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呀哦呀,这不是独步君嘛~”
相较于国木田的紧张,折原临也亲切得甚至算得上是热情,他仿佛刚刚注意到这个高大的保护者一样,惊喜、甚至是亲热地叫出他的名字,态度十分亲昵:“未来港这么有名的景点,可没有标注着‘情报贩子禁止入内’的标语吧。”
毕竟情报贩子也是要有日常生活的啊——他无奈地摊手这么表示。
那样轻巧的说辞并没有让国木田放下警戒,相反,正是因为这样随意的态度,反而让他更加戒备。
折原临也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带毒的陷阱,这点在熟知其为人的交际圈里早就是一种共识。
背光站在高处的折原临也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无奈地耸了耸肩。
“你大可不必对我如此戒备,我只是个情报贩子而已,虽然有点能够自保的身手,但可没有胆量用刀杀人。而且恕我直言,即使警戒我也没什么用处,毕竟——”
他若有所指地拖长了声音,清亮的声线瞬间压低成不怀好意的耳语,虽然带着爽朗的笑容,但掀开双唇吐出的却是冰冷的獠牙,逆光的瞳孔深处几乎黑到无法透光:
“意外无处不在,您说是吗?”
这个时候刻意使用的敬语显得格外讽刺。
国木田独步的呼吸一滞。
他当然知道这个情报贩子在说什么。
因为自己的能力不足让雇主受伤是不争的事实,即使明知这是对方惯用的语言伎俩,他还是在一瞬间受到了些微干扰。
“啊,但是意外只是意外而已,独步君完~全不需要放在心上。”
那样尖锐阴暗的态度只是一瞬,下一秒,他就重新恢复成爽朗热情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好心地开导国木田:
“毕竟谁都无法预料那么混乱的场景,这完全是一种不可抗力因素,没人需要为了意外负责——当然,正是因为独步君这种喜欢把所有意外都当成自己的不足背负在身上的美好特点,才让我觉得如此中意,即使在我所钟爱的人类当中——”
“多余的闲谈就到此为止吧。”
国木田独步收拾好心态,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传销一般带着煽动性的说辞,“本应将东京作为主场的你特意来到神奈川并且在我面前现身,究竟是为了什么?”
“……?”
折原临也歪了下头。
身为一个成年人,他这副样子实在充满了迷惑性,让他看起来竟然显得有点稚嫩和天真。
“哎呀,独步君大概是误会了什么吧。”他用让人恼火的语气笑眯眯的表示,“我可并不是在找你哦?”
“!——月见坂小姐。”国木田独步意识到了他的来意,不由得张嘴提醒,“这个男人很危险。”
请尽量不要同他搭话——他还没来得及这样提示。
“原来如此。”
一直没有说话的月见坂真寻忽然间开口,在漫长的沉默里,她似乎比国木田更早地理解了现状,“您现在的行为,就如同犯下连环杀人案的凶犯返回现场混杂在人群里确认自己引起的骚乱一样。”
在折原临也一派无辜的表情里,她悠悠笑起来:“看来您对当前的结果很满意。”
这句话简直是在说,刚才的犯人是在折原临也的唆使下行动的。
国木田独步顷刻就理解了这句话里的含义。
然后他险些就要直接接受了。
如果对象是折原临也,这份质疑似乎不需要证据也让人觉得立刻就可以接受——会让人的道德摆锤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摇摇欲坠,那个青年就是这样危险的存在。
并不是说他会像变态杀人犯那样直接杀人放火,折原临也的手上从未直接沾染鲜血——但这也正是其危险的原因。
他会用语言巧妙地渗透进别人的思想,煽动、蛊惑、怂恿、挑拨都是他的拿手好戏,而他本人的决定似乎每一秒都在发生变化,性格里强烈的“不稳定性”让人无从得知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的战绩包括但不仅限于高中时代嫁祸平和岛静雄致其退学、网罗大批“追随者”并将她们洗脑成言听计从的信徒、游走于各色人群挑起内讧……这个人的恶劣之处简直罄竹难书,哪怕坐在这里数上几天几夜恐怕也无法尽数描绘。
而他本人把这种行为定义为“爱”。
