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等待,易真又重新分配了药量,缩小药水体积的四分之一,喂给另一条血线虫。
这次,它没有它的前辈翻滚得那么厉害了,不过最后依然僵在桌子上,没了反应。
见此情形,易真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只有十条血线虫,而对面来了六个人,他的容错率并不高。
他抹匀蜡块的破损处,重新关上石盒,将室温调至适宜血线虫生存的26℃,然后用防护罩笼住桌面,确保日出后的自然光线不会惊扰到这两只实验品,末了,把密封玻璃碗一端,走出训练室,正式结束一天的课程。
“睡觉吧。”他叹了口气,“明早再来看它们怎么样了。”
今天确实累狠了,易真回到房间,又叫了一碗热腾腾的小汤圆,风卷残云地往嘴里一倒,吃完洗完,上了床就沉沉安眠,一觉直到天亮。
早上一睁眼,易真连脸都顾不得擦,先从床上蹦哒起来,东拐西拐地奔到训练室,去观察那两只血线虫的情况。
“咦?”他将眼睛凑近防护罩,“情况……好像还不错啊!”
昨晚还要死要活的,经过几个小时的等待,血线虫的体表已经凝结出了薄白的,类似于茧的东西,细细一线,凝在桌上。第二条的药性稍弱一些,此刻,外壳上已经出现了裂开的征兆。
易真终于放心了。
待他收拾妥当,安心吃完早餐,再来看时,第二条血线虫破壳而出,正在碎片上停驻,身上的血色被冲淡了不少,转换为近乎于霞云的色泽。
易真用精神触须稍微一探,感到血线虫的生命迹象较之前更为旺盛,身体也强韧了许多。
“整挺好!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他转身,搬出一盆枝叶茂盛的红花,花叶累累垂着,一嘟噜一嘟噜,形如翩跹蝴蝶。
[这是双子叶植物纲、无患子目、凤仙花科、凤仙花属一年生草本花卉,又名急性子、指甲花的变种凤仙花。]太阿说。
“嗯……”易真观察片刻,“我去星网上买的,因为有个原生地球种的祖先,这花可是贵的很,花了我整整两千六百宇宙币。也不知道它还有没有祖先的功能了……”
[你指什么功能?]
“给指甲染色啊!”易真说,“要不是化学用剂不太好做精神融合,我何必费这么大功夫,直接买指甲油不是更好,一瓶幻彩斯隆长城色才五块钱呢。”
他摘下一串凤仙花,放进瓷钵中捣烂,等到花汁尽出,花瓣也碾成膏脂般的泥状,再洒进雪片般晶莹洁白的明矾,融化后均匀混合在一起。
赤红色的花泥搅成一团,安置在小碟子里,易真探出精神触须,念叨道:“你是指甲油,你是指甲油,你是指甲油……啊,找到了!颜色的概念!”
这次,他没有做概念抽取,而是引导血线虫的精神体,与这概念相触,进而缓慢融在一起。
之后,他用小拇指轻轻沾了一丝花膏,在桌上点了点。
犹如条件反射一般,血线虫在桌上猝然一扭,他再加大敲打的力气,于是血线虫翻滚的幅度也更大。
“成功!”易真双手举高,欢呼,“果然,没有困难的任务,只有懂得变通的忍人!”
·
到了约定的日期,安吉作为陪同,也跟随在易真身侧。
艾灵中午从学校赶回来,事情已经过去两天,她的脸色仍旧憔悴,眼神也黯淡无光,好在有专业团队打理,化完妆之后也看不太出来。
化妆师特地取出个珐琅填金的精致小盒子,以化妆刷蘸着,在她的颧骨上轻轻一拂,顷刻拂出一道波光粼粼的星河。
“钻粉天河高光,”化妆师满意地说,“战争天马星系专产的天河钻石作为它的主要原料,距离全线发售日还有三天。小姐,您是世上第一个以装饰为目的使用它的尊贵客人,请自信起来!”
艾灵勉强笑了一下:“……好的。”
易真也跟着换上了正装,他本来就长得好看,眼下怯懦之气全消,自有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他一走进来,风姿慑人,眉宇间如玉生晕,所有人的眼睛都仿佛被他点亮了一瞬。
“都收拾好了……怎么还穿了个黄色?”易真奇怪地打量艾灵,“这颜色衬你么,不如去换个红的?”
“因为诺尔斯特·赤红龙大公的最小的孙女——娜塔莉娅·赤红龙,这个小团体的核心人物最喜欢穿红色,整个大学里也没有多少女孩敢穿着红裙出现在她面前。”安吉在他身后侧小声提醒,“这位金枝玉叶是阿佐特皇室直系分支的后裔,如果不出意外,在她晋升A级驾驭者那天,就会将‘红龙的女武神’这个封号继承给她。”
“我知道,”易真说,“你给我的资料,我昨天下午都看了。”
安吉一愣:“啊,那您……”
“所以,她喜欢什么颜色,跟别人有一毛钱关系吗?”易真冷漠地反问,“我还喜欢呼吸呢,她以后都最好不要给我再呼吸了,你觉得怎么样?”
