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
出身普通甚至不好,但成长过程中女性不曾缺位,脾气算不上好但修养上乘,年纪轻轻就立于人上,虽然身体素质惊人但坐办公室的时间远超出外勤的时间——从这些已知条件所能拼凑出的,是一个非常耐人寻味的人物形象。
——Nakahara Chuuya。
真寻在搜索栏里输入这个名字,但并没有立刻按下回车,她的指尖在回车键上轻轻刮过去,在浪费了整整十秒之后,她选择关掉网页,然后向后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
但这个动作并没能让她得到任何休息。
“你知道的,你其实可以向我许愿。”在理应虚无的黑暗里,七彩的光团滚来滚去,“不想回到日本也好,不想要那个保镖也好,只要你向我许愿,那我一定能帮你完成。”
这个玩意竟然还活着。
它沉默了整整二十四小时四十五分钟,她还以为它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或者说直接饿死了。
真寻几乎要为它的坚韧而鼓掌了。
“你真的不考虑养一养我吗?”即使真寻沉默,它也异常锲而不舍,“我可以给你健康的身体,甚至是强大的异能,你想要什么我都能满足,你其实试过的不是吗?”
真寻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了。
从母亲去世以来的整整两年,它不是第一次尝试这种无聊的劝诱。
所有不谈成本只谈收益的行为都是在耍流氓,任何不谈风险只谈前景的投资都等同于搞传销。
“呵。”每天闭上眼睛就能看到这玩意,真寻本来就糟糕的心情持续跳水,她对着光团露出了和善的微笑,“我为什么要向智障许愿?”
“……不你听我说——”
在智障身上浪费时间太不明智了,真寻睁开眼睛,不符合审美的光团从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电脑漆黑的屏幕。
“好吧。”它听起来有点委屈,“那我们下次再聊。”
然后它再也不说话了。
真寻没有理会它,打开抽屉拿出一盒巧克力,然后看到屏幕闪动了一下。
这个突如其来的、明显是入侵的通讯让真寻挑起眉毛,看着屏幕上的像素跳动着组成人脸的形状。
这些玩意是知道她最近无聊透顶,所以排着队领取了和她沟通的号码牌是吗?
问题是她不想和他们交流,比起吵闹的金鱼和智障,找个安安静静的骨骼标本难道不好吗?
“呀,猴子。”长相端正的清秀少年用爽朗的语气说着失礼的台词,“想好了吗,只要躺在我的实验室里一小时,我就能解决你脑子里的那个瘤子。”
“呀,金鱼。”真寻用同样爽朗到虚伪的笑容对他微笑,“在我再三拒绝的情况下还要持续和我联系,我有充分的理由推断您其实迷上我了。”
“……………………………………………………”
齐木空助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网络信号不好卡机了一样凝固了。
保持同一个姿势十秒钟之后,他用爽朗、爽朗、非常爽朗、毫无阴霾的笑容再次开口:“虽然我对猴子的智商不抱希望,但我还是愿意耐心听一下是什么样的数据支撑着你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这么简单的推论还需要别人提供数据,我建议您现在给自己做个脑部检查看一看是不是神经中枢出现了退化性病变。”真寻看起来特别真挚,她用手指梳理一下自己浓黑的长发,然后无奈地叹气,“暗恋我的人可以从伦敦塔排到东京湾,但他们没有哪一个像您这样热情到不惜黑进我的网络也要和我视频联系。”
“……………………”
“您无须自卑,毕竟每个人都会迷恋皮囊之美,显然您也并不例外,您为了见到我的脸而做出了让人惊叹的努力,虽然我不会为您感动,但我可以破例让您多看一会儿。”
“……………………………………”
在另外一长串如同卡机一般的凝固之后,齐木空助虚伪的微笑从屏幕上消失了。
——他主动切断了通话。
闭上眼睛能看到智障,睁开眼睛能看到金鱼,世界和平犯罪率走低,生活枯燥无聊,这世界到底为什么还没毁灭?
