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被劫

小说:吾皇 作者:山中君
    马儿奔出去的那一霎, 整个会场沸腾。

    人们的欢呼声响彻天地,巨大的声浪几乎要将姜雍容掀翻了。

    乐师们显然十分激动,马头琴拉得飞快, 姜雍容和女妓们随着乐声旋转,旋转,再旋转, 身体轻盈欲举,仿佛随时可以乘风而去。

    天空是一种蓝到让人心醉的颜色, 好像倒扣过来的大海, 一朵云也没有。

    极目远望, 视野里只有蓝绿两色,蓝而高阔的, 是天空, 绿的平坦的, 是大地。

    马匹载着骑手们飞驰而去, 直奔天与地的交界处。

    他们在人们的视线里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但空旷的草原上没有任何遮挡,奔驰的骏马和儿郎哪怕最终成为远远的一片白点,也依然停驻在人们的视野上。

    数月来的准备为的就是这一天,不单高台上女伎们在跳舞, 台下的人们也手挽着手, 唱啊, 跳啊, 欢腾无比。

    酒囊在半空中抛洒, 从一个人手里扔到另一个人手里, 酒水在阳光下洒出来, 晶莹剔透,宛如水晶碎片。

    姜雍容虽说来北疆后精神好了不少,但身体依然撑不住这样强力迅疾舞蹈,呼吸已经开始急促,心情却是畅快的,像是将草原上清新空气一大口全数吸进肺腑里那么饱满痛快,很想像台下的人们那样大声喊叫疾呼。

    因为身体里的快乐太多了,非得喊一点出来才舒服。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北疆的人们都这么爱喝酒。

    因为北疆天大,地大,草原大,人的快乐哀愁也大,大得让小小的人心承受不住,而酒则可以让人的心胸一起变大,然后便能和这天大地大的一切融为一体。

    一只酒囊在半空划了一道曲线,抛向高台。

    不知是不是想扔给女伎的,可惜扔偏了,落进旁边敞开的木箱里。

    半空飞来飞去的酒囊可不止这一只,一只飞偏了或者扔歪了,根本没有人在意。只有守卫银箱的汉子嘴里笑骂着把酒囊捡起来。

    酒囊没有塞盖子,拎起来时,里头的酒已经差不多都洒光了。

    姜雍容离得近,只闻见一股浓重的酒香,明显是极为醇厚的烈酒,一点火就能引燃的那一种。

    脑海中某一根有姜家与皇宫历练出来的弦瞬间绷紧了,一瞬间她险些喊出了声。

    但转念又一想,这里不是京城,这里是北疆,是连北狄人都可以来参加的赛马会,她不能将昔日的习惯带过来

    就在她这样劝住自己的下一瞬,不知从哪处射来一支箭,箭尖带着一抹火光,笔直地射进那只银箱里。

    轰。

    烈焰在银箱上腾空而起,像是一只凶猛的巨兽,张牙舞爪。

    “有人抢钱啦”有人高声喊道。

    高台两旁的富户们纷纷吩咐“护银箱护银箱”

    当然护银箱的同时也要护住富户本人。

    不过护卫也够用了,原本守银箱的就有七八名壮汉,这下又从两旁涌来数十人,将银箱团团围住,围得密不透风,哪怕是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待得人们拿沾了水的毡毯将火扑灭,果然那人是有贼心没贼胆,被这场面镇住,从头到尾并没有出手,银子安然无恙。

    富户们在护卫陪着检点银两,发现一锭不少,都长舒了一口气。

    然后大喝一声,吩咐大家排除身边所有可疑人员,一有面生的、找不到当地人认领的,全都扣押起来。

    这一番忙碌花费了不少时间,想做贼的那一个大约已经是溜走了,所有在场的人都报得上名号,没有一个可疑的。

    既然是虚惊一场,大家很快便就放下了,只有守银箱的人再增加了一倍,其余人等重又热闹起来。

    女伎们却发出一声惊呼“姜夫子呢方才还在这里的。”

    高台火起,女伎们自然是花容失色,跑的跑,跳的跳,忙不迭逃离高台,此时围在一起,花容失色“姜夫子怎么不见了”

    “姜夫子有些累了,嘱咐舍妹代劳。”

