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方城城防大阵外的天空,白天时还晴朗着,到了傍晚,风暴又开始压顶。
对冲的灵浊之气十分不稳定,导致一日之间,气象万千,时而狂风席卷,风刃撞击得结界屏障尖鸣不止,时而又无端飘起鹅毛大雪,直覆得屏障上一片白茫茫,地面的灯火一照,恍如天地颠覆。
俞乔从车辇掀帘出来时,头顶积雪已融去不少,积雪之上隐约现出另一座城市的模样。
说是城并不贴切,那里阴暗破败,角落里累着骸骨,也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的,虫蝇成群,与屏障底下的软红香土形成天壤之别。
她看见一个瘦小的童子,双手拢在胸前,飞快地穿过低矮土房中间的小巷,他穿着同泥墙无异的麻衣,上面已经结满了补丁,赤着脚踩在水坑里,溅起一连串的水花。
侍从推来一个木制轮椅,俞乔体内灵力和妖气还未达成和解,手腕上依然带着禁灵镯,下半身仍是鱼尾,走不了路。
谢留唤道:“小乔。”
俞乔垂首,一双白弱得惊心的手伸到她身前,做好了要抱她下车的架势。
她还没搭上那双手呢,吴若就疾步走过来,说道:“哪用得着少主亲自动手,你们两个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快抱俞姑娘下车!”
谢留露出无奈的表情,退后两步,让出位置,换两个侍从上前,将俞乔从车上抬下,放到轮椅上。
白纱罗裙覆盖住她的鱼尾,只露出最末端的一点火焰似的红,上面覆着一层晶莹的水膜,轮椅上铺着软绒,坐着委实舒适。
她又好奇地仰头望向头顶,结界之上的水花已经停了,小童笔直地站着,双手垂落,从他怀里滚出几个拳头大小的果子,碾过满地的血水,骨碌碌滚出去好远。
俞乔看着他虚软垂下的头,屏障底下的灯光映照过去,他的红瞳已经失去亮泽,头上突出的阴影,并不是梳起的发髻,而是一只形如竹笋的角。
“是蜃景,风暴不稳定,时常会映出别地的景象。”谢留仔细端详片刻,“观他的模样,这应该是魔域的某处。”
俞乔默然,魔域,是个更残酷的地方。大魔头的窝,如今瞧着还破破烂烂的。
系统蹲在城主府门楼屋脊上,一看见俞乔的身影出现,就开始欢快地蹦跶,连声道:“乔乔来了,乔乔来了!”
高兴了没一会儿,又开始惊叫,“乔乔怎么了?为什么需要人抱着下车,她是不是受伤了?”系统扼腕,“这不应该啊!女主不该受到任何伤害,一定是你乱删剧情的过,我的乔乔受苦了,呜呜。”
姬长离坐在宴厅中,遥遥看一眼那一蹦三尺高的光团,并看不到门口的景象,他也没什么兴致放出神识,只在心里警告它,“别在我脑海里叫嚷。”
系统沉默片刻,亲眼见着俞乔被推入城主府的大门,才一猛子冲回宴厅内,“我的天呐!男二竟然长得如此好看又温柔,宿主,大危机!你输了!”
姬长离:“闭嘴!”
无方城的城主府端的是豪华奢靡,高墙朱瓦,雕梁画栋,府内的明珠照得花石流光,府邸上空设有阵法,萧瑟的魔域蜃景被星海银河替代。
谢留一行随人引领到达宴厅,宴厅中已差不多满座。
俞乔转眸扫了一圈,不由得感叹,修真界的颜值水平当真不错,不管是年轻的,还是有点岁月沉淀的,都品貌不凡。
原主是个脑子里除了练剑就只剩下大师兄的一根筋,社交基本为零,在座的俞乔一个都不认识。
无方城的城主夏侯衍坐在上位,一身玄底金纹锦袍,并未束冠,长发随意地披在衣袍上,看上去十足放浪形骸,没有一点待客的规矩。
但他身上那浑然天成的气势却叫人不敢挑剔他半分错处,一瞬间就抓住了俞乔的眼睛,使得周遭众人都相形失色。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王霸之气吧。
俞乔的目光触不及防地和他撞到一起。
“!!!”
这似曾相识的感觉,很不对劲!
她下意识朝他左眼眉尾看去。
夏侯衍眼角略弯,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坐在位置上,只抬手向谢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谢留行一个晚辈礼,在侍女的引领下入座。
开宴。
侍女的裙摆花一样的在厅上旋转,一盘盘珍馐琼浆流水一样被摆上桌案。
宴会上的桌案是矮桌,俞乔坐在轮椅上就不大方便,吴若眼看着谢留又要亲自动手抱她入座,嘴巴张了张想要阻止,但转眸一看,四处都是眼睛盯着他们这里,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去拆自家少主的台,便只好默默忍了。
俞乔被谢留抱到软垫上,一抬眸便对上夏侯衍兴味十足的眼神,他笑着打量他们片刻,说道:“谢少宗主是何时在身边养了这样一只……半妖?”
