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庆二十一年,宣帝驾崩,传位太子沈星阑,丧钟敲响,御林军叛变,大开北城门,四皇子劫天牢领兵入宫,后于承天门前陷入苦战。
“沈季青,你母后的命在孤手里。”
利剑抵上林皇后颈畔,弓箭手们齐齐将箭矢对准四皇子沈季青。
沈星阑居高临下,一双眼毫无温度,目光掠过她时亦不曾停顿。
苏长乐却是在与他四目交接的那一瞬,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承天门城墙上,一袭雪白长袍,容颜如玉身姿如松,矜贵冷峻的太子殿下,是她的夫君,她曾贵为太子妃,如今却成阶下囚。
沈季青对沈星澜的威胁之语不以为意,反而姿态慵懒地将人揽在身前。
儒雅温润的男人微笑俯身,薄唇轻靠于她耳畔,似情人般亲密低语。
“乐乐,别怪我,我啊,是真的自小就心悦于你,想娶你为妻,要怪就怪三哥他也喜欢你。”
话落,他轻轻一笑,漫不经心的扫了沈星阑一眼,手中利刃不甘示弱地抵上她雪白脖颈。
利刃划开娇嫩的肌肤,嵌进肉里,鲜红血液顺着刀锋淌下。
她呼吸一窒,疼得闭上眼。
早在一年前,苏府背上莫须有罪名、她被关进天牢那一刻起,就已对沈季青恨之入骨,如今听见他这番惺惺作态的话,这一年来压抑着的痛苦、不甘,难以言喻的愤怒与恨意,瞬间翻涌着堵到了喉咙口。
沈季青为了皇位还有什么事没做过,青梅竹马可利用,未婚妻可拱手相让,就连年少时握着她的手,教她一笔一划的练字也全都别有用心。
想起陷她入狱那封书信上的字迹,她就恨不得与沈季青同归于尽。
苏长乐疼得黛眉紧蹙,脖子上的鲜血异常刺眼,她的夫君沈星阑却仿佛视若无睹,神色始终冰冷淡漠,无半分波动。
双方人马僵持不下,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沈季青唇角却噙着胜券在握的笑。
他慢悠悠地说“三哥,她和皇位,你只能选一个。”
沈季青似不在乎任何人的生与死,禁军团团包围,母后命在旦夕,他面若春风,微微的笑着。
只有苏长乐知道,架在她脖子上的刀,更紧了一些。
她知道,沈季青也会怕,他没有退路,只要沈星阑舍了她,就可将他一网打尽。
就在她做好心理准备,等着沈星阑下令放箭,却听到他让人打开城门。
兹事体大,底下的人自是不肯从,禁军统领站在他身旁激动的说着什么。
大概是在劝他要以大局为重。
苏长乐有些恍惚。她与沈星阑成亲近八年,说好听是相敬如宾,实际上却已降到最冰点。
当年她不知庆功宴上的真相,更不晓得沈星阑也是遭人陷害,和她一样茶水中都被人动过手脚,忘了是自己在神智不清下先行撩拨,逼得他退无可退溃不成军。
只以为他为夺弟妻不择手段,无论他再如何解释,为她和苏家做了再多的弥补,她始终对他冷淡疏离。
这几年来他们分明没有情份可言,为何事到如今他还是如此意气用事的不肯舍
够了,这么多年来他对她所做的弥补已经够了,她一点也不想他拿命来赔。
弃江山保她,他必死无疑。
苏长乐定定的看着城墙上,素来杀伐果决从不对敌人仁慈,如今却做出胡涂事的男人,忽然笑了。
该死的人是沈季青而不是他。
苏长乐闭眼,狠狠地往前一撞。
剧烈的疼痛和窒息感瞬间将她紧紧笼罩,身上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再无力支撑她,身子倏地瘫软。
恍惚间,她听见刀剑落地的哐当声响。
意识渐消,耳边喧嚣渐寂,萦绕鼻端的松木清香却异常地清晰起来,原本轻拥着她的手臂猛地收紧,带着颤抖的怀抱,陌生却又熟悉。
年少时,这个人也曾这么抱着她,眉眼温柔,信誓旦旦的说要娶她为妻。
当时她信以为真,用整个青春去喜欢他,很久很久之后她才知道,原来早在最初的接近,便都是别有居心。