自称“爱着人类”“喜欢观察人类”的这个情报贩子,为了自己的兴趣可谓不择手段,会因为“观察人类的反应”而随心所欲地践踏他人,但又会用自己聪明的头脑巧妙地避开法律的边缘,是国木田独步最想无法忍受的那种人。
无法接受。
“爱”应当是一种包容又温暖的美好感情,将濒死之人推入火坑然后又笑嘻嘻地拽起来扔进泥里——折原临也为了观察人类而做出的这种行为,在国木田独步的眼里,是对“爱”这个词语的一种践踏。
总而言之,除了情报买卖以外不要扯上关系,在金钱交易以外哪怕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要相信,这是和折原临也打交道时默认的潜规则。
笼统的“危险”一词恐怕很难向月见坂真寻传达他真正的危险之处,但国木田独步很快就意识到,对方其实并不需要他的提醒。
或许在目光相接的那个瞬间,月见坂真寻就已经发现了他的本质。
让人难办的是,她没有任何避开这个男人的意思,国木田独步甚至觉得,她看起来有点开心。
真寻仰起脸,视线再一次同折原临也笔直地撞在一起。
对面那双背光的红色的眼睛,像是月光下流淌在凶案现场的血液,在这一刻显得过于明亮了。
“哎呀,这可真是不得了的指控。”
听到了她话以后,折原临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因为这个惊讶太过刻意,于是显得无比虚伪,“既然是精通痕迹学的法医,想必会给我一个合理的证据吧?小寻寻——啊,叫月见坂小姐太见外了,我想你肯定不介意这个可爱的外号,顺带一提介意在我这里没用。”
他一点都不忌讳地暴露了自己对她有所了解的事实。
折原临也。
Orihara Izaya。
这是个自命不凡的男人,连名字的发音都透露着睥睨他人的意味。
Izaya,以赛亚,撰写《以赛亚书》的伟大先知。
外表瘦弱,但身上有着线条流畅的肌肉。
手上有茧,从位置来看善于使用近战的短小利器。
从语言的使用习惯来看极其擅长煽动性话术。
头脑灵活的表演型人格。
有一定程度的反侦察能力,但又未将痕迹彻底清除——不排除其故意外露的可能性。
在进行了最初步的判断之后,真寻仰头喝掉了手里的热茶,然后才慢条斯理地仰起脸,对着站在高处不肯下来的折原临也微笑起来。
“您无需紧张,足以作为呈堂证供的决定性证据是没有的,所以您大可不必如此试探。”
真寻在阳光里眯起眼睛,“虽然你们脚下沾着的微量绒毛证明你们在同一家宠物美容店驻足过、他在犯案的过程中又频繁注意您的方向、以及您一直在暗处观察我并且在混乱发生的时候明显露出了‘好戏开场了’的表情,但这都并不能说明什么。”
没有人知道她是何时获取的这些情报,而折原临也像是听课的学生一样安静地聆听她的叙述,只是逐渐睁大了眼睛。
真寻看到了他的表情,但她的语调并没有波动,只是迎着强烈的日光,她的眼睛里,浮现出了一道细微的金光。
“既然您不避讳主动现身,那想必应该有切实的把握确保自己不会受到指控,或者哪怕受到牵扯也可以脱罪。”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太无聊了——她无言地笑了一声。
“至于您在此现身的原因,逻辑上当然有诸多推测,这其中最无聊的一个就是您迷上我了,但我很愉快地发现您身上并没有这样的正常情感,您对我的注视显然别有所图,甚至每一句话都在试图引起我的注意。”
真寻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表情,几乎是语气柔和地表示:“而我乐于满足您的愿望。Isaiah君。”
折原临也睁圆的眼睛里,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奇妙热切。
那表情并没有被看透的恐惧,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如同看到了什么宝藏的龙一样,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欣喜。
是的,就是这样。
他的唇角泄露了短促而愉悦的音节。
就是这样的“人类”——
“我有一个问题。”
站在围栏上,行为乖张的情报贩子这样问:
“你觉得自己是‘人类’吗?”
