣服的婢女,瞧那身量,一个同孟蓁相似,一个同霍轻相似。
阿骨连忙将人迎进屋来。
霍轻也闻声起来了,她看着孟蓁,指着那两名陌生婢女,眼睛瞪得圆圆的:“她们这是……”
“是来替换我们的。”孟蓁顺着她的话接下去,而后沉吟着道,“咱们速度和她们换了衣裳,一会儿等接应的马车来了便走,后头的四十九日祈福,便由她们来代替我们完成。”
“去哪儿?”霍轻细声问,心脏忽然跳得飞快。
孟蓁瞧了她一眼,却是笑着道:“有人现在很想见你。”
霍轻再问是谁,孟蓁却不回答了,只催促她快些动作。
承恩寺周围早由信得过的侍卫开出了一条隐秘的道,两人出去得毫不费力,不过因着怕人起疑,留了阿骨和孟蓁的贴身宫女在承恩寺打遮掩。霍轻虽不舍,但这已是最好的办法了。
霍轻和孟蓁上了准备好的马车,车夫扬鞭,马车即刻便飞驰起来。
夜色漆黑,车帘晃动,霍轻顺着漏进来的月光瞧见,周围景色愈发偏僻荒凉,道路也逼仄起来。
能让孟蓁如此效力,除了谢律,恐怕再无别人。
也是这时,霍轻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谢律想要见她。
可他一会儿想杀了她,一会儿又救她,也不知到底在图谋些什么。
一想到谢律,霍轻心里便有些发怵,本想同孟蓁说说话,却见她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于是微张的唇立时又紧紧闭了起来。
不多时,马车便在京西郊外一处别苑门口停了下来。
那块以紫檀木包边的金漆浮雕匾额上,不知摹的是哪位大家的书法,龙飞凤舞地刻着“西园”二字。
霍轻甫一下马车,便有两名婢女恭敬迎了过来:“姑娘里面请。”
霍轻却没动,因为孟蓁并未下马车,她眼皮一跳,立刻紧张地问:“你不进去吗?”
“将你送到这里后,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去做。”
孟蓁探身出来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旋即想到什么,唇边忽地溢出一声轻笑,又凑近她耳边,低声道:“我可期待着你能早日成为摄政王的人呢。”
她这话说得促狭,霍轻虽不懂她在笑什么,仍因着这语气羞赧得满脸红霞升起。
“姑娘,请吧。”
婢女平静的声音拉回了霍轻的思绪,她看着前头屋舍的窗户纸透出里面摇曳的烛光,将那道影影绰绰的身影拉得很长。
霍轻暗暗攥紧藏在袖口里的拳头,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梨木门。
进去后,霍轻一眼便瞧见了坐在案几前饮茶的谢律,他的背脊挺得笔直,侧面望去,腰窄肩宽,下颌线棱角分明,不说话时整个人都是一股子生人勿进的凉薄味儿,一开口,又多了一丝戾气和阴郁。
“王、王爷……”霍轻呆呆站在门口,不知该作何动作。
虽说西洲民风开放,但这还是她第一次同一名男子深夜里单独相处。
再者,一看见谢律,她便没由来地又想起了那个羞人的梦。
这让她双腿发软,油然生出些害怕和胆怯来。
谢律等了半晌,杵在那边仿佛受惊小鹿般的身影仍是一动不动,他眉间闪过一丝不耐,沉着嗓子出声:“过来。”
他一声令下,霍轻只得踩着小碎步硬着头皮往前挪动。
“叫什么?”谢律语气很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霍轻,轻重的轻。”
他眼皮掀了掀:“本王问的是你的西洲名字。”
霍轻愣了愣,不知他为何问这个,但还是咬着唇答:“没有名字,阿妈没给我取名字……”
从小到大,荒城的人都叫她圣女。
霍轻这个名字,还是她学会中原话后,自己给自己取的。
谢律瞥她一眼,嘴角噙着冷笑,显然是不满意她这个回答,却也没有追根究底,手指在案几上点了点:“斟茶,会吗?”
霍轻瞥了眼案桌上空了的绿瓷釉茶杯,想了下,点点头,而后站在谢律右后方,左手按住右衣袖,右手两指扣起茶盏,缓缓将茶水倒入空杯里。
只她不敢靠谢律太近,扣茶盏的手便抬得高了些,一往下倒,登时水花四溅,还有些许,甚至溅到了谢律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
霍轻吓了一跳,立刻放下茶盏,捏着衣袖就要为谢律擦拭:“王爷,对不起……”
她手刚伸出去,便被谢律抬手挡了回来,旋即那只手又将她整个人往下一拉,她趔趄着半跪在他面前,姿势优劣瞬间对调。
他没说话,只是微微垂下头,固定住她的后脑勺后,抬起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掌,遮住了她芙蓉面上鼻梁以下的部分。
霍轻能感觉到谢律锐利的黑眸顷刻间发生了变化,里面涌动着许多她看不懂的情愫,那几滴茶珠儿顺势从他脸颊上往下淌,在烛火下映出暖黄的光晕。
她又闻到了拒霜花的淡淡香味。
这般距离,男人身上极具侵略性的气息如破军之势逼近,霍轻有些稳不住身子,连呼吸都放缓了,以至于片刻后便憋红了脸。
她不由伸手抵在他坚实的胸膛上,难受得刚想别开头,便听谢律漫不经心的低沉声线在她头顶落下。
“本王让你动了吗?”
“没……”
“没让,那就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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