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晏平突然出现,他像一个游魂一样,幽幽地往那堆尸山而去。
“晏平!”
姜邈一惊,她压下心底的不适,三两步上前挡在晏平的面前。
晏平恍若没看见她一样,直接绕了过去。
“晏平,别看,别看。”
姜邈用手挡住晏平的眼睛,把人搂在怀里。
“姐姐。”
晏平小声地叫了她一声,然后慢慢拉下她的手,“我想看看我娘。”
听着晏平带着哭腔的声音,她无法拒绝。然而就在手被拉下一半时。
姜邈又突然用身体挡住了晏平的视线,她盯着那双干净的眼睛,问到:“晏平,你还小,我不想让你看这些。”
她心底有着说不出的难受。
“姐姐,我想看看我娘。”
晏平重复着这句话。他满脸的哀求,眼眶中含着泪。
姜邈闭闭眼,心中不忍。那些尸体要么已成白骨,要么面目全非,根本就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但看着晏平倔强的神色,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又垂眼看见晏平光着的残缺的双脚,上面又添了不少新的伤痕。
这孩子从他们离开就一直悄悄跟着,一个人咬牙走到这里,就是为了想看看自己的母亲。她不忍拒绝,可也不忍心让他去直面那残忍的一幕。
她一个成年人都承受不了的场景,她怕会给晏平留下阴影。
“姐姐,我想看看我娘。”
晏平拉着她的衣摆,满脸的渴求,眼泪滑了下来。他用手擦了擦,又抿紧了唇,看着她。
姜邈的心被撕扯着,最终她还是没抗住,她让步了。她咬牙身体往旁边一侧,前面的场景一下子暴露在晏平的眼前。
晏平的神情有一瞬间的一滞,接着他拖着沉重的步伐,一瘸一拐地往尸体边上走。
周围散发着的恶臭丝毫没有影响他,直到走到尸体边缘咔嚓一声,他踩断一根白骨才停下。
晏平的脚也被划伤了。
他蹲下瘦小的身子,伸了伸手,一只苍蝇飞到了他手上停下。晏平又倏地收回手。
他满眼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找。
此刻他满脑子都是娘亲温柔浅笑的模样。
片刻之后,一切又都烟消云散了。
姜邈实在看不下去了。
她背过身擦擦眼角的泪,然后快步上去,蹲到晏平的身边,将他的身体扳到怀里轻声说:“晏平,姐姐帮你,你相信我吗?”
晏平僵着身子,一动不动,过了许久才缓缓点了下头。
“好,姐姐帮你。”
姜邈一使劲抱起晏平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小声的说:“你先帮我看着哥哥,姐姐回去找些东西,马上就回来。可以吗?”
“嗯。”
晏平的声音弱的几不可闻。
姜邈把晏平放到郗扶隐身边,摸了摸晏平的头,又对郗扶隐说:“等我一下,晏平就先交给你了。”
郗扶隐一颔首,答应了。
姜邈离开了。
她离开后,周围就陷入了一片安静之中,只有不远处围着尸体不停打转的苍蝇群发出嗡嗡的声音。
“我母亲死的时候,我比你的年岁还要小一点。”
郗扶隐突然开口说到。
晏平愣愣地抬头看着他,眼眶微红。
“时间太久了,久到我已经忘了她长什么模样了。不过我曾听说,她长得极美,是这世间少有的美人。”
晏平听后,想了想认真地对郗扶隐说:“哥哥也长得很好看,你娘亲一定很美。”
郗扶隐闻言低头笑了笑,落寞地说:“是啊,她很美,可是我已经忘记了。”
晏平不知为何,明明郗扶隐在笑,可他却觉得他的心情并不好。
小小年纪的他甚至有种感同身受的感觉,原来这就是失去娘亲的感觉。
他心底的那份痛苦好似也多了一个人分担,不再像刚才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晏平垂眼眼睛不再说过。
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
姜邈这一走足足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人才再次出现。
她的手里推着之前用来推郗扶隐的板车,上面放着一个扫帚,一坛子酒。
那酒是周老大偷偷藏起来的,晏平见过。
还有铲子和一块略显光滑的木板和。
姜邈累得满头的汗,她把汗擦干净后,顾不得歇,就开始卸车上的东西。
晏平见状也顾不得难过连忙上去帮忙。
姜邈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晏平,这个姐姐可以来,你可以帮我扫一下地吗?”
晏平迟疑地点点头。
“你把尸体周围的枯叶全都扫得远远的,有多远就扫多远。你可以吗?”
姜邈有些担心。
“可以,我可以的。”
晏平回答得毫不犹豫,他隐约间察觉到了姜邈的意图。
姜邈把扫帚递给了他。
接着她又把长木板拿下来,递给郗扶隐:“会刻字吗?”