他没有等待真寻的回答。
黑发的青年逆着午后刺眼的日光,如同高高在上的神明向其坐下信徒发出质问。
漆黑的、带来阴影的“神”。
“出身于名门望族,有着优秀的头脑和完美的皮囊,你生而不凡,人生伊始就鹓动鸾飞,注定应该获取非凡的成就。
“但身体的巨大缺陷将你囚于原地,无法寸进。
“有没有哪个瞬间,你在夜半的梦中惊醒,开始怀疑自己的‘存在’?你是否也曾经质疑过,灵魂与肉|体如此割裂、”
话尾停在一个不正常的位置,折原临也侧身,铁线枪擦着他的耳畔划过,打断了恶意汹涌的言辞。
“无意义的煽动已经够了。”国木田独步以一种格外强硬的姿态切断了他的叙述,“月见坂小姐,这个男性的话并没有任何参考价值,连聆听本身都是在浪费时间。”
“嘿~”折原临也的腰肢以不可思议的柔韧度下弯又挺直,不怀好意地拖长语调,“独步君还真是讨厌我啊,冒昧一问,你平时和自己的搭档也是如此相处吗?”
“少在这里蛊惑人心,你那套话术在这里并不通用。”国木田独步毫无动摇地回答,“虽然那个绷带浪费装置确实又懒又烦满嘴胡话上蹿下跳不务正业除了拖后腿和给人添麻烦以外毫无建树,但无论如何,他都拥有着足以通过测试的优秀品格,而你连敲门的资格都不具备。”
折原临也虚起眼睛。
他似乎想要发表一些什么意见,但那个时候,“咔啦”一声,瓷器的脆响强制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真寻将手里空荡荡的茶杯放到桌子上,有意或者无意,发出了足以打断他人思考的音量。
“国木田先生无需担心。”真寻制止了国木田独步的动作,“您可以继续说下去,Isaiah君。”
Isaiah。
国木田本来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毫无疑问,月见坂真寻吐出的确实是这个发音。
并不是Izaya。
那个发音就像是什么暗号,让情报贩子本来就不正常的情绪阈值持续高涨。
“啊。”面向真寻的时候,折原临也又如方才一般笑了起来,“失礼了,我可没有任何恶意,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虽然他这样自述,但他的声音声音宛如什么毒素,穿透夏天的高温侵蚀进他人的心脏。
“你看,你生而优越,拥有足以睥睨他人的本钱。
“但世界并没有给你相应的报酬。
“被排斥、被记恨、被妒忌——还有只能拖后腿的破败身体。
“拥有常人无法拥有的事物的你,在看向他人的时候,是否在心底觉得自己是超越那些蝼蚁的、更高级的某种‘存在’?
“无法忍受常人的平庸,但只能被禁锢于如此孱弱的躯壳,你是否真的从未有过动摇?
“不甘吗?绝望吗?为命运感到不公吗?
“那些连蝼蚁都算不上的庸人,却在出生时就有了足以碾压你的根基,而他们竟然只把这些用于寻欢作乐——但如果换做是你的话,明明就能取得更大的成就不是吗?
“你明明生来就应该在天空自由翱翔。”
站在躁动的夏日里。
背对着让人感到焦灼的阳光。
微微笑起来的折原临也,就像是正在引诱夏娃的蛇,声音里裹满了虚假的甜蜜。
“月见坂真寻,你就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副完整而健康的身体,你能体会到的是怎样的世界吗?”
国木田紧张地观察真寻的神色。
面对折原临也如同黑洞一般的叙述,真寻只是沉默着,并没有第一时间就给出回应。
她仰着脸,阳光如数落进她的眼底,那双冰片似的异瞳透明到几乎要这样消融在光里。
“我竟然没有早点意识到这一点。”真寻说,“现在已经是小学生放假的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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