安吉立刻闭口不言,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从某些方面看,他实在是个跟上司很像的人——鬼使神差地,他忽然产生了这样一个念头。
“去换红裙子。”易真对艾灵说,“你有一头红发,选择的精神具象化是血狮,我不相信你不喜欢红色。”
艾灵瞪着他,倔强的大眼睛却逐渐蓄了一层水光。
她站起来,一言不发地穿过空旷的会客厅,高挑的橙黄色身影飘忽地消失在了高大的石柱背后。
“我无意揣测您的心理,”安吉说,“但我注意到,您似乎非常讨厌……上流阶级的人。”
“我不讨厌。”易真说,“人活着就是要分出高低上下的,这点谁都不能否认。更何况我住在豪宅,不愁吃穿,说不定也是一些人眼里的上流阶级。我只是非常厌恶这种作风。”
安吉若有所思:“是吗……”
“也许有的人,在站上高位之后,就会产生出类似于‘我特殊,我不可冒犯’的错觉——比如你提到的这位娜塔莉娅·赤红龙小姐。”易真转过眼睛,对安吉说,“而他们为了维持这种特殊,通常喜欢利用世俗的权力去压制他人的行为与爱好,以此彰显自己高于平凡人的身份,并得意地自诩独一无二。”
易真露出平和的笑容:“因此,在我眼里,独一无二的动植物,需要保护;而这种独一无二的人,适合灭绝。”
安吉内心骇然。
眼前的人不过是一个体能才过C级,连驾驭者都不是的普通人而已,但安吉却有种直觉,连他自己都畏惧的直觉。
——他这么说了,就一定会这么做,好像世界的王座也被他踩在脚下,任何盛装的君主都要在他面前伏低头颅似的。
这时,艾灵慢慢走了出来。
她换了一身更耀眼,也更合身的红裙,引来满室的惊叹。那红层层叠叠,绚烂如永不凋零的烈火,深红的绶带沿着腰侧流淌,一直垂到裙摆上。
她将红发挽起,一滴鸽血红的宝石闪烁在白皙修长的颈间,她像是从火中生出来的,最终也将回归到火中去。
“非常完美,”易真赞美道,“只是差了点装饰。来,我给你包指甲。”
她破碎的指甲早就痊愈了,此刻还微长了一些,犹如一弯白生生的新月。
艾灵很羞涩,同时也很开心,雀跃和些许不安代替了先前的颓唐,她问道:“包指甲?”
“一点自然的花红,来吧。”易真让她坐下,揭开一个小瓷盒,“很久以前,在指甲油还没发明出来的年代,女孩子都会用凤仙花包指甲。”
他一边涂,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对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如果我说了什么不妥当的话,或者你觉得会冒犯,会失礼,你就用手指敲敲桌面,好吗?”
艾灵抿着嘴笑:“好。”
安吉怀疑了一下。
真的吗,食人花会这么讲礼貌?这简直像恶兽吃人之前居然摆好了刀叉一样诡异啊。
化妆师也凑过来,感兴趣地讨论道:“啊,是凤仙花!我的一位朋友是药剂师,有一次他告诉我,古时地球上的女人染指甲用的就是这种花,除此之外,她们还会用碾碎的孔雀石和黄金来画眼线眼影,真是古朴典雅。”
易真借了一把小刷子,将赤红色的花泥小心敷在艾灵的指甲上,再用苇叶包住手指尖,以麻线缠绕固定。
“别致,别致!”化妆师啧啧感慨,“这简直就像某种仪式,是呼唤指甲油之神的仪式吗?是的吧?”
易真接着点开光脑,将闹钟定在两个小时后,示意艾灵到时候别忘了解开麻线。
“复古,复古!”化妆师啧啧感慨,“虽然用我这瓶红巨星色的印刷甲油,五分钟内也能做到。”
易真:“如果你的话能少一点那我……”
化妆师飞速后退:“OK!我不说了。”
易真:“……感激不尽,谢谢。”
“我看你留了点指甲,”易真转过头,继续对着艾灵,“挺好的,染完了更好看,敲起来也更响——啊,忘了补充,如果我没听见,太紧张,注意不到你的提醒,你就拿指甲尖敲,行吗?”
艾灵一无所知,继续轻轻点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个要求。
“好,”易真站起来,对安吉笑了笑,“现在,我们去挑车吧?容鸿雪答应过我,因此,我要借他那辆格拉墨。”
格拉墨,安吉在心中暗暗叫苦,坐着格拉墨,去见娜塔莉娅·赤红龙?如果这都不叫来者不善,那他真的再想不出,还有什么能比这更来者不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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