元庆十三年
秋意微寒细雨霏霏,相府气氛紧张,明月轩灯火通明,丫鬟婆子来来去去。
苏长乐从混沌中醒来,只觉浑身上下的每块骨头都疼得发颤,尤其是她的头。
她觉得奇怪,自己分明是撞剑而死,疼得地方应该就只有脖子才对,怎么会全身像被千军万马辗过一样的疼。
难不成死后沈季青便将她随手一扔,放任两军践踏
苏长乐意识还不太清楚,耳边除了来来去去的脚步声外,还有着三两交谈声。
“落马囡囡怎么可能落马,她从小在边关长大,天天跟马儿在一块,自小驰骋马背骑术精湛,如何无缘无故落马重伤”
这人的声音怎么那么像阿爹。
“回大人,马儿不知为何突然发了狂,姑娘骑术再好也架不住,若非四皇子舍命相救,姑娘恐怕凶多吉少”
“清风素来温驯,何故发狂。”
“不是姑娘自己的马,是温家的马,姑娘和温二姑娘一时兴起,去了温家马场比试骑射,头两圈还好好的,再来便出了事。”
“岂有此理,现在就去给本相备轿,本相要到大将军府一趟。”
“老爷,囡囡再过两个月便要和四皇子成亲,你万不可能再平添事端,更何况囡囡和楚楚的感情那么好,她要是知道温二姑娘因而受罚也会难过。”
“什么叫平添事端若非囡囡命大,这一摔恐怕连命都要没,你看看囡囡的头,都摔成了什么样。我苏泽的宝贝女儿伤成这样,我上门讨个公道还错了马是温家的,他温家今日必得给个交待才行”
落马成亲
他们在说什么,她不是早就被沈季青退婚,被迫嫁给了沈星阑
苏长乐下意识抬手摸摸脖子,想确认一下有无伤口,却才一动就疼得冷汗直流,细碎低吟出声,“疼”
原本欲转身离去的苏泽顿下脚步,快步回到女儿榻前。
他从小到大可从来没听女儿喊过一个疼字
那该死的温彦辰,连自家的马都管不好,要如何管好御林军,明日上朝定得好好参他一本才行。
苏泽听到女儿喊疼,简直快要心疼死。
苏母已坐在榻上,满眼不舍,道“囡囡莫要乱动,你落马时硌着了头,手骨又险些被马一脚踩断,所幸四皇子救得快,太医说只受了皮肉伤并无大碍,静养些时日便好,要不然娘真的不敢想象你会如何。”
苏长乐认出母亲的声音,心头一跳,忍着痛挣扎的睁开眼,果然入目便是娘亲盈满担忧的面容,再往旁一看,负手而立不苟言笑的父亲肃容也跟着落入眼底。
她的眼睛蓦地酸涩胀痛,一下子模糊起来。
这是死前最后的幻境是阿爹和阿娘来接她了
苏长乐的性子从小就倔,不爱在人前示弱,就连前世被囚在天牢一年多的日子里,都不曾掉过一滴泪,如今再见双亲眼泪却突然流了下来。
“阿爹、阿娘”
“囡囡哪里疼”苏母见向来要强的女儿突然落泪,心疼得受不住,转头看向苏父,“囡囡从小大到都不曾这么哭过,如今哭得这么厉害我实放心不下,老爷还是再差人追上太医,让他们回来给乐儿再瞧瞧比较稳妥。”
苏泽看女儿泪流不止的模样,心也是一抽一抽的疼,点头道“皇后娘娘派来的太医们才刚走不久,我这就叫人追上。”
苏长乐落马为四皇子所救,消息自然很快就传到林皇后的耳里。苏长乐年幼时林皇后便待她极好,疼得就像亲生女儿,对她异常地疼爱。此次落马,林皇后一听见她出事,立刻就派了好几名太医到相府为她看诊。
她七岁随父入京,深得帝后青睐,入太学之后又结识一众皇子与公主。京城贵女无一不羡慕妒忌她的好福气,都说她命中注定贵人多,待与四皇子大婚,就只剩享不完的好日子。
苏长乐怔怔的看着双亲,茫然环顾四周,发现屋内所有陈设都如她出阁前所居的明月轩毫无二致。
头和身上的伤也疼得钻心刺骨,她确定这不是幻境。
随着心跳一下下加快,苏长乐茫然渐散,看着眼前尚健在的双亲,眼底掠过一抹思量。
按眼前情况推得,她现在还是沈季青的未婚妻,并且在大婚前夕忽然落马。
她这是回到了十五岁这一年。
前世她摔断手,不得不后延婚期,却不想这一延,就出了大事。
原本该嫁给沈季青的她却成了太子妃。
