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譬如对百里瑟一往情深的徐道长。纵使伤情,一听百里瑟受伤了,火急火燎扑到洞府。见空无一人,坐在门前等候。
百里瑟搀着迟与灯,正言笑晏晏,至门前,远远的仅一眼便扭头就走。
身后人影劈开清风,轻落他身旁。
百里瑟额角青筋跳起,手指攥得发白。
徐续昼不会读空气,语发连珠,“瑟瑟,你伤势如何,伤得重吗?我这里有治百伤的妙灵丹,还有断续膏,你用了半天就好,不会留下伤痕……”
他捧着丹瓶和药盒,宛若珍宝。
“徐道友,我说过,我不是你找的人。再执迷不悟,我就禀告师傅把你赶出去了。”百里瑟冷冷道。
徐续昼一怔,“我,我只是来给你送药的。你若是不想见到我,那我走了。”
说完将怀中丹药全交给迟与灯。
迟与灯同情他,碍于百里瑟,不好说安慰的话。
徐续昼背影落寞,转眼消失在小径尽头。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迟与灯摇摇头。
百里瑟睨她,笑道:“大师姐,你同情他?”
迟与灯心道怎么说呢,这个叫对纸片人的怜爱。
“有一点。”
“不许。”百里瑟磨牙霍霍,“不许你同情他。”
起初他就觉得奇怪。
大师姐对徐续昼的态度未免太好了,除去对前辈的恭谨,还有一分诡异的喜爱。
莫非,她喜欢这种类型的男修?
百里瑟想暗杀徐续昼了,任何从他这儿分走大师姐的都不应该存在。
这同情还能许或不许?
迟与灯为难地道:“我尽量。”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迟与灯以为徐续昼又折返回来,不料是银鸢。
她捧着两人合抱的大缸,足下轻巧地走在山径小道。
不预迟与灯和百里瑟在此,四目相对,惊呆了。
山风静悄悄。
银鸢的脸嘭地红胀,又羞又恼,举起大缸遮住脸。小碎步不停,妄图假装路过。
“……”迟与灯叫住她,“银鸢道友,你的伤好了吗?”
银鸢不得不停下,瓮声瓮气道:“好了,你们的药还不错。”
神光宗的好药好丹多不胜数,能得到银鸢的夸奖实属不易。
修仙就这点好,若不是神魂受损、根基动摇,哪怕是断手断脚断了不该断的地方,一粒丹药下去顷刻复原。
难怪天道不容修仙,飞升要遭雷劈。活得久罢了,妄想更上一层楼,当天地之主,老天爷能答应么。
迟与灯疑惑,她去哪儿整这缸来。举步靠近。
银鸢动了动。
迟与灯近一步,她就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撞上路旁青树,摇得一树绿叶飒飒飘落。
叶子掉进缸里,银鸢惊呼一声,连忙查看。
迟与灯借机往里探头,看见一缸满满的鱼苗。红的青的白的三色的,泱泱挤在一起,像运输渔船的沙丁鱼群。
迟与灯伸手逗了逗,鱼沾了她的手指四处逃窜。
“你去哪儿找这么鱼苗?打算投到池塘里吗?”
一边说,一边帮她挑出叶子。
“山下的镇子买的。”银鸢小声地说。
不见她气焰高涨,眼下羞涩安静的模样,像游戏里的银鸢。
百里瑟凑近,看了一眼,道:“都是些普通的鱼,没什么特殊的。你要有本事,去寻一些有灵性的来。弄些凡鱼糊弄谁。”
“凡鱼就挺好啊,别有生机。有品阶的鱼岂不是灵兽了,投进去就把它们都吃光了。”迟与灯说。
百里瑟不愉快:“大师姐。”
怎么替她说话?
哎,迟与灯觉得自己太为难了,像块夹心奶油。
“你去吧。”
她看着乖乖顺顺的银鸢,手指头痒,想摸摸她蓬松的秀发。
银鸢低垂眼,“还有一件事,师傅想请二位今晚到水榭一聚,以作赔礼。”
本来倒了鱼苗再来通知,既然遇见便说了。
其实她想单独和迟与灯说。错失独处的机会,心生失落。
水榭?这才半天的功夫,水榭都给整出来了?
