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绮梦坊为取纯阳之人的心头精血喂养彤兽翎火,便须得天南海北到处漂游,画舫沿着陆中水系支流,人工运河,几乎也能将各大城镇尽数涵盖。

    这一艘游伎画舫在凡俗市井间出名得很,有许多人高价打听它的出游路线,但作为一艘本质上的妖船,绮梦坊怎么可能会被寻常人拿捏住。

    绮梦坊行踪飘忽,坊间传闻数不胜数,便越发引人向往,经常是停驻在一个地方后,消息才散播出去,引得各地向往的公子哥儿匆匆往这处赶。

    但绮梦坊的妖精们可不是真想伺候人,一旦拿到纯阳之人便走,在一个地方停留最长不会超过三个月。

    晚娘还是给了俞乔这个过期妖王女儿一点薄面,没有动袁茫。

    袁茫知道自己从彤兽的菜单上被划掉名字后,飞快恢复了骚包本色,临下船时,竟拉着柔娘的手分外舍不得,深情款款道:“柔娘,随我走吧,我定会好好待你的。”

    柔娘一愣,晨风拂过水面,撩动了她眼中的一湖春水,柔娘定定盯着他,“你我人妖殊途,袁公子不介意么?”

    袁茫笑着摇摇头,冠上发带在风中飞扬,与朝霞同色,他遥望破晓的苍穹,意气风发,“人和妖都不过是这世间的一叶浮萍,是亘古洪流中的一粒微尘,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即便殊途,亦可同归。”

    这思想高度,当真叫人佩服。

    柔娘好生感动,“袁公子 。”

    袁茫亦深情回望,“柔娘。”

    俞乔坐在船舷上,一边欣赏他俩现演的古装奇幻言情剧,一边咔嚓咔嚓地啃苹果,余光扫见楼阁里晃过一片绯红衣角。

    晚娘摇着绢扇走出来,口气比水面的雾气还凉薄:“袁公子,你前一刻不还说让我们坊中的烟雨姑娘随你走么?对了,还有惜月公子、怜儿、秋棠……”

    袁茫感叹道:“柔娘歌美,惜月琴好,烟雨姑娘的茶艺绝佳,这坊里的每一人都是绝妙之人,让在下实在难以割舍。”好一个博爱党。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只要是毛绒绒都想rua的围观群众俞乔举双手给他点赞,“俺也一样。”

    袁茫朝她一笑,“小乔姑娘真乃袁某知己。”

    柔娘气绝,一脚将他踹下船去,“滚吧,再不走,挖你的心。”

    袁茫捂着心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岸上挥别。

    彤兽翎火必须三月送出一朵,舍弃袁茫后,画舫就须得立即起航,去寻找另一个纯阳之人代替。

    俞乔打着不能和彤兽“母子分离”的旗号,硬生生赖在船上,赶都赶不走。等大魔头送上门来是其一,还有其二,她以妖身躲在这艘船上,就算琼华想找她,也不那么容易。

    画舫仓底,昏暗的光线下,雪亮的剑气与铁链相撞,碰撞出持续不断的嗡鸣。

    俞乔手里抓着彤兽脚上的一条铁链 ,这条铁链只是普通的精铁,在彤兽的小凤凰火面前本不堪一击,真正困住彤兽的是那上面的符咒。

    俞乔一个剑修,对符箓一窍不通,她能想到的,对符箓稍微有点了解的人,只有一个秦无念,他一直被当作掌门候选人培养,除了专研剑道,对其他功法也略知一二。

    但这个时候找秦无念,就是自寻死路。

    没人可以求助,就只能自己蛮干。俞乔双手握住铁链,盘腿坐在地上,源源不断的剑意顺着铁链冲去,符文发出莹莹白光,嗡鸣不止。

    彤兽趴在地上,搞不懂它这个新上任的便宜娘亲在做什么,它从小就被锁在这暗无天日之中,能见的唯一光亮便是自己头顶的翎火。对它来说,四肢的链条就同手脚一样,已成了身体的一部分,为何要斩断它?

    慑于便宜娘亲身上的妖血压制,彤兽敢怒不敢言。

    它抬起前爪,锁链也随着当啷一声,抻直了悬在空中,俞乔连带着被拽起来,与符文正纠缠消磨的剑意顿时一滞,被弹出铁链,她睁开眼睛:“别乱动。”

    彤兽委委屈屈呜一声。

    俞乔抹一抹额头上的汗,喃喃嘀咕,“难怪晚娘放心把我扔在这里,要想把你偷走还真难。”

    她累得半死,跑去拿来两盘糕点躺到彤兽身上休息,彤兽偏头闻了闻,毫无兴致地转开头去。

    它不吃这些寻常的食物,彤兽正常的食谱应该是嘎嘣脆的金属矿石,鸟喙中的锯齿可以切金断铁,身上的翎羽毛发也该如利刃钢针。但这只彤兽常年被迫只食人血,牙齿发育不全,连毛发也软绵绵的,符合文中大魔头小弟的一切特征。

    也对,换一只发育正常的彤兽,姬长离坐它身上,会扎屁股吧……

    俞乔边啃点心,边翻看手里的妖魔图谱,这本图册,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正道修士几乎人手一本,图谱中按照级别分类,详尽地绘有妖魔的形象,属性,出没地点,以及身上可供人炼化的宝藏。

    彤兽的翎火属于一等品级,稀缺之物。

    姬长离踏平炼器宗,难道是冲冠一怒为小弟?