随着他的话音,其他人都停下各自寒暄,看过来。
谢留理好俞乔的裙摆,才端坐回去,含笑道:“她是我方契约不久的灵兽。”
夏侯衍满脸惊讶,“这倒怪了,我听说谢宗主早就为你找好了契约灵兽,只等它破壳。”
有人立即接口道:“我听说还是从赤水秘境取来的火麒麟,少宗主好端端的怎会放弃一只祥瑞之兽,去契约这么一条小鲤鱼?”
阴阳怪气的。
俞乔视线转过去,盯着对面那个说话的中年男子,小鲤鱼怎么了,小鲤鱼吃你家大米了?
她的目光直勾勾的,那人被盯了一会儿,浑身不自在。
能直接坐在夏侯衍下首的人,这样的修为资历,不论是在自己宗门内,还是在外行走,多数人见了他都要执晚辈礼,就算谢留是御兽宗的少宗主,身份高他一阶,但到底是晚辈,见他都要礼让三分。
晚辈行为不妥,他自然是有资格说上两句的,那人皱起眉头,不悦道:“你这灵兽怎么这样盯着他人看,好生无礼。”他说完,又转向谢留,“谢少宗主,你让灵兽与我们同桌吃饭,也太过失礼了。”
谢留还没说话,吴若长老的炮仗脾气先被点燃,他冷哼一声,“那不好意思了,我们御兽宗的宗旨,结契的灵兽和修士荣辱一体,地位相当,我少宗主是什么地位,他的灵兽就是什么地位。”
吴若说完,从自己怀里掏出个毛球,是只垂耳灰兔,又从碟子里捻起一块云片糕递给它啃,“别说少宗主,就是我的灵兽也有资格与你同桌吃饭,你要不乐意,那你把桌子搬出去,去院里吃。”
另外两位长老没说话,但都不约而同地从袖子里、从怀里掏出灵兽,用行动支持自己的老兄弟。
俞乔:这是什么中老年宝藏三人团?感动.jpg
对面那人被气得直喘气,“你你你”了半天,憋出一句,“岂有此理!”
有修士打圆场,说道:“方长老莫动气,御兽宗这个规矩,我是知道的,以往我与御兽宗道友吃饭,还曾被灵兽从我手里抢过食呢。”
席上其他人跟着道:“确实如此,前些日子的宴席,御兽宗的道友都带着自己的灵兽,其实也无所谓啦,瞧着还挺可爱的。”横竖大家各有各的碗筷吃食,又不在同一个碟里吃饭。
“对对对,方长老,你们……咳,想来是第一回同桌吃饭,所以不清楚。”
俞乔眨眨眼睛,悟了,对面那位想必就是炼器宗的朋友,这两个门派不对盘,绝不会吃到同一个锅里去,看来大家都知道。
难怪吴若长老一点就着。
那位方长老更是来气,口气冷厉地说道:“哼,灵兽?不过多了一道契约,就从该被诛杀剑下的妖,成为座上宾,简直荒谬,我炼器宗绝不与畜牲同席。”
他这一句“畜牲”说得掷地有声,看向俞乔。
俞乔一把捏碎了手里的糕点,手腕上的禁灵镯闪过灵光,扼住她经脉里汹涌而起的剑气,画影剑在识海里呜呜震动。
两个人同时朝她看了过去。
谢留微微蹙眉,低声安抚她道:“小乔,别生……”
砰——
酒盏重重落到桌案的声音将所有人都惊得一愣,谢留也吞下了未尽的话语,朝着主座看去。
夏侯衍沉着一张脸,眼神冷冽如刃,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方长老请回吧。”
方长老脸上露出惊愕,在他身后炼器宗的人也面面相觑,显然都没料到夏侯衍竟然会选择驱逐他们。
宴厅之上鸦雀无声,炼器宗脸面尽失,方长老咬牙道:“夏侯城主,你不要后悔。”
夏侯衍闻言嗤笑道:“我这人最不喜欢的就是受别人威胁。”
方长老连道三个“好”字,起身带着炼器宗的人愤然离席,临走前还狠瞪了俞乔一眼才罢休。
俞乔表情有些懵,看向夏侯衍,对方似是无意之间地一抬眸,正好与她视线对上。
俞乔心跳不受控制地“扑通”一下,有些疑惑了,这人是因为和御兽宗关系更好才拉偏架,还是在为她出头?
系统的光团快飘上天,朝着俞乔扑去,一边激动叫道:“宿主,快!快脱马甲,悄悄脱给女主看啊!”
夏侯衍拢在袖摆下的手指轻轻勾起,一丝轻风卷上快扑到俞乔脸上的光团,将它收回手中,五指收紧。
系统:“……”宿主,请问你有什么疾病,为什么它又要被捏?
俞乔只觉得脸上微微一凉,清风拂面,鬓角的碎发轻轻飘起,又顺滑地落回肩头。
谢留抿起嘴角,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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