“会。”
“好,你在这上面刻三个字吧。”
说着姜邈顿了顿,才开口,“就刻百人冢吧。”
郗扶隐闻言愣了一下,才接过木板,而刻刀用的则是那把瑞士军刀。
而姜邈自己则拿着铲子走到一颗枯树旁边。
姜邈抿抿唇,将手贴在树干上,将整棵树剩下的一点点的生命里全部抽干。
原本,这棵树在干旱过了,来年春暖花开之际还有抽芽的可能,可是现在她将其生命力已经完全断绝。
姜邈浑身暖洋洋的,之前的疲累已经完全消失,身上的一些小伤口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
而这一切却无人发现。
当然这并不是她的最终目的地。
这棵树已经完全枯掉了,树枝轻轻用手一折就断了。
姜邈开始用手使劲地推树干,树根完全失去了韧性,加之树本身就不大,她多推了两下,就哄然倒下。
这个动静属实有些大,惊着了郗扶隐和晏平。
姜邈什么也没说,只是埋首苦干。
她用铲子将树根全部刨出来,然后顺着树根留下的坑又继续挖。
有了这个基础,一个硕大的坑洞没多久就挖好了。
做完了这边,她把铲子扔到一边,从坑洞里爬出来。
然后走到晏平身边拿过他手里扫帚:“我来吧。”
“姐姐,我可以的。”
晏平认真地说。
“我知道,可是现在需要加快进度了,不然天色就晚了。晏平刚刚已经帮姐姐做了很多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
“可是……”
“没有可是,你去帮我看看,哥哥的字刻地怎么样了。”
晏平又被姜邈哄着走到郗扶隐身边看他刻字。
木板很硬,需要反复刻写才能留下印记,所以郗扶隐刻得很慢。
又过了好一会儿,一切才准备就绪。
郗扶隐从身上抽出棉布,一张给自己系上,一张给晏平系上。至于郗扶隐,他身上本来就有,姜邈也就没有给他拿。
做完这些后,姜邈把车上的酒坛子给搬了下来。
坛子很大,高度到了郗扶隐的膝盖,幸好里面的酒被喝了一大半,要不然她还真搬不动。
“姐姐。”
对于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晏平隐有所觉,他有些不安。
“相信我。”
姜邈轻声说。
然后她艰难地抱着酒坛子走到尸体身边。
姜邈拔开酒坛子的塞子,抱起酒坛,将里面的酒倾泻而下,洒在了尸体上。
接着她又拿出引火的柴火点燃,一把丢在里面。
只见轰的一声,尸体被彻底点燃,火苗一下子蹿了起来。
晏平见状却是一慌,连忙就要上前。
郗扶隐一把拉住了他。
点完了火的姜邈走了过来。
“晏平,过来。”
晏平挣脱了郗扶隐,走到姜邈身边。
姜邈拉住他的手,看着熊熊燃烧的烈火,温声对晏平说:“黄泉路太冷了,你娘一个人走太孤单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这些人和你娘有同样的遭遇,让他们一起走,有个伴儿,你娘,也不会怕了。”
“会吗?”
晏平哽咽着问到。
“会的。我会为他们立一座百人冢,将他们的骨灰葬在一起,入土为安。以后我们为他们共同祭拜,好不好?”
“可是我分不清谁是娘了?”晏平说。
“不需要分了,晏平只需要祭拜这座百人冢,就是在祭拜你娘了,也是在祭拜这些无数的可怜人。他们与你娘一样,遭人杀害,暴尸荒野。
晏平可以吗?”
晏平沉默了许久,才胡乱地点点:“好。”
这一场大火烧了许久,才渐渐熄灭,留下一地的骨灰。
等到过完全熄灭后,她才上前,将骨灰用鞭子装进刚才的酒坛子里。
近百人的骨灰,最终堪堪装进坛子里,差点一点就装不下了。
姜邈又把坛子往刚刚挖好的坑边拖。
晏平见状帮她搭了一把手。
终于两人脸都憋红了才将坛子小心地放进坑洞里。然后他们开始往上面填土,一点点掩埋。
等到坟堆垒快好了之后,郗扶隐自己小心地推着四轮车过来了,将手里刻好的木板拿了过来。
姜邈拿的这个木板委实太硬了,仅仅三个字就花了不少的时间,等字刻好了,郗扶隐也是满手的小口子。
“谢谢。”姜邈小声地道谢。
郗扶隐虚握了握手,摇摇头。
姜邈将这个简易地墓碑给敲进土里,这座百人冢就算立好了。
虽然一切都很简陋,甚至无法根据这个时代的规矩为他们保留全尸,可至少,也算入土为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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