    邬世南说着,扬了扬手中的红缨,木板上写着甲一的号数,正是原本系在姜雍容的手臂上、属于风长天的那一块。

    邬世南不论家世人品,在北疆俱数得上是一流人数,女伎们早闻其名,此时放下了心,个别胆大的还有空说笑“原来邬公子也认得我们姜夫子啊”

    “邬小姐在哪里”

    “邬小姐也会跳舞吗”

    傅静姝在帏帽后瞧了邬世南半天“我不会跳舞。”

    “劳驾。”邬世南托着那根红缨,托到她面前,“一时找不到旁的人了。”

    “我们现在要做的难道不是把她人找回来么”傅静姝道,“被带走的可是姜雍容,哪怕把所有人都派出去找都不为过。”

    “一,若是让所有人出动,草原只会更乱,更便于那些人藏身。二,她把红缨留下来,就是不想赛马会中断。”

    邬世南沉声道,“她显然是将这场赛马会看得比自身的安危更重要,我们要保证赛马会顺利进行,风长天顺利夺下魁首。”

    傅静姝摇头“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一场赛马会而已,怎么能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因为姜姑娘要用这场赛马会让风长天的声名再进一步,这样募兵才会顺利,北征才会顺利。”邬世南的目光越过热闹的人群,望过远处,“我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她心中装的是整个天下。”

    “我越看她越像个傻子。”傅静姝低低咬牙,一把夺过红缨,系在自己臂上,“先说好,我不会跳舞,只会弹琴。”

    邬世南点点头,命乐师将马琴递给她。

    马琴只有三弦,比如古琴简单得多。傅静姝接过琴,上高台之前,回头道“邬大哥,你最好多派些人手把姜雍容找回来,否则以那个风长天的脾性,回来不见了姜雍容,只怕会出大事。”

    时间倒回到片刻之前。

    火起之时,女伎们惊叫连连,惊慌逃蹿。

    这高台离地约有三四尺,这般慌乱,挤得跌下去容易踩踏受伤。

    姜雍容道“银子是烧不了的,烧着的是酒,酒烧完了火便没了,莫慌,一个个从台阶上下去。”

    她的声音清冷镇定,在慌乱的女伎们听来不异于是定心丸,大伙儿和往日在私塾时一样听话,乖乖往台阶下。

    姜雍容正要跟上她们,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高台对面的邬世南望向她这边,脸色大变,一下子站了起来。

    姜雍容立即回头,可惜还没来得及看清身后,一条胳膊便自后面箍住了她的腰,紧跟着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将她直接往台下拖。

    这双手坚实如铁,来得又突然,姜雍容完全没有反抗挣扎的余地,唯一能做的,就是摘下了臂上的红缨,扔向往带着人往这边人的邬世南。

    正准备下台的女伎们挡在前面,前来保护银箱的护卫们更是挤作一团,沾水的毡毯拍打着火焰,蒸腾出大量的浓烟,一切发生在无比混乱的一瞬间,红缨无法扔到邬世南手中,落在了高台上。

    但她相信邬世南看着了她这个动作,应该会明白她的意思。

    同时她也明白了,那支火箭射向银箱,目标根本不是冲着银子,而只是为了引起混乱。

    那些人的目标是她

    手捂在她的嘴上,她根本无法出声,只在低头间瞥见了箍在她腰间的手。

    结实的手臂上束着牛皮护腕,食指、无名指和小指上各戴着一枚宝石戒指。

    眼熟。

    她在哪里见过

    只是还不等她回想起来,后颈便挨了一记,紧跟着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对于狂欢中的人们而言,方才的起火只是赛马会上的一道小小插曲,就跟往年有人点火烤肉结果烧着了帐篷差不多意思,大家笑一笑就完了,最多是给赛多会添了一点谈资,谁也没往心里去。

    就是高台上的红衣舞姬换成了白衣琴师,大家普遍觉得有点遗憾,因为琴师帏帽都没摘,没法儿看脸。

    狂欢依旧继续,且越来越热烈,因为按时间估算,骑手们快要回程了。

    马儿们在出发的那一刹那,是速度最快的时候。但出发时跑得最快的马回程的时候不一定还能保持最快,马儿的耐力和骑手的马术固然重要,但最终影响名次的原因还有许多,比如骑手的体重和当时的天气之类。

