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茂大厦。涂嘉霓又在摸鱼。
好不容易挨到下班,她背上包出了大楼。白天越来越长,太阳还未落下山,暮色笼罩下来,残留些热度。
涂嘉霓站在路边等了一会儿,黑色的车子滑过来停在身前,车窗降下来,林沸招呼她上车。
司机就是他自己,副驾驶空着,涂嘉霓仍是钻进后排。
等开出去一会儿,林沸才开口解释:“江澍去上表演课了,过段时间要上一个演员节目,时间有点紧,就我过来了。”
涂嘉霓没说话,中午她收到了江澍的短信,说临时有事,林沸会来接她。
上次他说没她号码,不算完全对,他有她的名片,只是没带在身上,也没录进手机。后来找到名片,给她发了消息。
消息的风格和他本人一致,简洁明了。第一条报上自己的名字,今天是第二回。
拢共两条消息,涂嘉霓都没回,也没把号码存进通讯录。
她昨晚没怎么睡好,醒来头晕脑胀,走几步还莫名觉得脚疼,才想起前一晚又忘了擦药。心情倒不像昨晚那么糟糕,瘫在工位上被领导瞄了几回,她还能笑嘻嘻应对回去。
本打算趁路上眯会儿,林沸却和她聊起了天。
在此之前,林沸对她的试探总是带着细微的攻击性,这一次却是另一种感觉,声音也轻松了不少,“涂小姐……江澍上节目,是不是你——”
他故意没说下去,是想着若真是涂嘉霓帮的忙,她自然能听明白,如果不是,她也能问回来。
可涂嘉霓像没听见一样,只是沉默。
这样的音量,没听见不太可能,林沸冲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觉得十分尴尬。可话已经说到了这儿,他倒不如厚着脸皮继续摊开来问:“涂小姐,是这样,我听说你和叶先生……”
“这很重要么?”涂嘉霓这回打断了他,语气不能不说很是淡漠。本来不打算接话,可她不希望林沸扯上其他人,也疲于且觉得没必要和任何人解释什么,只语气狠厉说道:“放心,我不会影响江澍。”
林沸闻言张了嘴,急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涂嘉霓仍打断他的话,这一次态度缓和了一些,用了开玩笑的语气,可话仍然不留情面,“我长得也不差吧?就算只是睡觉,江澍也不吃亏。”
到这儿,林沸是真哑言了。他没想造成这样的局面,也不曾想涂嘉霓会这么生气。
静下心仔细想想,江澍没有和他提自己和涂嘉霓是怎么认识的,倒是他下意识就盖章下戳,认为以江澍的性格和长相,肯定是涂嘉霓先找的江澍。也因为了解江澍,总觉得江澍处于弱势,自然而然地就将涂嘉霓放在了占便宜的那一方。
再者,他因为弄不清楚涂嘉霓的背景兀自不满,每次见面都会忍不住观察她的穿着和首饰,以此来推测她的“身家”。上次去开那辆吉姆尼,他也不是很瞧得上。
想来,这些探寻的模样都被她看见,先前大概是一直忍着没说,这次他言行举止明显发生了变化,甚至有些上赶着,和先前的态度一对比,就算真不是她帮的忙,人生气也完全不奇怪。
林沸十分忐忑地将车停在巷子口,一路都在组织语言,一肚子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涂嘉霓已经开门下车,徒留下一句“有劳”。林沸恼火地挠了挠头。
这事儿憋了一晚上,等江澍上完课两人一道回宿舍,林沸觉得不说不行,便一句不落告诉了江澍,说完才发现,来去不过三两句话。
江澍没说话,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后便进了房间。没急着去洗澡,掏出手机坐在床边好一会儿没动。
林沸作为他的经纪人,为他做的事情已然超出了他的职责范围,除去工作这层关系,他们也是朋友。所以林沸前后的种种猜忌、质疑和现在的松一口气,他都能理解。
至于涂嘉霓——
他盯着联系人的界面,未几,按下了拨通的按键。
响了几下,那边接通了。
“是我,江澍。”他报上自己姓名,等那边说话。
“嗯。”只一个字,听不出情绪。
“这几天都有——”
话没说完,就被那边打断,“知道,你经纪人说了。”
她语速不快不慢,江澍却隐约听出一丝不耐,顿了顿,语气不变地说:“那过几天我过去。”
那边没说话,他又停了停,说:“我挂了。”
这么说着,还是没动作。电话里一片静默,隔了一会儿,“嘟”一声,那边先挂了,他维持着手机贴在耳边的动作,一会儿才垂下手。
酝酿好的话没有说,他看着手机几秒,起身去洗澡。
一觉过去,第二日一早便去了公司。
连续几日都在上表演课,一直到周四那日下午,才知道了试镜的地点。
晚上六点,林沸坐上驾驶位,夏珊在副驾,后座是夏意浓和江澍。黑色的车子行使在路上,该叮嘱的都已经说过,车内一路无话,反倒将那股紧张感透露出来。
近一个小时的车程后,车子停在一栋别墅前。
竹篱围成的院内站了位一身正装的女士,脸上含着笑迎出门来,等几位下了车便自我介绍:“我是叶先生的助理,辛苦几位大老远过来,车子停在这里就行,先里面请。”
几人便在女助理的引领下经过院落,进了欧式别墅的大门。
两位经纪人被领在客厅坐下,夏意浓和江澍则被继续领着往里走。不过二十几步,女助理停下脚步,敲响了面前的门。
“黎导,两位客人到了。”
听到熟悉的姓,夏意浓脑袋里“嗡”地一声响,手竟开始不住地发抖。她本能地侧头去看江澍,江澍冷静沉着站着,看不出一丝异样,静默对着面前的门。
门被助理开了一道缝,里面传出来沉稳的声线,“快快请进。”
女助理便推开门,作出请的姿势。
夏意浓却因为太紧张没迈出步子,江澍看她一眼,也没动作。
迟疑间,就见里头有人出来,步子不快,穿简单的家居服,笑盈盈地到了门口,“实在抱歉,有客人先到了,没去门口迎接你们。”
看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夏意浓彻底蒙了,就见那人伸出手来,“想必这位就是夏意浓?”