难不成是闻山意亲自动手搭的,给小青峰改善生态环境来了?
百里瑟嘲弄道,“赔礼就不用了吧,我这伤才刚好呢。”
迟与灯看他一眼,示意稍安勿躁,“只邀请了我们吗?”
“贵宗掌门也在。”
师傅在啊,那就是走个过场,迟与灯爽快答应:“好,我们去。”
银鸢点点头,轻身往上走,走了两三步,回头问:“你喜欢什么树?”
迟与灯被问愣了,“呃,都行啊,松树吧,松树挂雪很好看。”
要是可以来两棵圣诞树啊。
银鸢微微一笑,“好。”
说罢裙摆飞旋,如莲花开开合合,不多时转过山石没了踪影。
身后的火灵根冒着冷气,迟与灯回身看他。
“我不想去。”百里瑟捂着肩膀,“我伤口疼。”
他现在看谁都不顺眼。
“师傅在,不去不好。再说了,你不想看他们当面道歉吗?去休息吧,晚点我来叫你。”
迟与灯扶百里瑟进洞府。
转身要走,百里瑟拽住她袖子。
回头见他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大师姐,你为什么对别人也那么好?”
别人?是说徐道长和银鸢么。
迟与灯总不能告诉他,那俩是纸片人。她看他们,不是看活生生的人,而是自己的崽3D化了。
百里瑟心里难受。
他突然发现,迟与灯待自己,与旁人也没什么不同。
与伏灵、李小满相比,他算不上特别。在她心里,不过是“小师妹”罢了。
这一层身份护着他,也阻碍他靠近迟与灯。
倘若,有朝一日迟与灯知道“她”并非“她”,又当如何待他。
“小师妹,你别胡思乱想。等以后有了爱你和你爱的人,他会待你更好。”
迟与灯觉得有空要给孩子上上课,不能对自己太依赖咯。
修仙者以飞升为己任,小师妹如此计较得失,八成修不了无情道。找个道侣也行。据说缺爱的女孩容易被骗,得好好做思想工作。
百里瑟紧抿唇,一声不吭。
心中百感,如浪涛翻腾,竟想问问她,倘若自己是个男人,她可会动心?还是将他当做徐续昼、银鸢……
抬眼再看,迟与灯已走了,只留下小纸人,歪着脑袋,仿佛在问他:
你为什么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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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梢时,山风抚栏,吹过镜子般的湖面。
夜明珠悄悄亮起,为黑夜添一抹色。
亭台水榭、拱桥楼阁,神光宗的临时住处像仙境,乍入还以为在另一个世界。
迟与灯以为他们搭房子快,方知是从储物袋捧出的空间造景。
来者甚众,原来夜宴意不止在赔罪,还在谢礼。
云何弟子围在湖边,像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惊叹随手可收可取的造景神奇。
珍珠串成的帘子围住水榭,青烟袅袅,茶香四溢。
傀儡婢女手捧香茶,送到李成蹊眼前,静止不动。毫无生命的傀儡,如真人一般,不用神识仔细辨认无法洞察。
李成蹊内心惊叹,不改面上沉稳,接过香茶小抿,眼睛一亮,“好茶!”
一丝细雨伴风而来。
他看向窗外,不知何时小雨丝丝,朦胧烟雨笼罩亭湖,山水皆雾,若神仙随手提的画。
连天气都能变化,这也太土豪了。
李成蹊总算明白,玄青界在神光宗眼里,究竟是怎样存在。
好比山里旮旯与繁华国都。
钦羡后是忧愁,若神光宗不敌魔界,他们云何又能做什么呢。
“李掌门,你的两位爱徒来了么。”
闻山意出声打断李成蹊思绪。
李成蹊道:“闻掌门,我们议事,小辈就不必来了吧。”
“银鸢伤了百里小友,亏得他大度。”闻山意说,“但当师傅的,理应为徒弟犯的错负责。请他们二位进来吧,我欲赔礼道歉。”
李成蹊心里犯嘀咕:什么时候元婴大佬这么和蔼了?
