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药丸

小说:吾皇 作者:山中君
    杨天广虽然把骑兵和战马交了出来, 当天就写了一封书信,命心腹直送出城。

    当然又被叶慎给劫了。

    这封信是写给姜原的。

    这很正常,毕竟现在名义上监国的皇储年年还没有断奶, 大央真正的掌权的人就是姜原。

    傅静姝进来的时候,姜雍容刚把信看完,傅静姝道“忙么”

    姜雍容搁下信,微微一笑“什么事”

    傅静姝递过来一只锦匣“给你吧。”

    姜雍容接过来一看,只见是一篇篇文章,字迹俊秀挺拔, 令人见之忘俗, 再看得几句,蓦然明白这是什么,整个人怔住了。

    “你在北狄的时候,我进过你这书房, 看到了你默的安庆新法。你竟然能逐字逐句默出,可见确实用心, 我之前还曾经怀疑过你, 是我不对。”

    傅静姝说着, 轻轻吐出一口长气,“这里面有些在新法中删减了,有些则在新法中扩充了。给你看看,做个比较, 也许更能明白哥哥的想法。”

    锦匣里是傅知年的手稿。

    这对于傅静姝来说, 显然是世间最珍贵的东西。

    “多谢你,静姝。”姜雍容想了想, 还是决定说实话, “我默得出安庆新法, 并非是是用心,而是我过目不忘,看过便记得。”

    傅静姝看着她“”

    姜雍容望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对不起,我不想瞒你。”

    傅静姝转身就走。

    姜雍容心下叹了口气。

    糟糕,交朋友这种事情,她还是很不擅长。

    忽地,傅静姝在门口站住,回头道“你能不能陪我去一个地方”

    姜雍容心头一亮。

    这种明亮的感觉,就像初春是看见枝桠上第一抹嫩芽,就像闭上眼睛时,感觉到的第一缕春风。

    叶慎忍不住问道“大小姐,这封信如何处置”

    “信留下,人扣住。”姜雍容吩咐,“让盯的人再仔细些,杨天广等不到回音,还会有其它动作。”

    叶慎垂手退下。

    姜雍容拄着拐杖,和傅静姝一起出门。

    出门有马车,隔着车窗只见街上是车水龙马,熙熙攘攘。

    马车一步三挪,实在走不快。

    “我刚来云种城的时候,这里没这么多人的。”傅静姝望着车窗外道。

    这确然是事实。

    随着大量的募兵,云川城人口激增,一部分是随军而来的眷属,一部分是想多卖点货的小生意人,还有一部分是看准云川城热闹,准备来大干一场的大商户。

    最后还有一些人,是曾经因为受不了劫掠之苦而逃往他乡的云川人,听闻风长天北征的消息后,纷纷回到了故乡。

    现在,云川城的每一条街道都变得热热闹闹,再偏僻的屋子也有人来租住,房价涨了一大截。

    “什么是天下天下便是人啊。”姜雍容轻声道,“当你看到这么多人,便知道大央真在复苏,重兴之时,指日可待。”

    大央曾经是世界的中心,它辉煌峻丽,引无数小国前来朝拜。

    可惜花无百日红,到了风长鸣手里时,大央的疆土皆有缩减,外敌环伺,内乱四起,内忧外患之下,傅静姝从来没有看到过风长鸣哪怕有一次展颜。

    他的眉头永远紧紧皱着,每一次提起大央与子民,仿佛就皱得更深了一些。

    但同样的词由姜雍容说来,却好像充满了希望。

    姜雍容正望着窗外,侧脸的线条美丽而流畅,无形中自带一丝端凝之气,高贵,优雅,不凡。

    有些人好像天气就有一种让人折服的气度,比如此刻的姜雍容。

    少女时代的姜雍容好像还没有这样的气质,入宫为后时更不用说,那个时候的姜雍容眼神比死水还要沉寂,整个人简直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可是现在的姜雍容,身上像有什么东西舒展开来,周身有无形的气脉流动,让人情不自禁想要仰望她。

    姜雍容没有注意到傅静姝深深的视线,看着车内道“不如我们下车吧,用走的说不定还快些。”

    傅静姝收回视线,道“你腿都这样了,走什么走”

    姜雍容道“无事。其实已经好很多了。”

    她说着就要拿起拐杖,傅静姝一只手按住它“你愿意走,我还不愿意呢。我身子不好,走不动。”

    “抱歉,是我疏忽了。”

    不过也不能怪姜雍容。自从开始募兵,姜雍容便忙得一刻不停,私塾的事全盘托付在了傅静姝身上,傅静姝一天到晚甚是忙碌,气色倒反而比之前好,说话中气也足了不少,让姜雍容常常会忘记她还是一个病人。

    傅静姝看了一眼那副拐杖,十分嫌弃“姜雍容,你可真是奇怪。邬大哥说他家有做拐杖最拿手的老师傅你不用,整个柱着这么个东西,不嫌丢人么”

