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摄政王府,谢律便绕过前院假山,去了一趟净室,而后又命叶实抬了水进来。
他长眸轻阖,健壮的半条身子慢慢沉入浴桶中,结实的双臂沿着桶边舒展开来。
静静等了好一会儿,可惜那团火始终压不下去。
谢律烦躁地抿了抿唇,黑眸暗了又暗。
昨晚在霍轻房中干坐了一夜,本该又累又疲才对,他自个儿都没想到这大早上的还能有如此兴致。
诚然他并非重欲之人,此刻一想到霍轻,却是嗓子都有些喑哑了。
等谢律收拾完,已近晌午。
刚进书房准备看折子,他忽然又想起回来前霍轻小心翼翼同他提的要求。
沉吟片刻后,他将叶实召了进来:“霍轻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本王思来想去,决定还是由你去为她置办几套衣物吧,省事,也未免节外生枝。”
叶实听到这话,不由垮了脸:“王爷,衣阁那都是女眷去的地方,属下一介男子,又哪会儿给姑娘置办衣物啊?”
谢律抬起头来,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你不去,难道本王去?”
叶实缩了缩肩,满腔的腹诽之言只得生生咽下去,转念又想到什么,他不死心地尝试道:“既是置衣,还得需要霍姑娘的身量尺寸才行……”
就这两晚上,他家主子都还未跟霍姑娘同过房,又哪里知道她的什么身量尺寸?
只待谢律说句不知道,他便立刻将裁缝请到西园去,亲自给霍轻量体裁衣。
没曾想,他这头那股柳暗花明的高兴劲儿还没出来,那头的谢律沉思片刻后,却是铺了宣纸,抿着薄唇下了笔。
待到墨迹干涸,才叠起来朝叶实递了过去。
还真知道啊?
什么时候知道的?
叶实接过那张薄薄的纸,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面如茄色。
但这话他终究不敢问出口,只好认命地将东西接过来。
上京出了名的衣裳铺子只绣衣阁一家。
绣衣阁门前常年都是络绎不绝,进店光顾的都是上京城中有头有脸的贵女贵妇们。
给霍轻的衣服,自是不能马虎,但叶实也没蠢到自个儿进去。
他正欲找位大娘帮忙挑选,然而转角便在绣衣阁前头撞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人大约十八九岁,身着一身火红劲装,头发不似少女梳成发髻,反而编了好几条小辫混在束得高高的马尾里,倒有一番别样的异域风情。
她长相英气,只脸上却没有多少笑容,正同身边的婢女不耐烦地说着话,缓步朝这边走来。
叶实瞥过一眼,便如临大敌般,脚下一溜就要跑。
可惜这时街市上并无多少人,他这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反而格外惹人注目。
不过一瞬,他身后便传来一道娇喝:“叶实,你给本姑娘站住!”
叶实身子一僵,露出个完了的表情,悻悻回头,朝红衣女子行礼道:“小的见过荣安县主。”
这红衣女子正是莫元白的亲妹子莫元黛,因着两人从小相依为命,是以她不似寻常女子那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反倒很早就跟着他哥哥四海漂泊,最后遇上谢律后,又辗转于战场上周旋。
莫元白在后方运筹帷幄,她长大一些后便在前头冲锋陷阵,勇猛不输男子。
就说让禹朝和西洲之间的胜败一锤定音的那场战役,莫元黛带兵打头阵仍能全身而退令士气大涨,实在功不可没。
是以凯旋那日,谢律便请求谢承璟亲封了莫元黛为荣安县主,以示嘉奖。
思及此,叶实不禁感叹,本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姑娘,偏偏一颗芳心吊在了他那冷情的主子身上。
莫元黛慢慢走过来,在叶实面前站定,随后抬头看了眼上方绣衣阁的牌匾,英气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冷意:“叶实,你不在王爷面前跟着,跑到这专做女式衣的绣衣阁来作甚?方才看见我之后还心虚想跑,莫非是背着王爷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叶实被她这么咄咄逼人地一问,无奈道:“小的不过是替王爷办事罢了,县主何必这般为难小的?”
莫元黛不语,将腰间缠着的银色软鞭解下来拉了拉,而后凤眼一瞥:“那你说说,王爷让你来这绣衣阁办什么事?”