女助理冲里头的人微微点头,在旁介绍,“夏小姐,江先生,这位是黎炼,黎导。”
黎炼,八十年代初毕业于电影学院导演系,是当时那一代导演的代表人物之一,国内电影界举足轻重的一位。首部处女长篇就在业内引起热烈反响,作品少而精,曾两获欧洲电影节最佳导演,代表作《沦落人》则同时斩获两大电影节最佳影片,也让主演拿下了双料影后,至今国内都未出现第二部获此殊荣的作品。
而《沦落人》,恰是夏意浓决定学习表演的重要契机。
夏意浓还没有彻底反应过来,好在心理素质不错,忙伸了手出去,“黎导好,我是夏意浓,我……我特别喜欢您导的戏。”
黎炼乐呵呵笑着,“听理清说过了,早前就要见你们的,只是这两天才从国外回来。”说着看向江澍,伸了手,“小江,是吧?名字可是树木的‘树’?”
被点了名,江澍伸手出去,“导演好,是澍雨,及时雨的那个‘澍’。”
黎炼看一眼稳重的年轻人,笑着点头,“好名字。快,先进来坐。”
两人这才跟进去,还未仔细观察屋里的构造,先注意到里头坐着的另外两位。
一男一女皆笑着起了身,黎炼先给他们介绍两位晚辈,“来,女孩子意浓,男孩江澍,同一个公司的演员。”手一换,指向里面两位,“这是这部戏的其中一位选角导演,陈导;这位是我太太。”说着手一压,让他们都坐下。
继续笑容满面地说道:“今儿个不聊戏,随便唠唠,不用紧张,就当在自个儿家,咱办个茶话会,先认识认识。”
即便是这般和蔼,夏意浓坐下后也仍然发颤。她去过那么多次聚会,为的就是演戏的机会,内心里也奢望着踩一次狗屎运,可也明白不太可能实现。眼下却真的成了事实,对方还是她想也不敢想的黎炼。
她实在太紧张,忍不住伸手去拉江澍,江澍看着淡定如常,手掌在她胳膊上压了压,这让她很是安心,同时也愈加佩服他强大的心脏。
黎炼本人十分平易近人,说话时总是笑着的,说不聊戏,果真就不急着谈论专业部分。问及两人家乡,一听夏意浓回答,发现是自己待过的地方,便说几件往事。
“小江是哪里人?”问话的是选角导演。
“江西。”江澍回。
黎炼听着点了点头,“那和张导的妻子是老乡,我倒是去过一回南昌,走得急,没好好儿看看。”
江澍并不接话。几番下来,几位长辈也没有多问,将大部分注意力放在夏意浓一人身上。
夏意浓默默替江澍捏一把汗,几次暗暗拉了拉他,他却仍岿然不动,不主动开口。
桌上点心只被偶尔动了动,等气氛松快了不少,才算是进入了主题。
夏意浓渐渐放松下来,壮着胆子问黎炼,“您看过我的戏么?”
黎炼坦荡地回:“还没来得及,团队里已经有人看过了,对你有一定了解,所以我们今天才会一块儿坐在这儿。”说着看向江澍,“倒是小江的戏,上回得空看了一些。”
只说看了,没对江澍的演技进行评价,想来是留了体面。
“我需要年轻的演员,最好是大众比较陌生的脸,我也很乐意去帮助演员演得更好。一个角色只有一个人获选,选不上并不意味着演技不好,而是被选中的那个人有和角色最契合的想法、能量和敏感度,能赋予故事以活力。”
还有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我也偏爱戏剧化,演员与角色,我更希望他们有极大的反差,这样才会更好看。”
还算愉快的谈话结束在一个多小时之后,黎炼亲自开门,送几人出了院子。
坐上车,两位经纪人便急不可待地询问情况,回答的自然是夏意浓,“我也不清楚,导演也没说演什么戏,就随便聊了聊。”
她无心多说,一心想着黎炼最后说的那几句话。到了半路上,忽地看了眼江澍,“江澍,你这么试镜,都不怎么说话,导演都没法了解你。”
换作平时,她会直言“这样不行”,可面对黎炼这样的大导演,她也摸不清路数。
江澍本人没作出反应,倒是副驾上林沸张了张嘴,又闭了回去。
等到了小区停车场,知道江澍要去云安路,林沸便和夏珊她们提前道了别,到了吉姆尼旁边,这才问江澍怎么回事。
江澍仍是一句“没什么”。
林沸来气了,“这是黎炼!多少人挤着头都够不着?敢情给你准备的那些话,你是一句都没说是吧?你……真不知道怎么说你好,要不是黎炼说下回见,我还真就申请不跟着你忙活了!”
是真的气着了,也觉得一个人在这说单口相声滑稽得很,当即挥了挥手让他走。
末了还是不放心,朝开出去的吉姆尼吼一句:“看着点路!”
其实,也不能怪江澍不说话,是黎炼他们确实不露痕迹地将重点放在了夏意浓一个人身上,夏意浓太紧张没有注意到,但江澍感受到了。
他并没有多想,想的更多的,反而是即将要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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