    俞乔想到这里,又想起那具自己的等身手办,从怀里掏出镜子,想偷偷看看对面的情况。

    她小心地投入灵力,打算从洞府外面的监控先观察观察情况,这才发现所有的监控点都被毁了,唯一还能连接的,竟然只剩下一个。

    这显然是故意留着等她呢。

    俞乔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开了那唯一的一个监控,她需要知道太珩派如今的情况怎么样了。

    刚一点开就听到琼华的爆喝,“逆徒,受死!”

    七层玄塔下,青锋剑光密密茬茬直指倚在镇魔塔下的一抹单薄身影,俞乔看着自己的手办满身血污,披头散发,背抵在朱雀门上,满脸都是穷途末路的绝望。

    少女慢慢滑落地上,哭着求饶,脸上的血污明晃晃地被冲出两条泪痕,“师尊,徒儿知道错了,求师尊饶过我,师姐师姐,求你劝劝师尊,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沈依溪站在琼华真人旁边,对她的哀求无动于衷。

    俞乔怒拍大腿:她哪有这么怂?这明显崩人设了啊!

    姬长离,请问你做的什么劣质手办?

    琉璃碎片如果在姬长离身上,看这画面如此之近,那他明显也在现场,竟然无一人发觉,他就像个隐形的摄像师。

    手办哭得涕泗横流,头发在山风中狂舞,目光哀求地偏向另一边,对着尽头山阶处喊,号丧一样哭嚎道:“大师兄救救我——”

    秦无念杵剑半跪在地上,胸口一片血痕,显然伤得不轻,自身都难保,更别说护住他人。

    “沈师妹,师尊入魔失去理智,别人的话都不管用,只有你只有你……”秦无念说着,咳出一口血,“师妹,不能让师尊再造杀孽了。”

    沈依溪白裙翻飞,衣袖上沾着琼华真人身上的血,闻言笑了笑,“好呀。”她倚到琼华耳边,轻声道,“师兄先别动手。”

    她唤出自己的命剑,一步步朝着朱雀塔走去,“我要亲手杀了她。”

    “不要不要……沈师姐,我错了,饶了我呜呜……”手办缩成一团,徒劳地抓着塔门,“小师叔快开门,救救我……”

    俞乔:“……”绝了,镜子还给她拉个近境,让她能清楚地欣赏自己的怂样。

    姬大魔头,你别做魔尊了,改行去做摄影师算了。

    沈依溪走到她身前,举起长剑,镜子里白光一晃,一股来路不明的力量逆袭而来,猛地将她的神识拽入了镜中,一个眨眼的瞬间,她变为了镜中那名绝望的少女,就如身临其境一般,山风在耳边呼啸,纷乱的长发将她的视野划得支离破碎。

    沈依溪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冰冷长剑直抵她的咽喉。

    鲜血顺着剑光喷涌而出,俞乔瞪大眼睛,抬手捂住咽喉,她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嗬嗬声。

    身后猛然一空,俞乔仰面倒下。

    朱雀塔开,沈依溪畅快的笑脸转为惊讶,不受控制地被山风推入塔中。

    “溪儿!”

    “沈师妹!”

    原来如此,姬长离做她的手办,是为了将琼华引到这里。

    俞乔捂着喉咙,蜷缩在黑沉的地面上,地面光亮得能映出她绝望的瞳孔,鲜血淌了一地,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飞快消逝。

    这种感觉让人绝望。

    “好看么?”有人在耳边轻声问她,俞乔的神识被人从手办身上拽出来,淡淡的龙涎香钻入鼻息。

    死亡的余悸依然残留在她神识里,俞乔整个人缩成一团,冷得瑟瑟发抖。

    彤兽察觉到她的异常,扭头凑过来,头顶摇曳的翎火照在俞乔脸上,她紧闭着双眼,脸色惨白,双手按在自己颈项上,像是拼命想堵住什么。

    彤兽用鸟喙轻轻碰了碰她,便宜娘亲没有任何反应。

    它歪着脑袋,用它那不太灵光的脑袋瓜想,“现在可以吃了她吗?”

    它张开嘴,尖尖的鸟喙叼住俞乔的脑袋,蜷缩着的人忽然低低呜咽一声,彤兽便一抖,飞快缩回嘴去。

    过了一会儿,没有动静,它又凑过来,盯着她痛苦颤抖的样子看了好一会儿,最终甩了甩尾巴,将自己毛毯一样的尾巴搭在她身上,团起身子将她拥进怀里。

    算了,她又不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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