虽说他这辈子只见过一个元婴大佬。
从前吹嘘自己或迟与灯是天才的话,到闻山意面前啼笑皆非。
一骤风撞开门扉,先是一把溅水的油纸伞,再是一抹飞扬的长袖。
闻山意微怔。
纸伞转动,露出那人一抹鬓发如云。仿佛下一刻便能看见她清丽容颜,莞尔一笑:
“师兄,外面好大的雨啊。”
迟与灯收起伞,抬袖擦了擦脸,道:“师傅,怎么就这里下雨啊。”
百里瑟在她身后冒头,责备地看着她。
打个伞,全在他头顶,自己大半身子在伞外,只遮了一只手,还不如不打。
“什么叫就这下雨,这是造景神通啊你懂不懂。”
李成蹊满脸“别给为师丢人,装得聪明点”。
“哦。”迟与灯耸肩,让开道,“小师妹进去坐。咦,怎么就师傅你和闻掌门两个人啊,伏灵小满和二位长老呢?”
“我和闻掌门议事呢。”李成蹊说。
言下之意是你俩本不该来。
迟与灯已烘干衣服,和百里瑟一并坐下了。她打量着逼真的傀儡婢女,有些眼熟,“这是真人还是假人?”
闻山意不语,李成蹊为她解答:“是傀儡,哎,你看看,别人的宗门多厉害,傀儡都这么真。”
相比之下,迟与灯改进符纸算不上什么。
迟与灯很惆怅,这就是降维打击吗?她也被打击到了。
百里瑟端饮青茶,唇齿留香。熟悉的味道,是神光宗才有的神桑叶。
他抬眸,对上闻山意探究的眼神。视线交错一瞬,闻山意收回目光,转向别处。
傀儡婢女突然跪坐在他身旁,朗声道:“小姐。”
其他人都听见了。
迟与灯诧异。
李成蹊:“小姐啊,是世俗界的说法吧,常用作称呼民间高门大宅的女眷。”
百里瑟微凝眸。
又来了,闻山意的试探。
他认得这只傀儡。是闻山意少年时赢得的礼物,出自灵纪界傀儡大师踏云子之手。只在稀少几个场合见过。
闻山意是想骗他认出傀儡,暴露身份?
“行云。”闻山意淡淡道,“鲁莽。”
行云身体凝住,低头道:“对不起,主人。”
行云……
迟与灯想起来了,闻山意的傀儡,游戏里出现过。第一次出现时她叫直呼白月光姓名,闻山意不悦,说不许那么叫。
“那要叫什么呢,主人。”
“就叫小姐。”
纸片人的双目尤为明亮,仿佛盛满繁星。浅浅淡淡地,吟了一联诗。
一蓬风雨深锁娇,闲雁北去向天高。
灵纪界时下所兴话本的一句诗,讲的世俗界公子小姐私逃深宅,远走高飞的故事。
游戏时迟与灯还不知道,是在“闲谈录”里发现的。难以相信,神光宗大师兄、掌门之子竟看这些民间俗话。
但这是下联,大师兄或不知道,上联是:孤檐宿鸟落凡尘,春色飘零明月照。
小姐是楼阁锁的飞鸟,公子是逐名声的大雁。一时春色终究飘零,一轮明月有升有落。
话本的结尾,小姐被捉回宅邸关了起来,公子上京赶考夺了状元。没什么春花秋月,不过是一场幻梦。
迟与灯心想他也有那样的美梦啊,想和白月光当一对逃家鸳鸯。
可惜白月光不是小姐,他也不是公子。
“你说什么?”
闻山意死死盯着迟与灯,眼角泛起红意。
元婴的威压蔓延,荡开珠帘,炸碎陶瓷。一粒粒珍珠应声落地。
迟与灯一愣,连忙捂住嘴。
她回忆的时候……把那首诗念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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