真寻伸手——她想起来自己的藏品已经被没收了。
好无聊啊。
今天又是没有非正常死亡案例播报的一天,大概率是因为没有法医临场所以死亡理由被敷衍了过去,这个国家没救了。
她从一楼走到二楼,又从二楼走到一楼,最后掏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发出去。
【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虽然现在是半夜,但对面作息成谜的剑桥博士很快就回复了一个十三阶魔方的下单照片,加急件,两小时内送到,收信人标着的是她的酒店。
哇,这可真是让人心潮澎湃的绝妙挑战。
真寻异常感激,于是下单了一套一千片的【CMYK渐变色域拼图】送到对方位于涉谷的工作室。
对面不甘示弱,告诉她【不要太幼稚】并为她下单了乐高42100利勃海尔R9800挖掘机聊表谢意。
真寻翻找军事模型板件准备下单的时候接到了来自对方助手的电话,成熟稳重的男性用严肃的口吻告诉他们现在是睡觉时间,不要闹了。
她叹一口气,放下手机,开始在酒店里反复徘徊。
………………
………………
【月见坂真寻。
在北海道社交圈内以冷淡和难以接近而闻名,背地里被人称呼为“无法攻略的辉夜姬”,有传闻表示和她说上五句话就会开始怀疑人生】。
中原中也洗漱完毕,再一次打开资料,对着这行字无法遏制地笑起来。
——自信点,不需要五句,三句就够了。
【九条谦司与亡妻月见坂明央的独女,父母是跨阶级结合的爱情典范,九条谦司爱重亡妻,不仅允许唯一的女儿随母姓,甚至拒绝了所有的联姻请求,让月见坂真寻在婚姻上拥有完全的自主权。
母亲月见坂明央,平民出身的外交官,疑为异能持有者(未经证实),于月见坂真寻十七岁的夏天(7月11日)车祸身亡。】
7月11日。
中原中也的目光在这个日期上顿了很久,然后他扭头看一眼挂历——今天是7月13日。
许多凌乱的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他没来得及一一分辨,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带着难以形容的心情,他继续阅读手里忽然沉重起来的资料。
【早产,自幼体弱,未表现出任何特殊能力,但头脑灵活、博闻强记、精通多种语言及乐器,以全科满分的成绩常年位列榜首,同时为人孤僻、冷漠、极端不合群,于多种场合存在极度冷血表现(譬如至今不曾为母亲扫墓)。】
中原中也的思维在这里滞了一下。
几秒之后,大脑获得了一些缓冲,他转转眼睛,继续看了下去。
经过了最沉重的部分,剩下的是她直到高中的成长轨迹,作为一个普通人,她的成长轨迹很……神奇。
因为告白失败所以爬上天台引起了围观——这条竟然是真的吗?
中原中也试图想象一下,一个缩小版的大小姐因为失恋而郁郁寡欢想要自杀…………理所当然地失败了。
但这一条已经是资料里最正常的一句描述了。
【学生时代数次导致他人关系破裂。
至今为止多次同人发生口角,为报复同学而杀掉了班级养的兔子。(尚未查实)
致使关系不好的女生摔下楼梯骨折。(尚未查实)
将追求者的信贴在公告栏至其退学。(尚未查实)
与同学发生争执并至其退学。】
………………
………………
身为一个普通人,这份简历的精彩程度让人叹为观止,里面描绘出的冷血恶劣形象甚至一度让他联想到池袋某个臭名昭著的情报贩子。
中原中也将情报放进碎纸机里。
这些资料完全没能帮助他多了解那个大小姐一点,反倒让她本来明晰的形象如同月坠深海,在皱起的涟漪里碎成一块又一块不成型的光斑。
话又说回来,即使他知道了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又能怎样呢?
中原中也带着疑问来到月见坂真寻的酒店。
他走下电梯,一眼就注意到守夜的部下们神情疲惫,越靠近房门的部下状态越差,而刚好左右守在门口的两个人,那副受尽折磨怀疑人生的样子怎么说呢……简直像大小姐拉着他们做了一晚上心理疏导。
“发生什——”
逐渐靠近房门,即将出口的问题被原封不动咽了回去。
中原中也对着房间里传来的锯木头似的噪音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在干什么?”
“对不起,我们也不是很清楚。”饱经摧残的部下之一满脸菜色地回答,“凌晨四点左右就断断续续开始响……最初不是这样的。”
“一开始还是可以听的。”另一个部下沉痛地补充,“当时听声音应该是某种键盘乐。”
“一开始还挺好听的。”部下们像是在轮流告状一样互相补充,“当然那时候是碟片也说不定……然后到了五点,忽然就换成了弦乐——”
一种剧烈的高频噪音适时地通过房门锯过听觉。
在让人脑壳都要裂开的噪音里,他们异口同声地表示:
“——就这样了。”
中原中也木然地看着房门。
四点。
他和大小姐分手是十点,哪怕她当场倒头就睡,也只休息了六个小时而已。
中原中也睡四个小时就可以生龙活虎,但一个先天体弱不能跑不能跳的大小姐睡六个小时能解决什么问题,他持怀疑态度。
现在是早上六点半,不惜睡眠不足也要半夜爬起来制造噪音、而且持续了整整两个半小时,这是一种何等可歌可泣的伟大精神……病啊。
话说究竟是什么弦乐器能发出这种声音,他更宁可相信她是在学习如何从零开始制造一把小提琴。
“中也大人。”站得稍远一些的部下战战兢兢地问,“那个,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说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中原中也顶着部下们敬畏的眼神敲响了房门。
扣、扣、扣。
“月见坂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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