苏长乐曾以为沈季青也是喜欢她、对她有情意的,毕竟在她十三岁那年,沈季青亲自跟皇上求了赐婚。
可那个她曾经心心念念的人,却不曾顾虑过她的清白和性命。
苏长乐闭上眼,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她还记得前世庆功宴上发生的那些荒唐事。
前世她和沈星阑于庆功宴上一夜荒唐,宣帝震怒,言官弹劾失德,百姓失望透顶,沈星阑声名一落千丈。
她身为四皇子的未婚妻,却被众人撞破和太子行苟且之事,不止被退婚,还沦为京城笑柄。
世人笑她水性杨花,贪得无厌,为进东宫不择手段。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这一件件、一桩桩,都是沈季青蓄谋已久。
想起沈星阑为了弥补她的过分执着,沈季青为了皇位对她的狠心绝情,苏长乐眸色暗了暗。
如今这些都还未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
苏长乐闭上眼,心中思绪万般繁杂。
她不知道为何这一世没摔断手,她只知道,这一世就算她手没断,也绝不嫁沈季青。
她不能坐以待毙
苏长乐扯了扯母亲的衣袖,眼眶一红,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阿娘,我们回边关好不好,他们都笑我是没教养的野丫头,我不喜欢这儿,你和阿爹骗我,这里一点都不有趣”
原本已经走到门口的苏泽听见女儿的话,猛地回头,苏母也一脸震惊的看着女儿。
“囡囡这是怎么了,我们都进京这么多年,怎么突然又说要回边关如今囡囡与四皇子就要大婚,谁又敢笑──”苏母慌张地摸上她的脸,似是想到什么,陡然一僵。
苏母记得,女儿七岁刚入京时,的确曾被同龄的贵女们如此嘲笑过。
苏长乐从小在边关长大,女工女红她不会,骑马射箭倒是样样通,和那些在京城长大的贵女们截然不同。
当时京城里的那些世子与贵女们,一个个都瞧不上她,笑她是个只会爬树打架的野丫头。
苏长乐茫然地看着苏母,“四皇子长乐不认识四皇子,长乐昨日在太学就只认识了温二姑娘和晋安公主。”
姿容绝伦,昳丽无双。
她脑袋嗡的一声炸开,心头骤然慌乱,那人却已踉踉跄跄的被人推了进来。
高大身影步伐不稳的扑到榻前,带着浓烈的酒气和炙热的气息朝她压下来的同时,门口随之刮起一道疾风。
房中骤然一片昏暗,房门同一时间被人“啪”的一声,紧紧关上。
苏长乐猛地一个激灵,瞬间从回忆中回到现实。
她的胸口迅速起伏,两耳嗡嗡直响,环顾四周,看清楚眼前景象,这才松了口气。
如今她跟在母亲身后,宴席还未开始,那只是她的前世,今生她必不会再重蹈覆辙。
苏长乐随着苏母步入殿内,见几名贵女神态娇羞,掩嘴窃笑,目光时不时往某一个方向飘去,含羞待怯。
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去,只见玉冠玄衣,肆意风流的少年正与七皇子及温大公子站在一块,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什么。
苏长乐唇角不自觉地微微勾起。
昔日这种宴席,沈星阑通常都是赶在最后才来,今日却早早就过来,还惹得不少贵女芳心暗动。
她想起响了大半晚的砸石子声。
沈星阑该不会彻夜未眠,她不予理会,他便早早过来温泉行宫堵她
像是要印证她心中的猜测那般,原本意兴阑珊的少年,发现她的身影之后,双眼骤然一亮,立刻朝她挤眉弄眼,似是在问她为何昨夜不开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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