    姜雍容抚着拐杖,轻轻叹了口气“我不想忘记。”

    “不想忘记什么”

    “不想忘记,北狄的百姓也是人。”

    傅静姝像是听到什么奇谈似的,挑起了眉毛,“北狄人在城外烧杀抢掠,你难道没有见过”

    “那并非是一般百姓,且北狄苦寒,确实是生存不易。”

    “姜雍容,真没想到你竟有这般妇人之仁。”傅静姝皱眉,“你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还能帮着风爷募兵筹粮草你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姜雍容微微笑了“静姝,武字怎么写”

    傅静姝一愣“止戈为武。”

    “必须有一场战事,才能让北疆百姓免受劫掠之苦,所以这仗非打不可。”姜雍容道,“但打完仗后,也必定要做点什么,才能令两国边境的百姓和平共处,方能永消后患。”

    傅静姝定定地看着她,不说话。

    姜雍容“怎么了”

    傅静姝看着她良心,道“姜雍容,你这话不像是个皇后,倒像是个皇帝。”

    姜雍容失笑了“我已不是皇后,更不是皇帝。”

    “那你瞎操什么心”傅静姝道,“这些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

    这话姜雍容还真不好答。

    若说是以前所受的教养根深蒂固,深入血脉,让她把大央的百姓看成子民,下意识便想替他们做些什么,好让他们过得更好一些,那北狄的百姓又算什么

    难不成她还能把北狄人都看成自己的子民

    “大概这就是劳碌命吧。”

    最后只能这样苦笑道。

    傅静姝想来的地方,是周大夫的医馆。

    周大夫一见两人,便把手里的病人交给另一位坐堂大夫,然后领着傅静姝和姜雍容进了一间药房。

    屋子里散发着清苦的药气,周大夫从一只小抽屉里取出一只小盒,盒子里躺着两粒蜡丸,各开了一道小口子。

    正是萤道长所赠的那两粒。

    “傅夫子,这粒药丸我看过了,这一粒好说,乃是美容养颜之物,其配方之精妙,远超于我的水准,着实是极高明的丸药。只是这一另一丸”

    周大夫说着沉吟起来。

    傅静姝道“周大夫还请明言。”

    周大夫道“不是我不肯说,实在是我说不出太多名堂。这两粒丸药皆非凡品,我不敢多取,以免差之分毫,影响药效。那一粒的用途十分明显,这一粒,却是似药非药,似毒非毒,让我有些头大。”

    说着,周大夫道“傅夫子请伸手。”

    傅静姝伸出手,周大夫细细替她诊了一回脉,皱眉道“这丸药里有大部分药材都对夫子的症候,但有那么几味,用得极险。我行医一生,尚未见过如此险峻的方子。恕我学医未精,实在无法断定。”

    “辛苦周大夫了。”

    傅静姝接过药丸,望着它良久,然后抬头望向姜雍容“你说你很相信那个老道士,是吗”

    姜雍容点头“萤道长确实是一位奇人。”

    傅静姝点点头,捏碎了那一粒蜡丸,然后道“我哥哥葬在京城南面三十里处,那儿是一片松林,最大的那棵树下就是他的坟墓。若我死了,就劳烦你把我葬在哥哥身边。”

    说完,她一仰头,服下了那粒药丸。

    姜雍容吃了一惊,没想到她说服就服,更没想到她让自己来这里是为了这件事。

    然而再一想,傅静姝想的十分周到,这里是云川城最大的医馆,周大夫是云川城最好的大夫,万一有什么事,在这里能得到最好也最快的救治。

    周大夫立刻倒了一杯水给傅静姝。

    傅静姝的脸色发白,手指紧紧握着衣袖。

    生死之际,谁人不紧张谁人不恐惧

    而她在最紧张最恐惧的时候,选了自己做伴。

    这个念头让姜雍容心中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她上前一步,握住了傅静姝的手。

    傅静姝的手冰凉,几乎是立刻,便紧紧地握着姜雍容的手。

    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指节都有些发白。

    彼此都有一种感觉也许,在那遥远遥远的当年,在那一场初次的筵席后,她们就该这样握着手了。

    “你放心。”姜雍容道,“萤道长是大央第一活神仙,当初他带走风长天的时候,风长天也是身染重疾。可是现在你也看到了,风长天是上能揽月,下能捉鳖,谁也没有他精神。道长说了这药能救你,就一定能救你”

    她的话没说完,傅静姝脸色一变,变得惨白如死,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一口鲜血直喷出来,直接将衣襟全染红了。

    “静姝”姜雍容嘶声叫道。

    傅静姝扯了扯嘴角,像是想笑一笑,但是失败了,她整个人向后倒去,姜雍容一把扶住她。

    “姜雍容,别忘了”傅静姝靠在姜雍容的怀里,握着姜雍容的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低低地道,“带我回哥哥身边”

    最后一个字离开唇边,散逸在空气中,傅静姝的手从姜雍容的手上滑了下去,软软地垂下,一动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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