    所以赛马当然是选风和日丽的日子,骑手当中也有许多少年人,少年人身子轻,马儿占便宜。

    云川城内早就开出了盘口,要赌今年的赛名魁首。许多人出名对风爷的仰慕押了风长天,当然也有许多人保留了理智,放弃了风长天。

    原因无他单凭风爷的个子,风爷的身板,就算是绝世好马,载着这么一位大爷也跑不了多快。

    骑手们渐渐近了,最前面有人一马当先,远远地将同伴甩在身后。

    有些人已是不迫不及待,早已骑着马迎了出去,远远地会场上的人们就听见了他们的笑声,然后有人一面策马掉头飞奔向人群,一面大声高喊

    “风爷是风爷”

    在他向大家报告这一消息的同时,风长天的掠过了他的身边,带起的劲风掀落了他的帽子。

    后来据他回忆“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快的马只有在天女们深山的野马才能跑出那么个快法,绝不可能有哪匹马驮着鞍子驮着人还能跑那么快绝不可能”

    北疆人以马为生,每个孩子长到马背高时,就会拥有一匹自己的马。他们对马的了解甚至超过对人的。

    人群像是潮水那样涌动起来,像是被光吸引的飞蛾般趋向那匹一骑绝尘的马。

    那匹刀所经之处,人群汇流,像是被它的四蹄溅起的海浪。

    风长天一手控绳,身体随着马儿的奔跑在马背上起伏,人和马仿佛全然合二为一,他便是马的首脑,马便是他的腿。

    高台上的傅静姝放下琴,起身走向台边。

    隔着帏帽的纱帘,她看见那个被无数人追随仰慕的男子脸上带着明亮的笑容,神采飞扬,不过转眼功夫,便由远及近,到了面前。

    姜雍容,你选中的这个男人,可真威风,真耀眼啊。

    你不能亲自在这里迎接他的胜利,真是可惜了。

    风长天勒住缰起,马儿几乎是人立而起,马蹄险险要踏上高台,风长天问“你哪位雍容呢”

    傅静姝没有回答,只把红缨往前递了递。

    风长天疑惑,在台上四下里搜寻,都没能找到那抹烈焰般动人的红衣人影。

    雍容居然不在

    眼看后面的骑手已经快追上来,邬世南走过来低声道,“风爷,姜姑娘有事离开,临走之前叮嘱我转告风爷,务必要赢要这场赛马。”

    “哦。”风长天这才接过了红缨。

    骑手要取过红缨才算抵达终点,在他举手扬起红缨的一瞬,全场欢声如雷。

    “风爷”

    “风爷”

    “风爷”

    所有人都在呼喊着这个名字,声音如巨浪般仿佛要将人淹没。

    两千两银子的赏格尽归魁首,以往赠送赏格都是由杨天广亲自出场,这是每一任督护与民同乐、彰显声望的好机会,这次杨天广抱病未出,众人便公推邬世南赠赏格。

    风长天一心想去找姜雍容,懒得上台,只道“你们把银子送到天虎么塾就完了,这些银子将来全部都会花在孩子身上。”

    这话是姜雍容早就交代好的,人群里立时扬起一片赞誉之声。

    风长天转头便拉着邬世南问“雍容去哪儿了”

    邬世南道“风爷请借一步说话。”

    他将风长天请到帐篷之中,掩上门,回身,脸上露出了凝重神情。

    风长天皱眉“怎么”

    “姜雍容被人劫走了。”邬世南开口道。

    刹那间,他的衣领被揪住,整个人被顶到了帐篷的柱子上,手杖再也握不住。

    方才还明亮爽朗如一个大男孩的风长天神情完全变了,变得就像一头嗅到了危险的恶狼,咬牙道“你再说一遍”

    “赛马中途,有人假作夺银,制造混乱,劫走了姜姑娘。”邬世南咽喉发紧,难以呼吸,说话有点艰难,“我已经派人去追,现在还没有消息回来”

    “雍容被劫,而你不早点告诉我,还拉着我在这里接红缨领赏银”风长天的眼中一片杀气,“你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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