她这番动作,好似下一瞬若他答得不遂她意,便要一鞭子抽过来。
也不管这儿是否是闹市,明日会否被市井传得沸沸扬扬。
叶实那股丢人的劲儿还未过,此刻又陷入两难境地,真是叫苦不迭。
莫元黛和她兄长简直是截然不同的性子,莫元白有多风流儒雅,她便有多火爆狠辣。
这些年京中无贵女敢近谢律身,除了谢律“活阎王”的名号之外,倒也有这位小辣椒的不少功劳。
“县主知晓王爷的脾气,若小的说了,只怕明日县主便再也看不见小的了。”叶实朝莫元黛躬身行了一礼,苦着脸道,“依小的愚见,若县主实在好奇,不如亲自去问王爷……”
话音未落,一道带着凌厉之气的软鞭便朝他狠狠甩了过来。
叶实清楚莫元黛的脾气,越躲她定会越来劲儿,是以只能咬牙硬生生扛下这一鞭。
只听“啪”的一声,衣料裂开,他的背脊上崩开皮开肉绽的一道口子,疼得他眼前发白,额上细汗密布。
莫元黛见他动也不动,微眯起的凤眸闪过一丝精光,面上却不显。
他不躲,正说明这是谢律授意的。
于是她收回鞭子,打了个懒散的呵欠:“不说算了,无聊。”
眼见莫元黛走远,叶实这才反手按着背上的伤处,长长舒了口气,庆幸自己躲过了一劫。
他还道这位荣安县主没问出结果来,怕得多抽他几鞭子解气呢。
没想到这便算了。
他连伤口都还未来得及处理,立刻找了一位口风紧的大娘去绣衣阁照着霍轻的身量尺寸买了几身现成的衣裳。
做完这一切后他便马不停蹄地回去复命了,生怕再节外生枝给谢律惹什么麻烦。
可殊不知,麻烦早就缠上他了。
叶实前脚刚进摄政王府,后脚莫元黛便从通衢后的转角处走了出来。
她摊开手中那张薄纸,上面的字迹苍劲锋利,是谢律亲笔所书不会错,可里头的内容,却清晰地写着一名女子的身量尺寸。
越看她眼中的怒气越盛,最后竟忍不住将纸张揉成一团,恶狠狠扔在地上,生生踩碎!
她咬牙切齿地望着摄政王府的方向,浓浓的不甘慢慢爬上了她的脸。
都将人看这么紧了,居然还有狐媚子来见缝插针!
若叫她知晓是谁,她定撕了那人的脸皮!
*
西园的各处厢房和院落是左右分开的,绕过前门正厅,约莫行一射之地,便能看见后院那一大片花林。
林中开的几乎都是拒霜花,放眼望去,舒展的绿意簇拥着深粉、淡粉、粉白等各色花团,深入浅出的,好似醉酒的神态。
晚秋时节,百花凋谢,也只有它在霜欺露凌之际迎风展姿,难怪被称作“拒霜”。
霍轻瞧着这些凝着露水的拒霜花,终于明白谢律那满身的温柔花香气是从哪儿来的了。
朝霞没说这里不能进来,是以在谢律走后,她便坐在花林里发呆,仔细回想着白日里谢律对她的态度。
她明明那般鲁莽地冲撞了他,但他居然没有生气,甚至态度还温和得不像话。
也许那些温和都不是对她,只是因为她的这双眼睛。
可那又如何?
他虽未曾明说,但谢律没有厌恶她的靠近不是吗。
若他要的只是一个听话的替身,她会做到的。
若做替身便能让她在这诡谲的上京有个依靠,护得了阿骨,护得了荒城,又有何不可?
霍轻折下一朵拒霜,低头嗅了嗅清新香气,而后深吸一口气,将粉白的秋意别在了发髻上。
当晚谢律却未再来西园,倒是叶实在第二日来了,给霍轻送衣物过来。
霍轻既已想通一些事,便也不再端着,而是悄悄拉了叶实行至一旁,有些忐忑地问:“叶大哥,新衣到了,也不知王爷何时能来帮我瞧瞧合不合身……”
她这话的意思倒是再明显不过了,加上那双水汪汪的好似天生会说话的眼,饶是叶实是个大老粗,也不禁结巴了下。
我滴个乖乖,他算是明白谢律为何为何要她戴着面纱了。
只一双眼便如此摄人心魄,那一颦一笑还得了?
叶实这么想着,就冲着这声赏心悦耳的“叶大哥”,他也不好再哄骗她,也未告诉她这些衣裳本就是按照她的身量改的,只模棱两可道:“王爷近日公务繁忙,恐怕暂时不会过来了,但若是得闲……”
顿了顿,他轻咳一声,又道:“想来也不会忘记姑娘的。”
说罢,自个儿也闹了个大红脸,连忙翻身骑马走了。
霍轻原本还有几分不安的心这才落下几分,她将几套新衣摆在房中圆桌上,想到什么,又将朝霞和晚霞叫了过来。
“霍姑娘有何吩咐?”两人毕恭毕敬地朝她行了一礼。
霍轻起身过去扶起她们,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想问问你们,可知道王爷平日里都有哪些喜好?”
朝霞同晚霞对视一眼,面露恐慌地齐齐摇了摇头:“奴婢们不敢揣测主子。”
霍轻一怔,不禁缩了缩肩膀。
也不知谢律到底做过多少恶事,才让这些个下人半句话都不敢忤逆,半分多余的心思也不敢有。
这样两相对比,他那般对她,竟然反而算不错的了。
眼见她们帮不上什么忙,霍轻也没再强求,让她们先退下。
晚霞很快告退,朝霞却留下来道:“霍姑娘,奴婢帮您将这些衣裳都叠好,等王爷下回来,便能好生打扮一番了。”
霍轻抬眼,怔声问道:“若好生打扮,他就会喜欢吗?”
朝霞和气地笑着,却是垂下了头:“这奴婢便不知了。”
霍轻瞧着她忙碌的背影,反应片刻,明白过来朝霞这是在给她出主意。
于是走上前,极轻地对朝霞道了声谢。
朝霞却仿佛没听见似的,将叠好的衣物抱进了三彩釉陶柜里。
霍轻百无聊赖地等了好几日,还没等到谢律,西园反而来了一位她从未见过的姑娘。
手执银鞭的红衣女子从马上翻身而下,朝着她徐徐走来,在见到她的一瞬间,眼中凝起了毫不掩饰的肃杀之气。
“你就是王爷金屋里藏的娇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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